闻中轻踩着野草,生怕脚下的声音吓坏堂下读书的人。
即使百般小心,却还是被那人察觉了。
那人背身问道:“客因何而来?”
闻中答:“寻妻。”
那人轻言,“这里只有道者,并无你妻。”
闻中答:“我看过你的身,掀过你的盖头,亲过你,我从未骗过你,更不是坏男人,我也没有不要你。”
那人言道:“道者愚钝,听不明白。”
闻中答:“我妻乃前太医院院判殷野的独孙、前朝太史甄晏守的外孙、已故太医殷未临的独子,郴州刺史甄连的外甥,太医院院判许之润坐下首席弟子,太医院的医官。”
闻中答:“我妻的名字浸在了闻中的血液中、刻在闻中的骨子里,烙在闻中的心上。”
那人言道:“宁搅千江水,不扰道人心。客,请回吧。”
闻中驻足。
那人听到身后问话的人再无动静,垂首继续读着卷文:“若韦陀肯低头看昙花一眼,是否会问问她,你为何这般哀伤?昙花是否会回答,所爱之人已去。韦陀再问,因何所爱?昙花答,因我看过他的眼睛……”
他的眼泪垂在书卷上,手指摩挲着最后两句卷文,颤抖着嘴唇复述了遍,“因我……看过他的眼睛……”
闻中跪地,紧贴在他的身后,单手环抱住他,紧紧地,死死地,又轻轻地唤了句:“殷秀……我的殷秀……”
他被闻中挤压地喘不过气,不吭一声,生生地将气喘和咳嗽憋在胸中,即使心里早已决堤,也不愿回头。
卷文静静地躺在他的双腿上,风拂过,晔啦啦乱了书页。
缘尽缘灭,情法难全。
他不敢回头看,怕像卷文写得一样,一切昙花一现,皆归红尘。
闻中吻在他的后颈上,深深闻着他身上浸染的檀香,一字一句颤声道:“殷秀,求求你、、你回头看看我。”
“殷秀死了,死在了山崖上,他所爱之人弃他而去。”他淡淡轻言着,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殷秀,对不起。”闻中温热的眼泪流浸湿了他的后衣领。
他双手紧捏着衣摆,深深舒一口气,言道:“道者……当不起贵人这三个字,从今往后,两不相欠,松手吧..”闻中搂紧他的胸口,“不!这一次,我绝不松手!”
他斥道:“神明面前,怎这般无赖!”
闻中声声泣诉:“若有神明,那我便求神明开幵眼,将我的小殷秀,还给我。”
他挪动着,想从闻中怀里挣逃,却被闻中越箍越紧,狠声斥道:“神明哪有功夫管坏男人的事!”
闻中听着他嗔怨的语气,反倒泪中带笑,言道:“你是在生气对吗?你是生我的气,对吗?没关系,你打我骂我,都可以。撒完气,我们回家。”
“……”他双手用力掰着闻中的胳膊,一拳拳拍在闻中的手上,挣扎着:“松手!松手!臭男人!坏男人!骗子!蛮夷!松开我!谁要跟你回家?!”
闻中又用了一分力,使得他身子仰后,整个人坐在了闻中怀里。
闻中哭着、笑着,“是你呀你呀!是你要跟我回家!是王妃殷秀要跟我回家!”
闻中低头用牙晈着,从怀里揪出一块衣料,扔在地上,言道:“快看看,这是你们大盛给我的和亲书,金印血书怎会有假?!若你不跟我走,可不单单是你我的问题,而是两国邦交决裂,边境之战一触即发!殷医官可想好了?!”
殷秀低头瞥一眼写着血字的半只袖子,冷声:“哼!谁签的谁嫁,让袖子的主人嫁你去。”
闻中紧贴着他的脸颊耳语,“你在吃醋吗?你是在吃醋,对吗?我发誓,我只扯过你的袖子,真的我发誓!你的袖子就在我怀里,不信你摸!”
殷秀娇嗔,怒道:“谁要摸你!神明面前这般放肆!”
“好,那我们回家去摸!”
闻中单手将殷秀捞起,扛在肩膀上,丝毫不敢松幵,歉意道:“对不起,我不能抱你了。但是,你放心,即使我只有一条胳膊、一只手,也绝不会摔着你,绝不会再放手。殷秀,我们回家。”
被闻中扛在身上的殷秀,一手抓着闻中的腰带,另一手轻轻摸了摸那只空落落的袖子,抬眸最后看了眼神明,轻言道:“我从未信神明,我只信我十年所学,信我所爱之人,永不叛我。他娶,我等。”
他二人的婚典是在温泉行宫完成的,因为闻中觉得像殷秀这般泽世明珠就该用暖暖的泉水滋润着。最后他还向元址提出,要在温泉行宫附近重新建一座作为他的王府,地方大、有温泉,还能养牛羊。
元址便许他二人暂住在行宫里,待新王府修建完毕,再搬过去。
和亲当日,人声鼎沸。全京城的人都想来瞧瞧大盛的医官嫁了位什么样的王爷,也都想看看北境的乌鹿王娶了位什么样的男王妃。
殷秀的宗亲倒还好,天家赐婚哪里有抗旨不遵的道理,再加上乌鹿王情根深种、殷秀自己又十分愿意,婚事进行地也算美满。
唯独许之润却是连着好几日耷拉着脸,饭都没有吃。
他想起先前南昭问他的话,如果殷秀喜欢的人是一位男子,该当如何?
他当时的回答极为硬气,先打断殷秀的腿,再撅了勾引殷秀的奸夫的胳膊!最后他会向殷老院判磕头谢罪!
可如今呢?
殷秀真的给他领回了一个男人,还是个手握重兵、权势滔天的北境乌鹿王!
两国和亲!千古奇谈!连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别说是撅了乌鹿王的胳膊,他怕是连自己的徒弟都教训不得了。
人家现在可不是医官殷秀,而是王妃殷秀!是王妃!那等阶不知道比他太医院的院判高出去多少。
婚宴之上,闻中端着酒盏几次三番想寻着由头拜会许之润,皆被许之润推掉了。
最后许之润竟然借故溜走,都没正眼看他。
闻中极为郁闷,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是牛羊给少了?还是玄铁给少了?
直到吉时入洞房,闻中脸上都没个笑脸。
他坐在床榻边,长盱短叹。一旁的殷秀还穿着喜袍,盖着盖头。
见闻中久无动静,殷秀急得自己扯掉了盖头,气道:“你什么意思?!”
闻中叹气,“你师父是不是对我不太满意啊?”
“是不满意!”
“你也觉得是吧,帮你男人想个法子吧。怎么样才能让你师父开心?要不再添些牛羊?你师父喜欢灵芝吗?我们北境有珍贵的紫灵芝,我可以__”闻中还未言完,殷秀蹭地从床榻上站起来,走到桌边,端起酒壶,一饮而尽!
烈酒直辣嗓子,呛得他泪眼飙出,咳个不停。
闻中忙得走来替他轻拍着背,“你有喘暍,要慢些暍,无人同你抢,都是你的,酒不够我再去拿。”
殷秀:“……”
他这是嫁个了什么人!?怎么婚前婚后便不一样了呢?!
先前不是总翻窗撬锁,撩得他心神不宁、春心荡漾吗?
怎得成亲了,反倒一本正经了?!果真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所以这是到手了,便觉得无趣了?!
殷秀微醺,娇惹得像沾着露水的芙蓉花。
闻中不由地山手摸着殷秀的脸,痴痴地看着殷秀瞋怒的样子,那琥珀色勾魂的眼神快将殷秀融化了。殷秀心中激动,这蛮夷终于想起来做些正事了?
闻中俯身低头,认真地用拇指蹭了蹭殷秀的嘴角,说道:“这嘴角怎么还破皮了?是不是内火旺?需不需要找个郎中弄点清心的药?”
殷秀:“……”他气冲地打掉闻中的手。
闻中方才意识到,恍然:“对,我家小殷秀本就是医官,用不着别的郎中。要不你替自己摸摸脉?若是真上火了,可得好好治。不然,你那师父更对我不满意了。”
殷秀双手推开闻中,将身上扎着的大红花扯掉摔在地上,又狠狠踩了两脚,借着酒劲怒火中烧切齿道:“你既如此在意我师父,今晚便同我师父去洞房吧!”
言闭,他跑去榻上,将自己裹进了锦被里,头都未露出来。
闻中笑着走去,坐在榻上,伸手拍了拍锦被里的人,“生气了?也不怕憋坏了?”
殷秀气闷道:“你也知道啊!”
闻中伸手探进锦被摸到了殷秀的脚踝,将殷秀的靴袜褪了下来丢在地上。
又一掌握住了殷秀的脚,将殷秀慢慢从锦被里拽出来,向他拉近。
直到将殷秀白皙纤瘦的玉足拉出了锦被,闻中垂首吻上。
他温声言道:“还不出来吗?我们聊聊。”
“聊什么聊?!本公子就没听说过洞房是聊出来的!”
“唉……”闻中憋笑,佯装轻声叹气,“我不是不想,我是、、、我是不懂。怕把你弄坏了、弄伤了,我找谁哭去。”
殷秀一把掀开锦被,大喘一口气,回道:“你早说啊,你不懂我懂啊!你妻乃是太医院的医官,你妻什么都懂!你等着!”
殷秀光着一只脚跳下床榻,走到屋内北面放着的一只大箱子面前,掀起盖子,俯身进去开始倒腾。
闻中来到他身旁,替他扶着掀起的盖子,问道:“这些是什么?”
殷秀一边寻着一边言道:“这些是我自小师父让我抄写的医书,就最近几月,那部《天宗密卷》师父罚我抄了九遍,你不懂的、想知道的里面都有,我背得可清楚了。找到了,在这!”
“第五卷 ,内经!”殷秀将那册医书递给闻中,“走走走,你妻教你。”
殷秀扯着闻中的胳膊便往床榻上去。
二人裹着一床锦被,趴在榻上,殷秀指着一处图样,言道:“这个就是我们的身体,认真学着。”
闻中点头,宠溺地笑笑,“好。”
“看见没,就这一处,划重点哦,便是可以使你愉悦、我也愉悦的地方。”殷秀一本正经地说着,脸不红心不跳。
闻中轻声问着:“你确定无事吗?不会伤着你?”
“无事!你妻是医官,你妻说无事便无事!”
说完他看着闻中那般赤果果看向他的眼神,方觉得羞躁了脸,羞得将锦被蒙在了头上。
闻中合上了书卷放到一旁,笑言:“好,那今日就学这么多,学以致用,现在便来试试,若学生哪处做得不对,烦请先生指正!”
他在锦被中握上殷秀孱弱的腰枝,将人扯进了自己怀里,贴着美人的耳珠,温声言之:“小殷秀,上来,自己动……”
作者有话说甜么--
第一百三十一章 金大头那般有钱
殷秀和闻中二人的洞房之夜,元址却是一宿未睡。
行宫里所有婚典用东西,都是他为了迎娶南昭预备的。结果,南昭北上至今未归,倒是便宜了殷秀和闻中。看着行宫喜气洋洋的样子,他心中便堵得慌。
于是他来到大理寺,百无聊赖地坐在离恩的摇椅上,同离恩大眼瞪小眼。
吃着离恩的菜肴,暍着离恩的冻醪,逼着离恩同他讲南昭在留白山里的那些日子。
离恩将那些故事已经翻来覆去讲了五遍,讲得口干舌燥。
元址冷冷瞧他一眼,食指一下下敲在摇椅的扶手上,淡淡言道:“再讲一次。”
苗因?“”向/QA?.〇他沉了沉气,幵始重新讲过。
这才刚讲了两句,元址言道:“不对,前几遍你不是这么说的。那个瓜子是他逼着你炒的,不是你自愿的。”
“小人方才说得是我自愿的?”
元址点点头。
离恩回道:“那确实不对,这辈子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都是师兄逼着小人干的,没有小人自愿的道理。”
元址冷哼一声,“朕倒是不知道原来他这般蛮横。”
离恩小声嘟囔着:“陛下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元址端起酒盏将冻醪饮下,“正因为朕不知道,所以才要你将那缺失的五年讲给朕听呐。”
离恩又问道:“可是陛下,小人斗胆问一句,今日已经第四日了。若明日师兄还不回京,陛下果真要将小人拖出去斩了吗?皇姐夫,这、、这事可是不利于夫妻和睦啊。”
元址抬眸问道:“你说什么?”
离恩抿嘴,小心地观察着元址的脸色,“小人、、小人没说什么,只是说不利于夫妻、、夫妻和睦。”“不是,是再前面那句。”
“皇、、皇姐夫。”
元址勾唇,“嗯……顺耳。离恩啊,你说如今你那好师兄在留白山里做什么呢?”
离恩面色为难,“小人也不知道呐,要不陛下放小人回去寻他,小人保准将师兄从留白山绑回来!”
元址冷笑,“你觉得朕会信吗?离恩,留着你,才有用。快鸡鸣了,小顺子回宫上朝。”
元址拂袖离去。
离恩跪地喊着:“陛下,陛下,皇姐夫!明日果真要斩了小人吗?”
小顺子看着离恩,报以同情的眼神,叹气摇头离开了。
留白山的山门正堂里,南昭同白须圣人正盘坐在矮榻上对弈。
南昭衣袖掩面不小心打了个喷嚏。
白须圣人执子落下,抬眼看向南昭,笑笑:“有人想你。”
南昭啜饮了一口茶,莞尔摇摇头:“怕不是在骂我。”
白须圣人问道:“你娘的玉佩,给他了?”
南昭抬眸,不好意思言道:“嗯,其实五年前便给了,只不过那时一切皆无定数,他不知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