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老师下跪的时候可从未低过头。”李轩眯着眼睛说道。
他不需要权臣。
“卑职遵命。”
果不其然,梁太傅在宣颢暗中指引下轻而易举地查到了皇上在乔思贤病重时杀了一批贪官,其中有一刚上任的年轻人被连坐,本罪不至死的人,被草草地斩了头,同一天还斩了几个举足轻重的人,反而那个年轻人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可实际上李轩真正想斩的就是那微不足道的年轻人,那些贪官才是顺带的。
因为那年轻人是乔思贤的私生子!
乔思贤与发妻林氏育有一女,便是乔娴儿,乔夫人生产后便落了病根,不能再生育,但因为林家,乔思贤不敢纳妾,可乔家偌大的家业岂能后继无人,乔思贤只得瞒着所有人在郦州寻了个清白姑娘生了个儿子,乔思贤对着儿子重视的很,却怕因此事与林家起嫌隙,便未与儿子相认,近几年才提拔了自己的骨肉,不料儿子刚刚入士就被斩了。
所以才有了乔思贤在内阁那一出。
梁太傅坐在椅子上,愣愣地望着黑暗处。
原本以为龙椅上坐着的是一只有点机灵的幼犬,没想到那柔软的皮毛下早已生出了利爪。
翌日早朝,梁太傅以头抢地行了大礼。
***
长福打点了点关系将初七送往了御膳房,可御膳房临到头却反悔了,宫里四处都在传初七有痨病,没人会在意这话的真假,但初七时时去太医院大家都看在眼里。
御膳房掌事太监陶管事一脸为难地说:“福公公,不是咱家出尔反尔,咱这御膳房是给主子做吃食的,咱也甭管那初七公公是不是真有痨病,宫里都在传他有,他说不清,咱也说不清啊,这样吧,福公公,改日咱家请你吃酒,给您赔个不是。”
“陶管事说的有理,是我们叨扰了。”长福知道陶管事的难处,便松了口。
候在不远处的初七听到自己没有机会了,便小跑过来,站在长福身侧乖巧地朝陶管事问好,“初七见过陶管事。”
他还不想放弃,进了御膳房便不用饿肚子了。
“哎,初七啊。”陶管事一见初七便笑眯了眼,“瘦了,都皮包骨头了。”陶管事捏起初七的手腕摩挲着说。
“没吃着陶管事给的鸡腿,自然瘦了。”初七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反抓着陶管事的袖子说。
这个陶管事便是之前偷偷给初七塞鸡腿的人,陶管事平时没什么别的喜好,就是喜欢年幼漂亮的小太监,宫里的孩子全都贫苦出身,又不经人事,陶管事平时拿点吃食便能将人哄骗到自己房里,可偏偏在初七身上,七八个鸡腿丢进去了,他愣是连个水花都没见着。
陶管事看着抓着自己的小手伤痕累累,再看初七那张明艳的小脸,恨不得将那双小手揣进怀里好好疼爱。
长福看到陶管事古怪的眼神,心道不好,拉回初七,道,“既然陶管事为难,那我们就不做叨扰了。”
“那我们走吧。”初七一脸懵懂地看着长福说道。
那初七对长福分明一脸信任与依赖,看得陶管事心里痒痒。
“等一下,等一下。”陶管事拦住两人去路,“别着急嘛,我知道你想给初七找个能吃饱饭的闲职,这孩子这般瘦弱,我也于心不忍啊,我这边有另一个差事,虽然没御膳房油水大,但也是个闲差。”
“不必了。”长福冷脸说道。
初七拽拽长福的袖子,对陶管事笑的灿烂,“什么差事?”
“负责金禧阁膳食。”陶管事说道。
金禧阁,长福面色凝重起来。
☆、金禧阁
“金禧阁......”长福喃喃道。
“金禧阁是什么地方?为何我从未听过。”初七问道。
“皇宫禁地,先帝冷宫。”长福说道。
“谈不上禁地,只是地方偏了些,里头住的那位喜静,不爱被人打搅,但确确实实是个闲差。”陶管事笑着说道。
“可三年前,侍奉过金禧阁的宫女太监全部被皇上斩了,从此皇上下旨金禧阁不需宫人侍奉。”长福冷着脸看着陶管事说道,“这差事我们做不来。”
陶管事见长福就要拉着初七走,连忙挡在他们前头。
“福公公莫着急,当时是那些不懂事的太监宫女,私自克扣金禧阁吃穿用度,被皇上发现,皇上一怒才斩了那些不长眼的奴才,最近几年皇上也没再踏足过金禧阁,各宫的娘娘先来无事也不会去打听金禧阁的事。”
各宫娘娘不会盯着金禧阁,更重要的是皇上不会去。长福内心摇摆起来。
“初七,你呢?想去吗?”长福最终还是决定让初七自己选择。
“除了这个差事还有别的差事吗?”初七问道。
长福陶管事摇了摇头。
“我去。”
初七的差事的确轻松,每日早晚往金禧阁送新鲜食材或饭菜,食材也很普通,蔬菜鱼肉,偶尔送一些米面油盐的,初七领了差事便闲着没事了,回房间躺到黄昏才去了厨房。
“初七来了,随便挑些新鲜蔬菜送去吧,对了,今天的鲫鱼新鲜,拿上一条。”采买太监指着一堆蔬菜说道。
初七挑拣了一些品相不错的便挎着一个竹篮往金禧阁去了。
金禧阁在皇宫最深处,要经过一片竹林,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深宫里更是压抑,初七小跑着走出竹林迎面的是一片疯长的草地。
那草地有半人高,密密麻麻,将前头的宫门挡得死死地。
这皇宫竟然还有这般荒凉的地方。
初七拨开草,艰难地走到了宫门前扣响了宫门。
沉重的宫门从内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年近半百的妇人从内探出头来。
妇人接过篮子,“下次来带点草药。”说罢便转身带上了门。
“您要什么药啊?有人生病了吗?我请个太医吧。”初七话音刚落便被关在了门外,从此便再也没了动静。
初七怕头一天当差惹得里头主子不悦,尽管是冷宫,但皇上也曾为了这宫里头的人动过怒,当即便去了太医院。
“哪里不舒服,我给你把脉。”徐子洛放下手里的瓶瓶罐罐说道。
“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病,那宫里的嬷嬷只说让我带些草药去。”初七微喘地说。
徐子洛疑惑地看着初七。
“我今天领了个差事,给金禧阁送菜,金禧阁的嬷嬷说让我下次带药,我怕耽误主子用药就先过来了。”初七解释道。
“金禧阁?”徐子洛瞪大了眼睛,“不过...也好,金禧阁这差事适合你。”
“金禧阁到底住的哪位娘娘?”初七问道。
“莫要打听,用心侍奉。”徐子洛说道,“这些药你带去,从上之下分别是风寒,痢疾,积食,安神,跌打损伤。”
“多谢徐太医。”见徐子洛不愿多说,初七也不再打听拿着药便要走。
“初七。”
“徐太医有何吩咐?”
“我不知你为何领了这个差事,但我要提醒你,皇上他是一个极重情谊之人,你若爱他,便真心待他。”徐子洛说道。
“知道了。”初七转身就走。
极重情谊,真心待他,初七讽刺地笑了笑,李轩那日剜他心的话仿佛还在耳边,那根本就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
林方正看着自己重金求来的名医替乔思贤把脉后微微摇了摇头,心也跟着沉了沉。
“大夫,我家老爷这究竟是怎么了,先前病了一个月,前些日子刚好,这今儿个怎么又病倒了?”乔夫人抹着眼泪说道。
“大夫,我妹婿这究竟是怎么了?”林方正拍了拍乔夫人的肩问道。
“乔大人是伤心过度引起的,这是心病。”大夫说道。
“胡说,我家老爷有何可伤心的啊,只不过是朝堂一些是让他劳累罢了。”乔夫人指着大夫斥责道。
乔思贤听了大夫的话脸色白了白,他儿子的死的确给了他极大的打击,那是他唯一的儿子,虽未养在身边,但乔思贤对他的疼爱一点都不少,前些年,那孩子在村头斗殴,打死了两个人,乔思贤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亲自将他从死牢里捞了出来。
“大夫,我可有中毒之兆,我是被人摸了一下手背,然后才病重的。”乔思贤挣扎起身,将自己的手递出去。
“我给大人再开些安神药。”大夫摇摇头走了出去。
乔夫人也当他是重病之下说胡话,捏着帕子直抹眼泪。
“你随大夫去开药方,我和妹婿还有几句话要说。”林方正说道。
乔夫人走后,乔思贤说道:“你也不信我?”
“我信。”林方正说道,“徐家世代行医,悬壶济世,到了徐子洛这一代,他却沉迷毒物,年少时制毒,伤了同族的几个兄弟,被他父亲逐出家门,混迹江湖,他凭借一身奇毒招惹了不少仇家,被追杀时被当时还在江湖游荡的皇上所救,从此徐子洛便跟着皇上了。所以,徐子洛能替皇上研究奇奇怪怪的毒药并不稀奇,只是,你有证据吗?”
乔思贤咬着牙没有说话。
“你太冲动了,你在中枢院一番话可曾想过后果。”林方正冷声道。
“你不知道,李轩那混账!他...他...”
“他如何?”林方正挑眉道。
“他在驷州常州种植作物,若真被他种出来,那他便解决了困扰姜国百年的难题,他便真的站稳了脚跟,若紫微星庇护之人现世,他还能将皇权交出来吗?”乔思贤说罢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个小皇帝,暗地里拔出我林家的生意暗桩,毒害你,从低从杀你的官员,蚕食你手中的权,让我们自顾不暇时他趁机解决困扰姜国上百年的民生问题,如此一来,他便坐稳了这龙椅,我们也会在他的统治下渐渐没落。”林方正说道。
“小皇帝在我们眼皮下竟也能长出自己的獠牙,我们不能再等了。”乔思贤叹息道。
“妹婿有主意了?”林方正问道。
“紫微星沉寂这么多年该亮了。”乔思贤眯着眼睛胸有成竹道。
***
金禧阁的大门缓缓打开一道缝,一个衣着朴素面容秀丽的妇人站在门里。
“公公,深夜为何来此?”那妇人看着初七说道,“这里不需旁人侍奉,请回吧。”若不是初七一直在门外敲门,把她吵烦了,否则她是绝不会出来赶人的。
“药,嬷嬷,我前些时候来送食材的时候有一个年纪稍微大些的嬷嬷说让我下次带药过来,我怕耽误病情,就跑了趟太医院,取了些药。您拿着。”初七将怀里的药递了上去。
妇人听初七声音稚嫩却没有其他太监那般尖锐,便将宫灯提到初七面前,仔细端详了一番,“果然,声音好听的长得也好,公公有着倾世容颜,怎会做这等苦差?”
“啊?那我该做什么?”初七疑惑道。
“给皇帝当男宠啊。”妇人理所当然道。
“咳咳咳。”初七被惊得呛了口水,扶着大门剧烈地咳嗽起来。
“莫不是被我说中了,给皇帝当了男宠又被厌弃了,所以打发到这里做苦差?”那妇人一拍手恍然大悟道。
“没没没,我身份卑微,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呢。”初七连忙摆手。
“不逗你了,进来吧,听凌嬷嬷说你以后负责侍奉我们这边?”妇人错开身让初七进来,“叫什么名字,我们这边不需要人伺候,不过你挺合我眼缘,虽然乍一看有些扎眼,但还算乖巧,以后帮忙打理菜园子吧。”
“我叫初七...我不...我只负责送食材。”初七连忙拒绝,主要是常住在这冷宫,哪还能见到皇上的面,还怎么爬床啊。
“你想拒绝。”妇人突然转身冷着脸看着初七沉声道。
“不不不...奴才不敢。”初七连忙摆手。
“那便好,你方才说你叫什么?”妇人见初七同意,又笑着问道。
“初七....”
“什么破名?哪个傻子起的?”妇人蹙眉嫌弃道,“行了,我叫尺素,你唤我一声素姑姑就行,今日你头一次见的那个嬷嬷便是凌嬷嬷。”
初七:“.....素姑姑”
远在御书房的李轩狠狠打了个喷嚏,这夜还是凉啊。
“好了,去煎一副风寒药给西边第一个屋子里的珑姑姑送去。”尺素站在菜园前掐腰说道。
初七看着她身后的菜园,顿时头大了,她竟把金禧阁的花圃改成了菜园,那么大一片,初七自己打理要累死。
“是。”初七从墙角搬来药炉,提了井水便在井旁支起了药炉。
初七看着一堆药犯了难,徐子洛说的快,他认得的字又有限,这堆药他实在分不清了,初七怕吃错药毒到人,便硬着头皮抱着药去挥着柴刀劈柴的尺素旁边。
“嬷嬷,您可认得字?我不知道哪个是治风寒的。”初七一脸为难地说。
尺素将柴刀往柴火上一插,半截刀刃便没入了木头里,尺素抬起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不识字?不识字哪能行,这都什么朝代了,怎么还有孩子不识字?”尺素翻看了一下药包,取出一包,递给初七。
初七手脚麻利地将药煎上,尺素那边柴也砍完了,抱过一堆木柴放在初七面前,随手往药炉添了点柴,便大马金刀的坐到了初七面前。
这尺素好生豪放。初七心里暗想。
这时,初七的肚子突然咕噜地叫了一声。
“饿了?”尺素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