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擎远只看了一眼,眼里立刻聚起极深的厌恶,正在奉茶的侍女瞥见这个眼神吓得手一抖,热水溅在洛擎远衣摆,吓得立刻跪下:“大公子饶命。”
“下去吧。”洛擎远不愿意为这些小事计较,他丢出一粒白色棋子,打开陆知意要去摸瓶子的手。
陆知意捏了捏酸麻的手指,茫然看向洛擎远:“怎么了?”
洛擎远挥手屏退下人,而后才说:“不干净。”
“啊?”陆知意不解。
洛擎远嘴唇微启,冷声道:“骨瓷。”
美人骨做美人瓷,他前世收过不少这样的东西,一眼便认出来瓷瓶出自何处。
“骨瓷,很奇怪吗?”陆知意听说过有人会在烧制瓷器时加入动物骨灰。
“那位无端在宫里自缢的美人。”洛擎远面色不虞,驱动轮椅往远处走了点,同时不忘把陆知意带走,“懂了吗?”
“你是说,这个花瓶……”陆知意见过暗卫司的刑房,也亲眼看见许多人在他面前痛苦死去,但此时心底仍旧一阵阵发寒。
他莫名抖了一下,想到晏帝那日召见时说会给他一份特别的赏赐,还说月美人会亲自给他赔罪。可就在一日后,月美人在冷宫自缢。陆知意垂下眼眸,对晏帝的冷心冷情有了更尽一分的认识。
他那日虽然发了脾气,还把人丢下莲池,但也没想过让月美人去死。他找到借口离开皇宫,惹恼了晏帝,那人故意想让他不痛快。
陆知意垂下眼睛:“这下倒是我的错了。”
“胡说什么,和你无关。”洛擎远目光看向宫城的方向,眼眸微微发红,老皇帝又让陆知意沾上人命。这点情绪很快被洛擎远隐藏,陆恪行两兄弟并未注意到他的变化。
当今圣上给亲儿子的赏赐中混着这样阴邪的物件,就算说出去怕是都没有人会相信。
陆恪行差点被气吐血,反而陆知意情绪很快稳定。
“其他送去库房,这个瓶子。”陆知意拿起一枚金元宝丢进去,瓷瓶应声而碎,吩咐招福,“走远点,找个地方埋了吧。”
“好累啊。”陆知意轻轻说了一句。
“知意。”洛擎远忽然很想抱一下面前的人,然而他只是用手指摩挲轮椅扶手,心里千回百转。
陆知意坐在台阶下,必须仰头去看洛擎远,显得有些天真,他脸上已经换回往日的神情:“擎远哥,明日熙华姑姑的宴会,你陪我去吧。”
“好。”
次日早上,洛擎远陪陆知意去了长公主在别苑举办的百花宴。
陆知意长得好嘴又甜,一直很得女性长辈喜爱,一会被这个叫走,一会又被那个叫去。
说是让他陪着,结果这人根本没理他,像只花孔雀一样到处招摇,洛擎远看着不远处的身影,晃了晃酒杯。但这样的陆知意很好,他不必再像前世一样,成为黑暗中的影子。
“意儿的年纪也到了该议亲的时候。”长公主的声音遥遥传来。
手下的酒杯已然多了一道裂痕,洛擎远放下它,目光变得幽暗。
入目是满园生机盎然,看得人心境都开阔两分。洛擎远却感到有些闷,他手指摩挲着腰间那枚玉扣,心里那颗即将破土而出的种子再次落入漆黑之中。
作者有话说:
恢复更新。
身体不舒服,所以写得贼慢,明天会多写一点。
第14章
“擎远哥?”陆知意抬手在洛擎远眼前挥了几下,他好不容易从夫人们那边脱身,回来就看见洛擎远独自坐着发呆,神情看起来竟然有些可怜。陆知意垂下头浅浅笑了一下,他可能是被感情冲昏了头,居然觉得洛擎远可怜。
洛擎远很快回神,想到刚才听见的话语,眼神黯了一下:“怎么回来了?”
“我才不喜欢跟她们说话。”陆知意苦着脸,“七嘴八舌,吵得我耳朵疼。”
洛擎远被陆知意夸张的表情逗笑:“那你还闹着要来?”
见到洛擎远的笑容,陆知意才露出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还不是因为你成天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仿佛变成了大小姐……我想着你从前夸过这个园子的景色,所以才来。”
洛擎远心想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形容,他哭笑不得:“明明是好意,就不能好好说吗?”
“擎远哥。”陆知意现在很喜欢蹲在洛擎远面前,仰着头看人,显得幼态天真,“那你有开心一些吗?”
洛擎远抬起手,拂去刚落在陆知意额前的一片落花:“到处走走吧。”
“哦。”陆知意心想这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啊,他摸了摸额头,那片肌肤似乎还残存另一个人的温度。
这片园子很大,所以他们走了一会也没碰见什么人,前面隐约传来说话声。
“太子哥哥……”
洛擎远想了一下,才记起这是谢千宁的声音。他还没说什么,陆知意已经冲过去了,拦都拦不住。
前方的亭子里,除了陆恪行与谢千宁之外,还有不少人在,似乎是聚在一起写诗作画。
虽然谢千宁差点被四皇子欺辱的事情被皇帝下令隐瞒,但依旧没办法阻拦小范围的流传,在场的一些贵女看到谢千宁时,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
身份尊贵的第一美人被人折辱,背地里自然有不少人想要看笑话。
“千宁,何事?”陆恪行与谢千宁很少见面,春猎时的那些事情,细想分明破绽百出,他显然不能再将谢千宁当成普通的小姑娘对待。
谢千宁摇摇头,朝前靠近了一些:“只是许久未见太子哥哥,所以过来说句话。”
陆恪行往后面退了两步,他与谢千宁并无血缘关系,再加上四皇子的那件事情,相处时自然需要避嫌,不能与谢千宁走得过近。他从前没仔细看过,只是听过不少谢千宁美貌的传言。此时离得近,他微微皱了下眉,过于惹人注目的美貌有时并不是幸事。
不知为何,陆恪行从亲弟弟与至交好友的脸上看出了一言难尽。
“你没告诉太子?”洛擎远低声问。
陆知意小声道:“还没来得及。”
洛擎远瞥了陆知意一眼,脸上带了点无奈,显然是看出了某人的小心思:“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我想查清楚以后再告诉大哥,才不是故意想看他笑话。”陆知意认真道,洛擎远一个字都不相信。
“世子和洛公子过来,那千宁就不便打扰了。”谢千宁仿佛真的只是来说句话,她没有在意四周投过来的目光,叫上侍女后离开了亭子。
没人注意到,谢千宁与洛擎远的目光有一瞬间的交汇。
行至园子偏门处,已经独自一人的谢千宁恢复了原本的嗓音:“世子是专门过来等我吗?”
“废话少说,还有谢千宁,你以后离我哥远一点。”陆知意冷着脸说。
谢千宁表情未变:“世子,要说多少遍您才能信,我不好男风。”
“那你也离我哥远一点。”不知为何,陆知意总觉得谢千宁十分危险,这人能男扮女装在宫里生活十多年,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陆知意心里在意的,不过身边几个亲人,他像个守着珍宝的小兽,一旦发现周围可能的恶意就忍不住露出还未长大的獠牙。
听到陆知意的话,谢千宁掩面笑,杏眼微弯:“世子,我有些羡慕你。”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陆知意没听懂,等他再想说什么,来接谢千宁的马车已经到了。两人擦肩而过时,宽大的礼服袖口遮挡了所有的动作。
陆知意抬头望了一眼湛蓝澄澈的天空,忽然觉得一阵疲倦袭来,他实在是过够了这样的日子,如果真的能做世人眼中无所顾忌、没心没肺的荣王世子就好了。他摸了下袖袋中的纸条,心想还是别在这儿做白日梦。皇帝身体目前还挺好,他们还有的熬。
刚踏进门,陆知意就听见洛擎远略有些不满的声音:“跑哪里去了?”
“随便逛了逛,正好碰见千宁,就送他出去。”陆知意压低嗓音,“他给了我一些东西。”
“以后离他远一点。”洛擎远道,“他的事情,我和恪行会调查清楚。”
陆知意眨眨眼:“擎远哥,你似乎很不喜欢千宁?”
前世的某些记忆一闪而过,洛擎远表情却毫无破绽:“没有的事,我只是不信任他,仅此而已。”
陆知意心想,这话听起来很合理,但我怎么就是觉得不对劲呢。
回去之后,陆知意才看见谢千宁给他的东西是什么,一张用特殊记号记下的名单,不知道其中诀窍,名单就是一张废纸,气得陆知意骂了好一通。最后,洛擎远好不容易才把人哄好,等到人走了才反应过来他又上了小骗子的当。
接下来两日,陆知意打着要给洛擎远散心的名号带着人出门游玩,实际上只是自己玩的不亦乐乎。洛擎远看出陆知意心情不好,也就随他去了,但这小混蛋顺杆子往上爬的功力一流,洛擎远被闹得头疼,赶也赶不走,骂又不能骂,只能强制把人留在家里关了几天。
洛擎远放下书本时,正对上陆知意的目光,里面是不加掩饰的真切情意。手下的纸张已经被捏皱,洛擎远按了按眉心,忍不住烦躁。
陆知意没想到洛擎远会忽然看过来,往日这人看书从来都不理人,他慌忙躲开,生怕洛擎远会察觉出什么,殊不知自己早就暴露了彻底。
洛擎远心道,他还是应该找机会离开京城一阵子才好。他实在没办法对陆知意狠心,再这样下去,只会让他越陷越深。好在陆知意年纪还小,等离得远了,感情顺理成章就会变淡。前世那些让陆知意性情大变的事情都不会发生,等到陆恪行即位后,也无人再能伤害陆知意,他自然也不会变成那般疯狂的模样。
“成天就赖在我这儿,你是很闲吗?”
陆知意撇撇嘴:“我本来也没什么事要做,前些日子只是帮我哥做两件事,还让许多人不开心,状都告到皇上那里了。”
看见陆知意失落的表情,洛擎远清了下嗓子:“我听如墨说南街新开了两家店,要去逛逛吗?”
“这些日子成天下雨,我才不要出门。”陆知意哼了一声,又可怜兮兮问,“擎远哥,你是不是嫌我烦了?”
“没有的事。”洛擎远生硬地转了话题,“今年雨水是有些多,只怕会影响收成。”
“南方的雨水似乎更严重。”陆知意道,“听我哥说,朝堂上因为赈灾的事情已经吵了好几日,真应该把那群老头扔过去待几天。”
陆知意第二日再过来时,他告诉洛擎远,陆恪行因为在朝堂上被好几个皇子外家联合针对,即将启程去河州赈灾。
洛擎远眸光微动:“知意,帮我传个话,我想随恪行同去。”
“不可以!”陆知意气哼哼道,“路途遥远,河州情形未知,你伤还没好,哪里能奔波劳碌……”
“知意,你知道我做了决定不会更改。”洛擎远语气软了两分,“解药只剩下最后两剂,而且师父也会同去河州,你不用担心……”
洛擎远说了好一会也没听到陆知意答话,叫他也不理,只好用蛮力让人抬起头,结果看见他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怎么还哭了?”
陆知意抽抽涕涕道:“我一点也不想哭,但不知道为何,就是特别难过。”
河州的洪灾,前世也发生过,远比送上来的折子里说的严重。彼时,洛擎远毒发未愈,陆恪行远在西境,是陆知意接下了去河州赈灾的任务。
洪灾过后没多久又爆发瘟疫,河州成了人间炼狱,哀鸿遍野。洛擎远放心不下陆知意,才刚服下第一剂解药就动身去了离疫区最近的城镇,与师父会和之后紧急研制出了克制瘟疫的药方。
而他却因为劳累再次毒发,被师父送回京。
等他再次醒来,已经被迫换上了喜服。喜宴后,他没再见到陆知意,再次听到陆知意的消息是他被关押进天牢。
原来河州的灾情缓解后,陆知意调查出不少贪污赈灾银两的官员,还牵连了京城里的一些人。结束之后,他回京接受封赏,还没等宫里的赏赐到荣王府,就在洛擎远成婚的第二日,他提着剑亲手斩杀了其中几位官员。
很久之后,洛擎远才知道,那些人与他当初在战场上受伤有关。
陆知意像是疯了一样,一批又一批人被抓进暗卫司,一时间,京城人心惶惶。没人再记得从前那个风采卓绝的荣王世子,陆知意的名字从此与可怖、恐惧联系在一起。
饶是如此,陆知意也仅仅几天就出了天牢。自那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
之所以决定去河州,洛擎远一方面是想要暂时离开陆知意,另一方面他既然知晓前世种种,必定要亲自调查解决,决不能让陆知意有沾上那些事情的可能。
那群贪官死不足惜,他却不愿陆知意再脏了手。
作者有话说:
来啦!明天双更~
第15章
洛擎远轻轻叹了口气,仔细擦干净陆知意脸上的泪痕:“别哭了。”
洛擎远见过很多次陆知意哭泣的模样,他自小就是个难缠的哭包,受了一丁点痛就要哭得惊天动地,闹得整个皇宫都不得安生。然而他从没见过陆知意这样委屈的哭,仿佛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只有泪珠一颗连一颗滚落。
“擎远哥,你为什么要去河州?”陆知意咬着下唇,疼痛袭来,他才止住泪意。
“有些事情需要调查。”洛擎远道,“不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