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淮恼得脸也红,眼也亮。
赵昀见他如此,不禁大笑起来,笑声朗朗好听。他心热着再次缠上裴长淮,吻上他的唇,笑声在不断的亲吻中变得含混模糊。
太好欺负了,他想。
怎么会有裴昱这样好欺负的人?
赵昀额头抵着他的,唇角里有藏不住的愉悦,道:“整治武陵军不也是你的夙愿么?你我如今算是殊途同归。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小侯爷,倘若真走到针锋相对的地步,你会对我手下留情吗?”
“不会。”
他语气还是那样平淡,可赵昀知道,这话作真。裴长淮虽有心软的毛病,但裴家是他的逆鳞,一旦触碰,他绝不会心慈手软。
赵昀最是欣赏裴长淮这路性情,纵然裴长淮说对他也不会手下留情,他也开心。
赵昀笑道:“很好,因为我也不会。”
——
先让赵昀谈两章恋爱,高兴高兴,然后……重拳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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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刃色寒(一)
澜沧苑是个养病的好地方,裴长淮所居之处清净,他难得能在此休沐多日。
心一安定,身上的伤也随之大好,连那些疤痕都淡得快要看不见了。
大约又过了一月,至十五这日,贺闰来澜沧苑拜见裴长淮,将军营的近况一一呈报。
澜沧苑里有多安静,北营中就有多乱。
据说赵昀与兵部合力查出,北营数名将领虚报人数,贪吃空饷。
前不久刚查到了副将刘项的头上,人直接下了大狱,此时正在牢中候审。
这位刘副将早年追随老侯爷,在战场上立过不小的功劳,就连当年走马川一战,也有他一份功绩。
刘副将的儿子刘安,便是先前在群英宴上挑衅赵昀的那位,与徐世昌、裴长淮等人还有着少时的情谊。
此次他父亲被下狱,刘安心急如焚,去侯府找了好多次,甚至跪在府门前,哭着求正则侯出面,救一救他父亲。
刘安一心认为,赵昀明面上要整肃军纪,实则是挟私报复,全怪他当日在群英宴上对赵昀不敬,才为父亲招致灭顶之灾。
对此,贺闰却不怎么认同。
他神色微怒道:“你是不知,刘项虚报士兵人数竟多达千人。当年老侯爷一手将他提拔到副将的位置,他不知珍惜,做出这等枉法之事,简直脏了老侯爷的名声!小侯爷,此事你不能管,就全凭赵昀处理罢。”
裴长淮笑道:“难得见你跟大都统站在同一条战线,看来你们相处得很好。”
贺闰一听,忙下低头道:“我对小侯爷绝无二心!说要将此事交给赵昀,也是为了小侯爷着想。”
裴长淮看他神色慌张,叹了一口气,将手边的蜜饯递给贺闰,道:“我就是随口说说,这么紧张作甚?”
贺闰还是紧张,从裴长淮手中接过蜜饯,细嚼慢咽地吃着。
他不太喜欢吃甜的,可只要是裴长淮赏的,也便没什么不喜欢。
“小侯爷随口说的,我不爱听。”贺闰低声道,“我怕侯爷不信任我。”
“怎么会?在武陵军中,你是唯一一个可以令我全心全意信任的人。”
贺闰很快抿住唇角的笑,顺手给裴长淮添了一盏茶,继续道:“我是看不惯赵昀的做派,可这次他将刘项下狱,手中是握有铁证的,绝非公报私仇。刘副将他……这回怕是神仙难救。”
裴长淮沉吟片刻,问:“刘安还好么?”
“刘安为他父亲一事辗转求了很多人,太师府去过了,徐公子没有理他;侯府也来过,在府门外跪了一宿……”
裴长淮沉默良久,觉得手中的暖炉似乎太烫了,无言地搁置在一旁。
贺闰见他如此,也不忍再说下去,只劝道:“他们自作孽不可活,小侯爷别再心软。”
“本侯分得清是非。”裴长淮淡道,“回去告诉刘安,让他不必再来,他父亲有无冤情,到时自有审断。另外,近来天寒,你去给刘副将送一床被褥罢,他素来极重颜面,在审讯之前别让人辱没了他。”
“是。”
贺闰在裴长淮这里用过午膳后就下山去了,他走后没多久,侯府的奴才急冲冲地跑来澜沧苑找裴长淮。
两个人哆嗦着跪在裴长淮面前,脸也白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道:“元劭小公子走丢了!”
裴长淮端着茶盏的手一抖,蹙眉道:“何时的事?”
侯府的奴才说,近来元劭快要认字了,就想自己出门去买些笔墨纸砚。
二夫人差了侯府的侍卫陪元劭去一趟墨宝斋。
因元劭天生有些呆傻,侍卫们不敢马虎,当时市井中人来人往,他们也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谁想元劭自己钻进人群中,一眨眼的工夫,就跑不见了。
侯府的人在城里找了一上午,也没找着。
眼见天色越来越黑,二夫人急得直掉眼泪,才差了奴才上山,请裴长淮拿个主意。
裴长淮稳了稳神,一边穿衣一边吩咐道:“你先回府报个平安,本侯亲自带人去寻元劭,让嫂嫂别急。你去,下山备了马来,本侯要见京兆府尹。”
“遵令。”
京兆府尹见过裴长淮,得知此事以后,立刻派出官兵到大街小巷里去找。
裴长淮也带上一队亲卫,在市井中挨家挨户地亲自找寻。
府衙官兵出动,闹市里纵马,引起不小的动静,有好事者围观,交头接耳,还以为他们是在抓人。
渐渐的,天黑透了。
裴长淮进到一家墨斋,再次询问无果。
面对一直摇头的掌柜,他沉了沉眉,没停,转身正要离开,谁料眼前一晃,竟不自觉地往后倒退了两步。
他伸手扶上柜台,勉强稳住身形。
“小侯爷!”一行人吓得不轻。
裴长淮抬起握着马鞭的手,示意无碍,而后按住自己有些发疼的肋下。
实在没有道理。
元劭不识路,也没怎么出过门,应该走不太远。天色越来越黑,那么小的孩子又能去到哪儿?
除非……
有人带走了他。
此值北营多事之秋,他却躲在澜沧苑,完全置身事外,这般“无情”,有人对他心生怨恨再正常不过。既拿不住他,就拿住裴家的孩子,以此作要挟,也不是不可能……
他早该想到的。
怎么竟在这种事上疏忽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攀上心头,可不及他胡思乱想,外头街道上忽地响起一阵凌乱的马蹄声。
侯府侍卫从马背上滚下来,一见到裴长淮,大喜道:“侯爷,找到了!”
通体漆黑的快马踏在石板路上,马蹄声急促而响亮,由远及近,一路朝着梨花巷飞驰而来。
裴长淮拉住缰绳,扯得马头一仰,抬眼望去,就见一辆马车停在梨花巷巷口,马车旁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是卫风临。
裴长淮轻促地喘了两口气,翻身下马,径直走向马车。
帘子一掀,裴长淮正撞上赵昀的眼睛。赵昀食指抵唇,示意他动作轻些。
一低头,裴长淮就看到小元劭在赵昀怀中窝成一团,睡得正香。
他到底还是携进来一身的寒气,吹进马车厢里,元劭迷迷糊糊地就醒了。
元劭瞧见裴长淮的脸,喊道:“三叔,三叔。”
他挣出赵昀的怀抱,扑到裴长淮身上,紧紧抱住了他。
元劭腰间还挂着一枚玉铃铛,一动身就叮咚作响。
元劭仰头,结结巴巴地说道:“三叔,我、我找你。你,怎么不回家看我?娘说,爹爹走了,不会回来了。我没见过他,不想他,可我想三叔了,不要三叔也走。”
裴长淮怔道:“你是去找我了?”
赵昀轻声咳了咳,元劭回头看了他一眼,像是想起什么,又对裴长淮道:“对不起,我、我错了,三叔不要生气。”
裴长淮抬头对上赵昀的目光,想着这道歉的话应当是他教的。他沉默下来,将元劭先行抱下马车。
侯府人马相继赶到,看见元劭相安无事,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元劭见裴长淮一直没理自己,小声问:“三叔,你生气了吗?”
裴长淮摸了摸元劭凉凉的脸颊,又戴正他头上的小乌帽,温声道:“三叔没生气。元劭,三叔只是出门玩两天,这不就回来了吗?”
“那,我也想出去玩。”
“等天气暖和些,三叔就带你去斗风筝,好么?你在外面跑了一天,你阿娘很担心,先回府去跟阿娘请安,把方才跟三叔说的话再跟你阿娘说一遍,记住了吗?”
元劭乖巧地点点头,道:“记住了。”
“好孩子。”
裴长淮将裴元劭交给侯府侍卫,由他们护送回去,再吩咐手下去通知京兆府,人已经找到了,侯府定会记得府尹大人一个人情。
众人各自领命,陆续退去,只留下两个近侍跟着裴长淮。
周遭安静下来,此刻夜已大深。
赵昀负手立在裴长淮身后,解释道:“这孩子找了一个人带他去北营,卫风临在营外看见他,还以为是北营士兵的家眷,便带到我帐子里来了。我下午一直在巡营,晚间才回去,卫风临陪他玩了半天,也只知道他要找‘三叔’。”
说着,赵昀嘴角露出一点笑意,“我当是谁家的小孩儿呢,看见他腰间的铃铛,倒是认出来了。”
裴长淮:“……”
那玉铃铛跟裴长淮随身佩戴的那枚几乎一模一样,赵昀还记得那物系在裴长淮的脚腕上时,响得何等动听。
裴长淮自然也忘不了。
即便在场的人当中只他能听得懂赵昀的话,可裴长淮一张薄脸皮险些挂不住。
他正了正色,朝赵昀郑重拜道:“今日之事,多谢。”
“怎么谢?”
裴长淮一愣,不想赵昀竟问得这样直接,他一时也没想好,便也直问道:“都统想怎么办?”
赵昀揉着自己有些僵硬的后颈,道:“累了一天,小侯爷赏口饭吃就好。”
“想吃些什么?”他再问。
“随你做主。”
此地是梨花巷,好巧不巧,附近正有一个去处,只是裴长淮不曾带人去过。
他迟疑地望向赵昀。
方才见到赵昀抱着安睡的元劭,他心头那根紧得几乎崩断的弦蓦然一松,不由地想,还好是他,不是别人。
此人虽有城府,做事颇具手段,可襟怀磊落,至少不会对妇孺下手。
其实,倘若他们之间没横着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裴长淮倒很想与之一交。
赵昀耐心等他回答,手下晃荡起腰间的麒麟佩。
裴长淮的目光落在那枚麒麟佩上,抿了抿唇,道:“跟我来。”
……
他要去的地方离梨花巷不远,也是京都里一处小巷子,因紧邻繁华的夜市,不算冷清,也不算热闹。
巷子里支起一个面摊子,来往的食客多是京都里的平头百姓,诸如仆役、轿夫、店铺伙计一流;自然也有邻巷里的小孩儿,跑着闹着过来,用铜板买一包炸得酥脆的绿豆丸子,揣怀里当零嘴吃。
赵昀没想到堂堂正则侯竟会来这样的地方。
那面摊的伙计一掀锅盖子,白腾腾的热气打滚似的翻上来,面香很快飘满了整条巷子。
“坐罢。”
裴长淮请他入座。
这时夜近三更,面摊的客人只有他们。
裴长淮的两名近侍随意找了一个桌子坐下,对面摊伙计说“老三样”,那伙计便点了点头,请他们稍等。
看来还是熟客。
其中一名近侍看向卫风临,抬手打了个招呼,道:“哎,这位……”
卫风临对上他的目光,只好回答:“卫风临。”
那近侍道:“卫兄弟,要不要一起过来坐?”
卫风临放不下警惕心,看了一眼赵昀,等待他的指示。
赵昀看着眼下这场面,着实新鲜有趣,笑了一声,道:“吃个面而已,别拘谨,就当认识一下正则侯府的朋友。”
卫风临沉默着点头,走过去与他们坐在一起。
近侍对面摊的伙计喊道:“再加一碗。”
“好嘞!”
没多久,那伙计就给那桌端了三碗阳春面上来,还有四碟子下酒菜,两荤两素,外加一小壶酒、三个酒杯,一块儿上齐全。
赵昀回过头,再去看裴长淮。
裴长淮没有陪他同坐,而是挽起袖口,走向竹棚下的面锅。
他从伙计手里接过长筷与木勺,将刚包好的水晶馄饨下进热汤,而后就站在锅前,静静守着火候。
面摊里忙前忙后的是小伙计,真正的摊主是个老翁,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背也佝偻得很。
他本来坐在矮桌边正跟自己下棋,从伙计口中听说正则侯来了,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向他行礼道:“小侯爷。”
裴长淮道:“不必多礼,我们吃过就走。”
老翁显然高兴,道:“侯爷好久没有亲自过来了。”
“诸事缠身。”裴长淮道,“京城又下了两场雪,你的腿还疼么?”
“多谢侯爷挂怀,已经好多了。”
老翁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不远处坐着的赵昀,虽看不太清楚,但确定是个生面孔。
他道:“以前您只跟谢爵爷一起来过,这还是第一次见您带了其他朋友……不知这位贵人该如何称呼啊?”
后面这一句声音大了些,则是问向赵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