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说错了,该道歉的是你二婶,”顾俊才一拉孙芸,“还不快点?”
孙芸怎么可能同意,张口就骂:“让老娘给他道歉?下辈子也......啊!”
顾俊才收回手,打断了她愈演愈烈的辱骂,怒目而视:“够了!”
“你打我?”孙芸哭道,“好,好,你们顾家人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唯独我一个是外人是不是?你给我说清楚啊!”
顾明州无意观赏这场闹剧,摇头离去。
顾俊才松了口气,将孙芸带回房里安抚好,假意叹气。
“我又如何甘心一个小辈爬上头来?但我还不是为了正初?那可是甘泉书院啊!甘泉书院的夫子眼光挑剔,若是能做出一篇符合夫子口味的文章,录取就是十拿九稳的事。”
若是顾明州再灵活些,说不准还能拿到考题,如此一来,顾正初焉有不中之理?
“你以为他会帮你做事?”孙芸大怒,“咱们家已经将他得罪得死死的了,若等他读了书,真出息了,会放过咱们?!”
顾俊才一愣,眸光渐渐森冷。
孙芸恨极,声音越发尖利阴狠。
“顾俊才,我告诉你!哪怕正初读不了书,也不能让他去读,他必须老死在这顾家的一亩三分地!”
第7章 欺骗与抢夺
徽州盛产的火腿工序复杂,味道鲜美,顾家在腌制上又有独门诀窍,故而每年冬天回乡都会做上一批,和山货一同售出,极受欢迎。
白雨信今日下山,就是跟着顾家人一同采购猪后腿的。
每次做完火腿,家里也能分上一只,一整个冬日都过得有滋有味。
白雨信总是过得缺衣少食,收购时便不由得心动,挑得极仔细。
擦个汗喘气的功夫,就见一辆马车跑上山,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
“多半又是哪家赚了钱回来炫耀吧,”有人酸溜溜地说,“买什么不好,买马车?又不是城里。”
不对,这马车平平无奇,若真是为了炫耀,何不买更浮夸些的?倒真像城里跑的普通马车。
白雨信放心不下,跟着一块儿上了山,恰好看见马车陷在泥地里,车上的人都下来推车,他连忙也上前帮忙。
城里人对山路不熟悉,折腾了半天都出不来,白雨信一上手就成功了,令众人大大松了口气。
“多谢小兄弟仗义相助,这一篮橘子送给你,算作谢礼如何?”说话的是个青袍老人,须发皆白,浑身书卷气。
白雨信没接:“告诉我你们要去哪里就行了。”
老人一愣,意识到自己似乎被当成来路不明的恶人了,瞬间有些哭笑不得。
“吾乃甘泉书院当任夫子何望春,是去静云镇顾家做客,”老夫子幽幽道,“这下可放心了吧?”
白雨信却是脸色大变,拔腿便跑。
“等会儿,小兄弟,橘子!”何望春伸着手大喊。
车夫却撇了撇嘴:“这乡下里的人都怪里怪气,您还不如在家多看一卷书呢。”
何望春没说什么,心里却是一样的想法。
他倒不求人人都能开化,但也无意跟这些人打交道,若非顾家出了个极有灵气的学生,信中又屡屡提及以什么家宝藏书要他品鉴,恰好附近老友也邀他品茶,方才来了这么一遭。
路途虽然不顺,但也值得。
马车停下,何望春下车,发现前来迎接他的竟然只有两个,当即有些不悦。
读书人看重礼数,他何望春为师,顾家那小子的半个父亲,顾家不以礼相待,怎么还如此怠慢?
“何夫子,您来了!”孙芸忙不迭地迎上前,“快请进!”
何望春压着情绪,礼貌一笑,跟顾家二房夫妻寒暄几句。
偏偏两人的讨好谄媚太明显,何望春连继续聊下去的想法都没有,直奔主题。
“先前信中提及的古书在何处?拿出来,我看看吧。”
顾俊才脸色有点古怪,孙芸却已经拿了东西出来。
当真是古书!
生怕将陈旧的书页损坏,何望春小心翼翼地翻阅,脸上的表情却从专注变为惊愕,脱口而出:“这就是你们的传家宝?”
书是极旧的,上面的字句却是狗屁不通,算得了什么传家宝!
顾俊才脸上有些挂不住,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乡野之人不识货,让夫子失望了。”
不是他想这么丢脸,可短短几日内,让他从哪里变出来一本价值连城的古董啊?若有这个本事,他还能为了一个小小的书院名额费尽心机?
何望春敛了笑意,淡淡道:“考上书院的那小子呢?夫子都来了,他倒是不动如山。”
“是,是,小人这就叫犬子过来!”
顾正初一亮相,何望春就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少年人丰神俊朗,颇有气度,看着便是有灵气的,方才那点火也就熄了。
信中也只说是藏书,并未夸大其词,是他自己想当然了,怪不得旁人。跟这样的好苗子多打打交道,总算也不亏。
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不显,何望春仍是端着尊长的架子,淡淡道:“你可知错?”
“夫子前来,学生有失远迎,实在失礼,”顾正初自责道,“若早些出门购置笔墨,就不至于迟到了。”
何望春好奇了:“购置笔墨?”
“正是,”顾正初献上一副书画,“临近年节,学生想作画一幅献给老师,实在拿不出手,画了好几日才有这么一副拙作,还望夫子恕罪。”
他言辞之间俱是恳切,让何望春对他印象大好,闻言微笑:“难得你有这份心。”
何望春打开卷轴,打算随意看一眼夸赞两句。
毕竟是学生的东西,好能好到哪里去?
谁知就看了这么一眼,他的脸色就变了。
第8章 移花接木,鸠占鹊巢
“这是你亲手作的画?”
顾正初自信道:“正是。”
他虽然没考上甘泉书院,但从前私塾,书法作画都是被夸赞的,只不过时运不济,才让顾明州捡了便宜。
在他眼里,甘泉书院的名额本就是他的,是被顾明州抢走了。
现在,他就要亲手夺回来!
顾正初骄傲地抬起头,却正对上何望春冒着怒火的眼睛,当即愣了。
“你就那这种东西糊弄我?!”
“学生不敢!”顾正初连忙弯腰行礼,“夫子何出此言?”
“这画上的字迹如此粗劣,与当初卷首天差地别,还敢说不是糊弄?”何望春越说越怒。
顾正初整个人都呆了。
为了避免露出马脚,他可是特地临摹了顾明州平时的字迹,怎么就是天差地别了?
顾俊才忙说:“正初,你怎么如此糊涂?便是再想让夫子看重,也不能将紧张带入行文作画之中啊,照你这样,日后大考可怎么办?”
顾正初打蛇随棍上,立刻道歉:“是,儿子知道错了。”
可何望春是何许人也?甘泉书院的夫子既要严正公平,又不能得罪人,谁不是个顶个的人精,怎么会看不出他们在耍什么花样?
当即大怒,甩了袖子便要走,就在这时,一道笑声传来,二房三人心头瞬间一颤。
“他并非真学生,又怎么写得出学生的字?”顾明州作揖行礼,悠然道,“不知夫子前来,学生来晚了,夫子莫怪。”
两个学生?这又是怎么回事?
何望春又惊又疑,上下打量顾明州,只见他一身粗布衣,还都是补丁,唯有一双眼睛明亮温和,仿佛看穿世间一切俗事般通透。
“我,才是顾明州。”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打死何望春也想不到,这一趟竟会遇上这么一场鸠占鹊巢、移花接木的大戏!
“好,好,好,甘泉书院总算没有收错学生!”何望春捋着胡须笑完,又冷下脸看向顾正初,“你呢,又是什么人?”
顾正初慌了,看向自己的父母:“爹,娘!”
顾俊才脸色铁青。他原想在书院夫子面前交换两人身份,不想弄巧成拙,令夫子不悦不说,最后还被顾明州当面戳穿,这可怎么办?
孙芸也气得要吐血。
她分明交代好孙丛,一定要将这小子看好了的,他怎么还能跑出来坏事?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留他这条命!
“夫子息怒,这点小小心意算作歉礼,还望笑纳。”
孙芸赔笑着将一个木盒递到夫子面前,盒子打开,银光刺目。
她竟直接拿出了一百两银子,意图贿赂!
连顾俊才都惊了,他在外经商虽然也能经手这么多银子,但终究是东家的钱,最后到手的数额有限。
她一个整日足不出户的妇人,居然能一口气拿出来一百两?
尽管知道不对劲,顾俊才却选择闭口不言,装聋作哑地享受孙芸带来的好处。
何望春望着木盒没说话。
“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求您千万别怪罪在孩子身上!”孙芸眼冒泪花,形容苦楚。
“夫子,乡野人读书不容易,犬子苦读寒窗,只差一点就能考上甘泉书院,做父母的爱子心切,才出此下策......”顾俊才反应过来,也跟着卖惨,“犬子素来读书刻苦,只要夫子帮这一次忙,他日犬子出息了,定然结草衔环以报!”
情意真挚,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可说到底,不过是坑蒙拐骗,若非书画上的字迹不对,他或许真就如了他们的愿。现在嘴上说得倒是漂亮,其实就是想让他收钱,帮他们儿子入学。
完全是明晃晃的贿赂。
方才那个孩子,全程遮遮掩掩,连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都不敢,十足小人之风,他可得好好提醒同行们,不能收这种学生。
“够了,钱你自己收好,”何望春意味深长道,“我回去好好想想。”
还不知道何望春下了什么决定,二房三人全都大喜过望,频频感谢,甚至有点不敢相信,想不到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得意地瞪了眼顾明州,顾正初正了正衣领,高傲冷哼。
不等他出口嘲讽,即将离开的何望春却转过头来:“明州小子,还不来送送你老师?”
顾明州眼中笑意一闪而过,这老狐狸。
第9章 选择
二房看不出,顾明州却不会看不出来,何望春根本没打算帮他们做事。
不过留下来势要被找麻烦,倒不如送送他。
两人出了门,何望春一直没说话,双手背在身后,端着架子。
“家门不幸,让夫子见笑了。”
顾明州见状,率先开口,将他和二房之间的恩怨解释了一番。
何望春却看出他的解释并不急迫,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就不怕我误会你们是一伙的?”
顾明州淡笑:“夫子的眼力不会那么差。”
何望春有些哭笑不得,这小子实在傲气得很。
罢了,总算还会说话。
送走了夫子,顾明州看左右无人,转到后门,随意踢了一脚被打晕的王丛,才回到自己房间里。
白雨信刚换完衣服准备出去,见他回来,明显愣了一下。
但随即垂下眼眸,面无表情地擦过他的肩膀出门。
“你去哪儿?”
手臂被抓住,少年滚烫的温度传来,白雨信皱眉看着手臂,顾明州方才不甘不愿地松了口。
“下山买猪。”白雨信冷冷道。
顾明州却没有被他冷漠的样子打击到,反而摆出笑脸:“我跟你一起去。”
“在家读书。”白雨信还是四个字。
却冻不着顾明州。
一想到今天白雨信连喘气都顾不上,着急忙慌给他报信的样子,他就忍不住笑意。
虽然在白雨信心里这只是互相照应的一部分,可他就是高兴,恨不得把人抱在怀里好好亲两口。
但经过上回吵了那么一次,顾明州不敢再轻率,眉间流露出些许委屈,柔声说:“总拘在家里好闷,想跟你出去走走。”
白雨信从没见过顾明州这么软绵绵的样子,愣了愣,不由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随你。”有些不自在地避过他的目光,白雨信径直走了出去。
顾明州心中一喜。
原来白雨信是个吃软不吃硬的!看来要讨得媳妇儿欢心,还得多多服软。
两人来到山下,收购已经接近尾声,四叔顾永德见白雨信过来,嘀咕了一声:“又跑哪儿去了?真是个懒货。”
五叔顾玉堂却啧了一声:“不过歇了这么一会儿,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孩子还小,又是外伤初愈,有心帮着家里干活儿就算不错的了。”
顾玉堂是家中老幺,本就受宠,养成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连顾俊才都敢惹,此时被顶了嘴,顾永德也就是撇撇嘴,没说什么。
白雨信低声说:“多谢五叔。”
“小事!”
顾玉堂不在意地摆摆手,目光却落在了顾明州身上,神色有些莫测。
在家里他已经算是公允的了,偶尔会帮二房的两个孩子说说话,但毕竟不是自己的亲骨肉,还是明哲保身居多。
最近之所以会频频替他们出头,皆是因为面前这个有些陌生的侄子。
白雨信没耽搁,撸起袖子就去帮忙了,顾明州灼热地注视着他的背影,淡淡地开了口,却是在对顾玉堂说话。
“怎么样,五叔考虑好了吗?”
“到底是一家人,我......”顾玉堂复杂地盯了他片刻,“倒是你小小年纪,真要如此赶尽杀绝?二房家的再不对,也已经受了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