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赵巧蓉再不出来说句话就太不像样了。
家毕竟是她在当,若真闹到分家那一步,还不是她的责任?
看着手中胖乎乎的白面馒头,白雨信只觉一股气蹿上胸口。
家里分明不缺粮食,每一房都好吃好穿,偏偏他们二房受欺凌,连口馒头都得要死要活得去争。
现在这样,和打发乞丐又有何分别?!
白雨信恨不得把这馒头丢在地上踩上几脚,可一想到还有个顾明州,还是忍了下来。
“多谢大婶子。”
之后孙芸再骂,白雨信闭了闭眼,只当没听见,强忍着屈辱回到房间,将馒头递给顾明州。
顾明州眼前一亮,又有些犹豫:“你自己吃吧,我不饿。”
“我吃过了,”白雨信将馒头放在桌上,“你先吃,我下山去。”
顾明州见他状态不对,不放心地追上两步:“下山做什么?”
“找点活儿干。”白雨信头也不回。
这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他肯定什么也没吃就回来了。
顾明州一把抓住他,将馒头撕开来,递了一半给他,强硬道:“先吃,不然不许走。”
握着馒头呆愣愣地站了片刻,所有的愤怒不平在一瞬间化作滔天的委屈,白雨信哽咽了。
顾明州被他通红的眼眶吓住:“是不是谁欺负你了?又是二房?”
“顾明州,”白雨信喊他的名字,一字一句地说,“咱不会一直被这样欺负的,总有一天,我会让我们都过上好日子!”
接连数日,白雨信果然说到做到,整日早出晚归,问他在外面做什么也不说,只是每天都会带回来吃食,有时是夹馍,有时是汤饼,比家里的米汤好多了。
顾明州心里却越来越不是滋味。
他比任何时刻都清晰地感受到,此时的自己是多么无能。
体力活干不了,读书又功不成名不就,眼睁睁地看着白雨信吃苦,却想帮忙都帮不了,只能任他供养。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好在很快就过年了,年节他们还是分了不少吃食,年后,甘泉书院也开学了。
顾家四个孙辈,大房二房三房的年纪相仿,四房五房年纪稍小一些,还在开蒙,也随着一同启程出发读书了。
白雨信送他下山,山脚下,拿出一个小匣子递给他。
打开,竟是笔墨纸砚!
文房四宝是什么价啊,他怎么买得起?
顾明州惊了:“你......”
白雨信只淡淡道:“好好读书。”
顾明州望着他离去,只觉手中的匣子沉甸甸地发烫,不觉用力攥住了。
众人唤他,他慢慢转过身,往牛车走去,又有些不舍地回过头,想多看白雨信几眼。
熟料一扭头,就见白雨信走得一瘸一拐,撑住一棵树喘气。
顾明州脸色大变,什么也顾不上了,大步跑过去,一把按住少年的肩膀:“你受伤了?”
“啊!”白雨信猝不及防,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竭力镇定,“没什么大碍,你走你的。”
“为什么瞒着我?”顾明州心头不住发颤。
白雨信整理好情绪,声音冷淡下来:“说出来你又能做些什么?快走吧,别让我花的钱都打了水漂。”
顾明州紧紧地注视着他,情绪激动,那目光令白雨信不自在地别过头去。
“是,我做不了什么。”
松了手,顾明州毅然转身,大步走向马车。
白雨信松了口气,径直朝山上走。
这一次,他的步伐稳定,看不出半点异常。
顾明州鼻子发酸,眼眶一阵发热。
他不是那个什么也不懂的他,更是发了誓要护着白雨信的,可重来一世,他仍是被护着的那个。
分明吃了那么多苦,却总用冷言冷语来逞强,傻不傻呀?
顾明州情绪低落,偏偏有人不识趣,要这个时候凑上来。
“三弟,快瞧,这是我娘买给我的玉佩!”顾正初拎着腰间的穗子晃来晃去,“你媳妇儿怎么没给你买?”
难怪三房总是连口吃的都没有,合着钱都给顾正初花了!
第14章 拒之门外
曾有很长一段时间,顾明州最恨的人就是顾正初。
顾正初脾气跟他父母如出一辙的自私与跋扈,但顾明州恨他,却纯粹出于嫉妒。
同样是顾家的子孙,顾明州自幼失孤,顾正初却是父母珍之爱之的宝贝,甚至好不容易挣来的那点成就,都要被剥去讨好顾正初。
他永远忘不了,那年顾正初从甘泉书院回家,竟当着他的面大肆吐诉书院有多苛刻,同窗有多冷漠,饭食有多么难吃。
将他的血吸干,还要嫌弃腥臭!
无论过了多少年,顾明州想起那日情形,就充满了愤怒仇恨。
如今新仇旧恨叠在一起,顾明州冷冷地注视着顾正初,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顾正初抬头便对上一双漆黑冷然的眸子,心头不禁微微一颤。
这可是向来任他欺侮的顾明州,他竟被他吓住了!
顾正初脸上挂不住,不禁怒道:“看什么看?这会儿嫉妒了?呵,谁叫你总跟我爹娘吵架,一点也不孝顺?我娘说了,你就是只没良心的吸血虫!活该你死了爹娘!”
此话一出,四房五房的孩子年纪尚小,跟着哈哈拍手,大房的孩子却不赞同地皱起了眉头。
“正初,你越说越过分了,谁不知道二叔是在商队里为大伙儿牺牲的,怎么能由你随意编排?”顾青山转头看向顾明州,“三弟,你别在意。”
顾青山在孩子之中是最有威望的,他一开口,哪怕是顾正初也没有反驳的余地。
顾明州本就无意跟这种幼稚的半大小子打嘴仗,在车上闭目养神。
口舌之争没什么意思,要出手,就要直击七寸。
顾正初却以为他怕了,大声地冷笑一声,才安静下来。
顾家的牛车走得慢,足足晃悠了大半个上午才到城外。
顾正初早就不耐烦了,抖了抖衣裳忙不迭地跳下来,斜眼打量了顾明州一番,故意得意洋洋地率先走向甘泉书院。
就是要在他面前炫耀——考上了又如何,我没考上照样能读!
要进甘泉书院可不容易,为了防止私下顶替,需得拿户籍报名,且报道以后,还得入学考试,露出马脚便会被严肃盘查。
此时在门口便是第一关,看户籍。
顾正初挺起胸脯,将户籍递给看守,心中自得。
在家的时候,他可是刻苦温书了的,只要进了甘泉书院,后面的考试一概没有问题。
谁知看守盯着户籍看了半晌,狐疑地抬起头:“静云镇的顾正初?”
“正是。”
“没有这个人,走吧。”
如一道惊雷劈下,顾正初白着脸追问:“怎么可能!那天夫子分明说好要让我入学的!”
“甘泉书院从来看考试成绩入学,夫子说了不算。”看守见怪不怪,顾正初这样的人他一天能见百八十个,想蒙混进书院里。真好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这不可能!他明明拿了钱的!”顾正初叫了起来。
“拿钱?”看守脸色变了,大喊,“来人,把他抓起来送到官府,说说看究竟是哪个夫子拿的钱,甘泉书院容不得这种私相授受的事!”
顾正初在家中跟父母学得一身嚣张习气,却从不知道旁人会动真格,一被左右擒拿住,就吓得浑身发抖。
“等等,等等!”顾正初慌忙挤出笑脸,“大人,是我说错了,夫子没有收钱!小人不明事理,还望大人见谅。”
“这么说,你是诬陷了?”看守更为愤怒,“胆敢给甘泉书院泼脏水,你给我等着吃牢饭吧!”
顾正初两腿一软,险些昏过去。
官府?他怎么能去官府?若果真吃了官司,一辈子岂不是都毁了?
就在这时,其他学子等得不耐烦了,围成一堆催促:“这样的腌臜小人什么时候处理都是一样,咱们还等着进入收拾东西呢!”
“好好,一个一个来......”
趁着忙乱,顾正初用力撞开护院,发动全力狼狈而逃。
也是他运气好,就在他跑到对街的时候,一辆马车从路中间过去,阻挡了护院们的路线,方才让他跑走了。
顾明州扫了他一眼,将户籍递给看守。
“唔,又是静云镇?”看守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仔细翻阅,“哦,顾明州啊!进去吧。”
藏在小巷子里的顾正初就这么看着顾明州进了大门,简直气得升天!
定是这小子搞的鬼!
第15章 兴师问罪
他认定是顾明州从中作祟,一回家就对着孙芸告状,哭诉今天有多么惊险。
孙芸听得整个人都站不稳了:“他要抓你去官府?”
“是啊,顾明州简直太恶毒了!”顾正初哭着说,“娘,以后别供他读书了,让他回来种地!这么歹毒的人没有资格读书!”
她就知道,斩草不能留根!
孙芸恨恨地攥住手帕:“放心,娘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话音刚落,就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喧哗,母子两人尚未反应过来,那声音便径直朝着这边来了。
哐当一声,门被粗暴地撞开了。
“要死啊,门坏了不要钱修吗?”孙芸骂了一声,下一刻便被来人恶鬼般的脸色吓住了。
“二房家的,你得给大伙儿一个解释!”
孙芸懵了:“解释什么?”
安抚了一下情绪失控的顾玉堂,大房顾成文上前一步,沉声道:“今日孩子们上学,却被退了回来,大房、四房、五房,无一例外。”
“我们二房也被退回来了,你咋不说呢?”孙芸怒了,骂骂咧咧,“倒向我们二房讨说法来了,怎么不想想你们儿子是不是自己在学堂里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人家指名道姓要我们来问顾正初!”顾玉堂可不惯着孙芸的臭毛病,当场翻脸,“咱们都是被你家牵连的!”
这下,孙芸和顾正初都呆住了。
震惊之中,又有些许迷茫。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此时,一直在门外看热闹的白雨信开了口:“许是那天二婶把甘泉书院的夫子叫到家里,想送人家一百两银子的缘故吧。夫子可是大感受辱离去的呢。”
这话一出,瞬间如一枚炮弹在众人之间炸开。
“你竟胆敢贿赂?谁不知道甘泉书院的夫子是徽州夫子之首,他们发了话,谁敢违抗?!”
“一百两?你哪来的一百两?家里日日吃糠咽菜,你就拿着一百两去贿赂?”
众人的愤怒如浪潮般袭来,孙芸有些招架不住,随即将所有仇恨都算在了白雨信头上。
“我何曾贿赂过了?!”孙芸狠狠剜了他一眼,恨不得将食其血肉,“当初你娘四邻八乡地卖你,我就不该看你可怜买下来,谁知道竟买了个搅家精!”
白雨信无动于衷,点点头:“是算不上贿赂,人家嫌脏,没收。”
顾玉堂火冒三丈,拉着孙芸往外走:“现在就跟我去官府伏罪,我不管你们要干什么,耽误了我儿子读书就是不行!”
“你要干什么?松手,给我松手!”孙芸抱着门框拳打脚踢,气愤尖叫,“你儿子就是个榆木脑袋,读一辈子书也出不了头,耽搁一两年又怎么了!”
顾玉堂勃然大怒:“你说什么!”
“你们在干什么!”
顾俊才大步走来,一把护下妻子,横眉冷对:“这是怎么的,诸位兄弟合起伙来欺负我们二房么?”
“你自己问问,你老婆都做了什么!”
白雨信凉凉道:“五叔,那你可搞错了,当天可是他们一块儿见的夫子,指不定贿赂的主意还是二叔出的呢。”
“顾俊才!”顾玉堂眼里几乎冒出火来,“哪里来的钱,你可得说清楚了!”
顾成文虽然还保持着冷静,脸色也极度难看:“二弟,家里的孩子都因为你们二房读不了书,你总得给大伙儿一个说法。”
顾永德素日一直是顾俊才的小跟班,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可牵扯到自家儿子前途的事,他也无法冷静,紧盯着顾俊才,看他如何应对。
“咱们出门在外做生意,一百两是攒不下来,几十两总有吧?”顾俊才皱起眉,“你们攒不下钱,便以为我也攒不下吗?”
顾成文脸色稍微好了一些。
“大哥便罢了,你们两个小的也敢来我房里撒野?”顾俊才看向白雨信,目光阴冷,“还有你,整日的挑拨离间,把家里闹成这样,你就高兴了?”
白雨信冷笑:“二叔,你可搞清楚了,家里是因为你们二房做的事才会闹,若是问心无愧,我说破天去又有谁会搭理?”
“够了,二哥,别扯东扯西的,”顾玉堂咬紧了他,“我只想知道我儿子什么时候能读书去!”
顾俊才说:“兄弟不才,好赖是个秀才,天成几个倒是可以暂时在我这里读书。”
顾家兄弟几个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像徽州这么重读书的地方,一家起码一个秀才,你顾俊才算什么东西?
“那可不能白教,”孙芸才后面探出头来,“束脩一点也不能少!”
第16章 心凉
顾成文脸色难看,死盯着顾俊才:“二弟,我们是因为二房才无辜受累的,你就这么解决?几个孩子好好的学堂去不了,待在家里能成什么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