吗?”
郑自明身上的热气瞬间凉了,慌忙望着她:“我从不曾这么想过!”
“因为我活着回来了,时刻提醒着你是一个怎样的伪君子,你怕了?”
她的声音虽然平静,却仿佛
压抑着某种疯狂,令郑自明一阵窒息般的恐惧。
“要我死,只消一杯毒酒,一柄利剑,为何要连累我的家人?”杨晴跪坐在他面前,恨恨地盯着他,“杨家已经被你害得这么惨,还不够吗?是不是杨家满门抄斩
,你才能满足!”
杨宜修是一个,杨峰又是一个,是不是姓杨的就都该死?
郑自明苍白了脸色,忍不住辩解:“这是公事,杨家的事不是针对你......”
“怎么,你又
要说我不该为杨家说话了?”
杨晴拔高了声音,毫不掩饰眸中的怨毒:“你能为了郑家付出一切,我又凭什么不能为杨家奔走!”
郑自明难以承受她的目光,逃避一般闭上了眼睛:“那已经是
过去的事了......”
“在我这里,”杨晴用力一戳心口,“从没有过去!”
难以言喻的痛楚涌了上来,郑自明几乎不能呼吸。
从前的杨晴并不是这样的,他们相识的时
候,杨晴正是二八年华,容貌娇俏,脸上总带着一抹少女的羞涩......现在这张充满了怨毒与仇恨的脸,没有一丝对未来的向往,仿佛内里的灵魂已然死去。
“你......”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自
己的声音有多么沙哑难听,“你已经嫁给了大哥,就不该再记得。”
杨晴一愣:“你说什么?”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私定终身本就不该,”郑自明匆匆道,“当初我们都太年轻,犯下的错
就让他过......”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打断了郑自明的话。
“这就是你的借口?”杨晴眼里仿佛燃烧着火焰,看着他的眼神是难以言喻的失望与痛恨,“你
不敢来赴我的约,甚至把我们的信件交了出去,原来是因为我们之间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错误?”
“你可以是个懦夫,但我不容许你将我的感情这样践踏。”
“你不配!”
郑自
明被打得偏过头去,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他禁不住有些出神,忽然间想起,将他们来往的信件交给杨父那天,脸上也是一样的疼。
因为杨晴是杨家尊贵的嫡女,而他不过是婢女所生的庶子
,身份不同,地位不同。
他不配。
郑家与杨家都是扬州本地的名门望族,时常联姻,而杨晴与郑德润门当户对,双方父母很快谈妥了条件,准备好婚嫁事宜。
直到那个时候,
郑自明才知道,原来自己一心一意喜欢着的少女,竟然是未来的嫂嫂。
杨晴有一把刚烈尖锐的性子,坚决不肯嫁给郑德润,却没人肯听她的话。
于是她一不做二不休,与郑自明相约私奔,并在
信中清清楚楚地说,若不能同生,便求共死。
她在山崖苦苦等了一夜,却只等来杨家抓捕的粗仆。
他背叛了她。
第97章 咸州大水
郑自明艰难地开了口:“即便有错,那也是我的错,你不该惩罚兄长。”
杨晴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有些不可置信地冷笑:“你要我怎样?乖乖做你兄长的好妻子,三从四德,举案齐眉?郑自明,你怎么
有脸说出这种话?”
“他没有做错什么......”
“所以错的人是我?”
一句话便让郑自明哑住了,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不要再动杨家的人,否则我
绝不会放过你。”杨晴脸上流露出一丝疲惫,起身离去。
郑自明却坐直了身子,望着她的背影:“那日的事,不要再做了。”
杨晴回头,神色有一丝古怪。
郑自明只当她是心
虚,迅速道:“已为人妇,至少不该不忠。”
屋里有片刻的沉默。
杨晴脸色很快烧红,羞愤地冷笑一声:“原来你不知道。”
郑自明还没有想明白她的意思,杨晴便又开了口
。
“我便是不忠又如何,有本事你便告诉你哥哥去啊。”
她说得斩钉截铁,似乎笃定郑自明不会拿她怎样。
郑自明手攥成拳,脸色铁青,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杨晴再懒得跟他多说一句话,一甩袖子,大步离去。
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她抽走,郑自明坐在原地,睁大了眼盯着蜡烛,眼睛却没有焦距。
眼前的蜡烛渐渐模糊,有如一轮红日。
太阳升起了。
朝露润湿了青苔,一双双官靴自青石板上踏过,气氛较平日有所不同。
官员们互相传递着眼神,路上安静得吓人。
顾明州本是没有资格参加早朝的,也
被余泰清破例带在身后。
昨夜张黎的生辰宴,余泰清正式与其撕破脸皮,而此时此刻,便能嗅到战争来临之前的味道。
果不其然,朝会过半,张黎一党便对余泰清正式发动了攻势。
督察院大小共二十余名御史联名上书,弹劾余泰清私收贿赂、徇私枉法、侵害民女、结党营私等等,足足十八条罪状,几乎将余泰清说成了祸国殃民的大罪人。
户部的人都有些站不住了,出头反驳。
“什么私收贿赂,余阁老清廉之名人尽皆知,只怕真查起来,不干净的只有诸位大人吧?”
“你也知道是清廉之名了?若清廉只是为了沽名钓誉,能有几分是真?抄了家细细查处,自然见分晓!”
“放肆!张口污蔑便要查处,是不是现在也可以派兵去你家查处?”
“大人不必这般激动,有或没有,皇上自有圣断,只怕有人做贼心虚,不敢让皇上知晓呢。”
户部的官
员面露激愤,正要再开口,却被余泰清摇头示意,止住了话头。
“昨夜不欢而散,本官便料想到了今天。”
余泰清开了口,朝堂之上便骤然安静下来,他在内阁呆了十余年,行得端坐得正,
自带威严,方才还在弹劾争吵的人纷纷闭了嘴。
“首辅大人好手段,满朝文武有多少是你的人?”
张黎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当先一步站了出来:“余阁老,就事论事,若非你品行有瑕疵,又岂
会招致今日?呵呵,我倒忘了,余大人满心朋党斗争,自然想不到还有人会为了公平公正发话。”
他一张口就是颠倒黑白,户部众人都气得满脸涨红。
张黎扫了眼百官,淡淡道:“若余大人还
是要提什么四经绞罗的话,老夫可以告诉余阁老,这是皇上给老臣的恩赐,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指指点点的。”
余泰清抬起头,李宏愿高坐于龙椅上,面无表情地望着臣子们吵架,大殿雕窗的影子投射在他脸上,
令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皇上没有反驳张黎的话。
余泰清心头一沉。
张黎的攻击他并不在意,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上再多的奏折又如何?是真是假,只要一查立马见分晓。
最令他在意的,是李宏愿的态度。
上次乌龙茶事件,张黎显然已经激怒了皇帝,可后面杨宜修案子爆发后,皇帝却对张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又对私用贡品一时置若罔闻......
张黎是皇帝的老师,若皇帝执意要保,他便是翻过天去,也动不了张黎。
种种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余泰清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身后顾明州却忽然上前一步。
“皇上,臣也有本
要奏。”
其他大臣有所不满:“你是什么东西,区区六品小员,有什么资格在皇上面前叫嚣?”
“余阁老,好好管管你的人。”
余泰清脸色也有点不好,皱着眉低声质问:“
朝堂不是你胡闹的地方,要参什么,先回去商量!”
李宏愿却发了话:“要奏什么,说吧。”
“是,皇上。”
顾明州上前一步,笑眯眯地说:“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皇
上贵为天子,却连贡品都赐给首辅大人用,真是龙恩浩荡,感人至深。”
他此时说这话,意味有些微妙,令方才张黎的优势转到了皇帝身上。
能够用贡品,不是张黎厉害,而是皇上仁慈。再得
意下去,可就是仗势欺人了。
李宏愿手指轻轻在龙椅上敲了敲,嗤笑:“不必拍朕的马屁,有事说事。”
顾明州依旧笑得温和无害:“不知皇上、各位大人们可还记得几年前的咸州大水案?”
众人都是一愣,张黎眸中闪过一道精光,紧接着垂下眼皮,掩住了神色。
“黄河、长江的水灾常见,咸州却不常发大水,朕自然记得。”李宏愿皱了皱眉,有些不满他这样卖关子。
“皇上圣明,咸州河流平稳,水灾数十年一见,连先帝都不曾遇上,怎么就在三年前爆发了呢?”
顾明州顿了顿,稍微加重了声音:“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一石惊起千层浪。
朝臣们难以置信地交头接耳,没有人料到竟然有人提及了三年前的那场大水,更没人想到其中会有什么猫腻,所有目光如同箭矢般对准了顾明州。
“而据我所知,当年承办修堤的人,恰好就是杨宜
修!”
顾明州望着张黎,字字见血:“首辅大人,这是不是太巧了些?”
第98章 案子交给你
早朝后,顾明州受到了李宏愿的传召,顶着一众官员各异的眼神,进了宫,李宏愿在御花园接见了他。
已经是寒冬腊月,御花园中却是花团锦簇。
顾明州在一簇菊花旁边站定,躬了躬身:
“微臣见过皇上。”
“上回朕见过你那位心肝肉了,”李宏愿微笑,“是位极好的人物。”
“朕原本以为,你是要在京城好好过日子的。”
前面才挑起杨宜修的事,闹得沸沸
扬扬,如今风波未平,又闹出了咸州大水的案子,以后还不知又要做什么,实在太会闹腾了。
不止闹腾别人,也是闹腾自己,小夫妻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李宏愿自己跟凤子初情意绵绵,毕生最
大的夙愿就是不当这什么鸟皇上,两个人携手归隐山林,离这些纷纷扰扰越远越好。
他还是头一次见有人情场得意,还愿意惹这么多事的。
“巧了,臣家里那位跟臣一样,都没想过要什么安分
,”顾明州扬唇一笑,“人生一世,总该留下点什么吧?”
李宏愿震惊了,连这个时候他都不忘要夸老婆、秀恩爱!
结合顾明州流传在外的描述,他家那位就是既温柔又强势,既贴心又害羞,
家里家外一把抓,长得好,人善良,能赚钱,会养家,现在又多了个志向远大,为国为家......总而言之就是完美得无可挑剔。
史上第一妻奴莫过于此!
这也......
太会夸了!
同为妻奴的李宏愿顿时生出一种志同道合的感觉,改日一定得找他取取经!
咳嗽一声,李宏愿道:“朕就这么一提,你倒挺会打蛇随棍上,给自己脸上贴金啊?”
“言归正传,咸州大水案你有证据吗?”
“这就取决于皇上您了,”顾明州幽深一笑,“您对于张黎究竟是什么态度,我便有什么样的证据。”
一旁的贴身太监尖声喝道:“放肆,皇上的
心意也是你能随意揣测的吗!”
李宏愿抬了抬手,止住他的话,眯起眼看向顾明州:“说下去。”
“微臣也知道皇上不容易,要顾全大局。满朝文武有一半儿的人都是张黎的,边境如今也靠张
黎的人顶着,若是人心浮动,只怕要生事端。”
“然而皇上一忍再忍,张黎等人却丝毫不曾体谅皇上的难处,依旧作威作福,几年前就敢干出毁堤淹田的事,现在更是害得冲海成为一片火海,分明是国泰民安的
年代,冲海却满地疮痍、哀鸿遍野。”
“首辅大人把持朝政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他毕竟老了,精力不如从前,才会犯下这么多错,皇上体谅他,臣等都是心中有数的。”
顾明州定
定地望着李宏愿:“臣是大兴的臣子,归根到底是皇上的臣子,要做的事情只有一样,那就是为皇上分忧。皇上想如何处置张黎,臣便查出几分真相出来。”
李宏愿探究般的神色暗了下来,似乎被说中了心事,
沉默不语。
顾明州话里处处透露着体谅,知道李宏愿这个平衡大局的人难做,只是将选择摆在台面上,毫无逼迫之意。
然而每一句话又都直指张黎,明明白白地确信他的罪责。
这一番话的水平不可谓不高,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刚入朝堂不满一年的年轻人说出来的。
李宏愿扫了他一眼,目光却落在一旁开得正盛的菊花上,忽而喃喃出声:“我花开后百花杀......春去秋来,时序
更迁,本是人之常情,这朵花却一枝独秀太久了。”
他摇了摇头,看向顾明州:“这案子交给你,一个月后当堂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