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半盏茶后,知州便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跑得太快,帽子险些掉在地上。
“白公子好,白公子好,”知州扶稳了帽子,笑得热情洋溢,“萧阁老信里都写得很清楚了,您这边请。”
这幅嘘寒问暖的架势简直像在接见上级,门房当即看傻了眼。
白雨信在京城呆得久了,对这群官员的变脸术见怪不怪,倒是阿才看得面肌抽搐,没想到这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也会这么谄媚。
“上头说的鲜花生意,您看要怎么操作好呢?”知州有些烦恼地叹了口气,苦笑道,“奉城说是花城,却只有一个名头好听,根本换不了什么银子,着实难办啊。”
白雨信轻轻一笑,不曾接话。
知州话头说到一半,没有人接应,不禁有些下不来台,只得拔高了声音,语调强行激动。
“萧阁老派白公子过来,简直是解奉城百姓的燃眉之急啊,白公子有什么见解,只管说,本官一定照办!”
白雨信抬眸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依我看,先把越家人赶出去才是紧要。”
知州:“......”
热络的氛围忽地一冷,就尴尬了起来。
知州回过神,笑了起来:“白公子这话从何而来?大兴与阳海自由通商,互惠互利,本官怎么能把人直接赶走呢?”
“这么说,知州大人不会管商人之间的事了?”
“那是自然!”知州斩钉截铁,生怕白雨信不死心。
白雨信点了点头,再次露出了方才那种淡淡的笑意。
知州心里莫名的发慌,总感觉有些不妙。
“知州大人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在下不才,恰好最擅长用商人的方式行事,”白雨信扬唇微笑,“希望届时知州大人不要插手。”
知州这才知道自己被摆了一道。
他嘴唇嗫嚅了几下,心中一阵惊怒,又是一阵心虚。什么商人擅长的方式,这家伙要做什么?
还没想出个结果,一只手便落在他肩头,轻轻地拍了拍。
“知州大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收了多少银子我不管,也懒得向萧大人汇报。在商言商,在下只管赚钱的事。”
知州一哆嗦,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别瞎说啊,我没没没.......”
“但知州大人若执意要护着越家,在下为求自保会做出什么来,可就说不准了。”
白雨信收回手,脸上淡笑落在知州眼中,俨然如同恶魔的微笑。
“鲜花的生意我自有办法,知州大人只管放心,小人必然不会忘了大人这一份功劳的。”
这一顿威逼利诱着实老辣,既表明了自己的能力,又以好处拉拢,令人高兴也不是,翻脸也不是,只得半推半就地接受他的条件。
知州这回算是有点明白,为什么这么年轻的人能够得到萧豫青眼了。
他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问:“敢问白公子,你要做什么呢?”
白雨信抬起眼,庭外天空被落霞染得热烈一片,风景极好。
“那就不消知州大人操心了,”他轻轻地抬了下唇角,“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罢了。”
天边灿烂终究是慢慢地暗淡了,当夜晚降临,却刮起了一阵大风。
越家门前的灯笼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大门没关好,被哐当一声吹开了,两扇门在风中来来回回地摇摆。
“好好的,怎么刮起妖风来了?”
越家小厮小跑过去,费力地推着门,正要合起,那风却忽然刮得风厉害了。
小厮迷了眼睛,再睁开眼时,便看见一个黑衣男人正缓缓地向他靠近。
他瞬间起了一身的白毛汗。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他怎么一直都没看见?
管家在后面喊:“关个门磨叽到现在,干什么呢你!”
小厮两股战战,一步步后退。
大门失了力道,再次被风吹开,砰地一声砸在墙上。
管家愕然,紧接着一阵火大,大步上前正要质问,然而很快,他脸上的怒火便被同样的呆滞替代了。
“大......大少爷?”
越才摘下斗篷,抬起头,望着越家的匾额,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回来了。”
第125章 嚣张
越才......也就是阿才,回到越家的事情掀起了一番轩然大波。
越翰墨刚准备洗脚,听见消息,连裤脚也没来得及拉下来,就径直冲了出去。
大厅里已经聚满了人,越父一边套上衣服一边走出来,满脸惊愕。
“阿才,你......”
一时间大家都有些尴尬,越才母亲早逝,留下的唯一一个子嗣又在年幼的时候走丢了,渐渐地也就被淡忘了。
照理说,这个时候无论真假都该挤出几滴眼泪,才符合氛围,然而实在没什么感情,连一点惊喜也没有。
越才就站在人群中,一身黑衣,分明是所有喧闹的制造者,此时此刻却宛如死寂。
越父率先反应过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回来就好。”
口吻随意至极,仿佛只是家里一只看门黄狗走丢了。
越才闭了闭眼。
越翰墨冲了过来,大怒:“你还敢来!”
“爹,娘,你们可得给我做主,就是他带了人把我揍了一顿!”
越夫人连忙过来,在他身上捏了几下:“都打哪儿了?快给娘说说,现在还疼不疼啊?”
越父则皱紧了眉头,方才虚假的笑容瞬间凝重起来:“阿才,你要回来就回来,但不允许你胡乱放肆,他是你弟弟!”
环顾四周,所有的人脸上或戒备,或看戏,仿佛看着一个不速之客。
越才一阵茫然,忍不住想问,他真的是越翰墨的哥哥吗?
“快,还不赶紧给你弟弟道歉?”越父怒道,“一回来就闹得鸡犬不宁,像什么样子!”
得到父母的支持,越翰墨更加得意,斜眼睨着他:“听见了没,还不赶紧道歉?”
越才咬肌绷紧了,仿佛在忍耐着什么。
许久,他向着越翰墨一躬身,正要开口,越翰墨却吊儿郎当地一脚踢过来,抵在他膝盖上。
“哟,这么轻松就想揭过去啦?怎么着也得给爷爷叩几个响头才是,你说呢?”
越才倏然抬头,眼里蓄着怒火,却与越翰墨有恃无恐的目光对上。
仿佛时间倒退,他仍是当年那个十岁的小孩,过着幽灵一般的日子,受尽欺凌,却没人在意。
“行了,”越父浑不在意地拍了一记越翰墨的后脑勺,“臭小子,这么大了还玩心不死呢?”
“来人,给大少爷收拾出来一间房.......都站着干嘛,散了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满足了好奇心,众人纷纷散去。
越才立在人流中,就如同被抛进河流的小石子,激起了短暂的水花,终究是被遗忘的宿命。
然而也有没把他忘记的。
下人请他去客房,越翰墨跟在后面走到后院,越翰墨便踢踏着鞋跟一路跟着,等到四下无人,便挥了挥手:“行了,你下去吧。”
“可是......”
“听不懂人话啊?”越翰墨不耐烦地皱起眉,“是他不认路还是我不认路啊?”
下人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一下,不敢说什么,垂着脑袋走了。
越翰墨打量着越才,嗤笑一声:“想不到你竟然回来了。”
越才站在院子里,不动,不说话。
“当日我就该让人把你直接丢到山崖里去,一了百了,”越翰墨眼里流露出猫捉弄猎物时,满是兴味的眼神,“不对,还是该丢到大兴。”
“给一点生的希望吊着,再让你知道求生无门,死得时候才会格外绝望吧?”
他明明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却比谁都懂如何折磨人。
越才攥紧了佩剑,呼吸渐渐加重。
“你究竟为什么这么恨我,”他一字一句地问着,百思不得其解,“我从没得罪过你。”
“恨你?”反倒是越翰墨愣住了,下一刻爆发出一阵大笑,“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你算什么东西,也值得本少爷恨?”
“你居然到现在还不懂,这个家里没有你的位置,我爱怎么玩就怎么玩,把人玩死了也顶多说我几句。”
“你猜,你失踪后有几个人去找过你?”
随着他漫不经心的话语,越才的脸色逐渐苍白,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越翰墨摇着头,像在看一只可怜虫:“今天我听见了,你叫那个人少爷......堂堂越家大少爷,居然自轻自贱,卖|身为奴.....”
“我没说,只不过是嫌你丢越家的脸,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
越翰墨压低了嗓音,低声威胁:“你最好老实点,否则让父亲知道了,日后别想再踏入越家一步!”
说着,扬长而去。
越才对越家最后一丝愧疚也消散无踪,眸中闪烁着冷光,目送他离开后院。
他回到客房,砰地一声,关门。
越翰墨照旧吃吃喝喝,去大兴收点保护费,等着那群泥腿子活不下去了,求着他把田给买了。
嘿,届时整个奉城的地,得有一大半是他的,那滋味才叫一个爽。
要问越翰墨为何这样嚣张,这就要说到奉城的地势了。
奉城土壤肥沃,气候温暖,适宜耕种,农民自耕自种便能过得富足,自然不必像徽州那样,因为吃不饱饭出去做生意。
故而本土的经商大户很少,即便有,体量也不大。
而越翰墨背靠越家这座大山,即便当地商户联合起来,也是拿他无可奈何。
越翰墨又是个打小就有些小聪明的人,靠着这手恶意运作的招数赚了不少钱,虽然逼死了一些人,但那也是他们自己要卖的田嘛,跟他有什么关系?
越翰墨不仅不觉得同情,还在心里觉得他们很蠢,活该被他收割。
时日一久,越翰墨在越家也有了一定的话语权,越父方才把大兴的生意交给他去做。
越二少春风得意,沾沾自喜,真觉得自己是世上第一聪明人。
可是过了数日,他方才得知,越才居然得到了越父的许可,跟着一起做生意了?
他简直像吃了屎般,说不出的恶心。
就那种蠢材也配跟拿起越家的账本?
更加胆大包天,竟敢插手大兴的铺子——那是他越翰墨的地盘!
越翰墨满心狂躁几乎喷涌而出,决心加快步伐,将奉城的田地立刻收购。
第126章 小手段
越翰墨原本的策略是抬高奉城物价,让农民吃穿不起,等到夏末秋初,青黄不接的时候熬不住,就只能向他低头。
届时他压价压够了,拿到手里根本就不费多少银子。
现在虽然压不了那么低,但为了赶紧把越才赶走,稍微出点血也还是能忍。
但是......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田价忽然间涨了!
但凡他准备收购的地方,这几天统统换了个价格,他好几天才搞明白,原来是有人在背后暗地里跟他竞争了!
越翰墨那股子斗狠的脾气就出来了,非要把这些地全都盘下来不可。
他才是奉城的老大,谁敢挑衅他,就等着被教训吧!
然而田价一涨,他手里的银子就不够用了。
他恍然大悟,猜测对方是想抬高田价,然后逼他把铺子给低价抛售了,这样身在暗处的那个人便能坐守一波渔翁之利了。
这招是不错,可惜被越翰墨轻易看透,就是不卖铺子,而是将先前刻意停掉的铺子重新开了起来,该卖什么卖什么,给他回点血。
果不其然,开业三天,各大铺子瞬间被买空,尤其是米店,几天下来被买了个精光。
越翰墨这才感觉有点亏。
为了快点筹到钱,他刻意还降了价,早知众人这么缺,就该标高点了。
然而再等他去买田的时候,那群农民又说不卖,要再高一点价才肯出手。
还特么的没完没了了?!
现在的价位已经是他的心理预期上限,他做不到的事,那个暗地里阴人的孙子就能做到了?这么高的价,有本事他去买!
越翰墨气得吐血,干脆将人晾着,一副等着看他们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的态度。
结果就在他停了这么几天的时间里,越才忽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田地收了个七七八八!
越翰墨整个都惊了,这他妈的是什么操作,跟他斗呢?
一想到他可能要在自己面前威风,越翰墨就气得快要爆炸。
不就是买地么,谁还没钱了?
越翰墨一赌气,将手里的铺子卖出去大半。
可是因为这段时间他故意让铺子开着,却什么东西也不卖,本来是为了恶心人,让人明白,就是有人在整他们,除了低头服从,别无选择。
这么一来,铺子就谈不上什么人流量了,拿在手里就算好好打理,也得亏上几个月,所以也卖不出什么价钱,比起他买的时候花的钱,相当于白送。
但越翰墨摊子铺得太大,实在周转不开,只得出此下策。
哪知他消息刚放出去,立刻有人过来,把那些铺子买了下来。
越翰墨这时候才醒悟过来,妈的,他被人坑了,躲在背后的那家伙就等着他自投罗网呢!
越才出现的时机那么恰到好处,说不定就是跟人有勾结。
越翰墨立刻想起,当初那个在糕点铺把他揍了一顿的少年,似乎被越才叫做少爷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