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古代架空]——BY:霜见廿四

作者:霜见廿四  录入:08-14

  贺蘅点点头,他伸手指了指管事,问他:“这人你可认识?”
  柳光毅沉默了一瞬,说道:“认识。是微臣在别院的管事。”
  “那便没有冤枉你,那孟老太太之死,你难逃其咎。”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柳光毅若是解释也只能是越描越黑,他抬头瞥了柳芳蕤一眼,沉声道:“此事都是微臣擅自做主,与皇后娘娘无关。”
  贺蘅似乎料到他会这么说,面上全无惊讶之色,摆摆手道:“朕自会决断。”


第62章 凉秋
  柳光毅被下了大狱,柳芳蕤虽说没受到什么牵连,却也被禁足在含元殿,贺暄被贺蘅拉着留下来用晚膳,他正没滋没味地舀着一碗鱼羹,听得贺蘅开口道。
  “此事暄儿怎么看?”
  贺暄一顿,展眉道:“柳大人这回做的有些不妥。”
  “是么?”贺蘅意味不明地扫了他一眼,“柳光毅为官多年,一直饱受赞誉,为人两袖清风,不像是会做此事的人。”
  贺暄手微颤,勺子里盛的鱼羹有些便溅落在他的衣领上,留下几点湿痕。
  贺蘅却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像是随口那么一提,“不过他同皇后感情一向很好,偶尔头脑发热做些傻事,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到底是做的不地道,要给些教训。”
  “父皇说的是。”贺暄垂眼看着鱼羹里杂乱的火腿丁和黄瓜丝,有些好笑。贺蘅这人多疑善变,他从未相信过柳后,自然也没有相信过贺暄他自己。这回由着贺暄的意,也不过是他觉得柳后手伸得太长,超出了他的容忍范围,要敲打敲打,而贺暄正是给他送了个恰到好处的借口。
  贺暄若无其事地拿起帕子擦了擦衣领,没什么诚意地敷衍,“皇后和柳大人一定明白父皇的良苦用心。”
  在宫里被磋磨了一天,贺暄坐上回府的轿子时已是掌灯时分。上安京的夜晚总是妩媚而神秘的,勾栏瓦子外头倚靠着穿着清凉的歌女舞伎,隔得很远便能闻到他们身上擦得浓郁的脂粉味。阁楼上都缀着深浅不一的小灯,淡黄的光晕笼着,配上丝竹管弦,真真是一派温柔销魂窟。
  贺暄懒懒地掀起车帘瞧着,他像是刚刚下凡的仙君,头回见着这人间烟火,繁华盛景,颇觉有趣,便饶有兴味地远远看着,却到底是不至纡尊降贵地亲自体验,只这样遥遥地品咂一番,待回过神来,便毫无留恋地抽身而去。
  贺暄正出神时,轿子却突然一停。按时间来算定是还未到府门口,贺暄微微蹙眉,听得轿夫说道:“殿下……”
  那轿夫还未说完,贺暄的轿帘便被粗鲁地一把扯了起来,贺暄眯起眼睛,看清来人正是贺旸,此时贺旸瞪圆了眼睛盯着他,感觉鼻子里都在喷着火,见贺暄抬眼,便一步跨上前,探身揪住贺暄的衣领,恶狠狠地梗着脖子质问道。
  “是不是你做的?”
  这衣领今日怕是命犯太岁,贺暄冷淡地扫过贺旸因为愤怒皱成一团的脸,将贺旸攥着他衣领的手挥开,他往前走出轿子,晚风吹起他鬓边的碎发,他顺手理了理,这才偏过头看着贺旸,甚至还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你在说什么?”
  贺旸被他这副风轻云淡的神色给激得恼羞成怒,他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你别给我装傻,那老太婆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贺暄有些茫然的看着他,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半晌,眼看贺旸就要撸起袖子来跟他拼命,他这才勉强认真了些,低下头凝眉思忖了一会儿,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原来是孟老太太的事,孤听说她今日不幸蒙难,令人唏嘘。”
  “你!”贺旸猛地伸出手,手指明晃晃地指着贺暄,在贺暄身边无头苍蝇似的窜来窜去,“你别想蒙我!如今母后被禁足在宫中,舅舅也下了狱,一定都是你做的好事!”
  贺暄的耐心耗尽,他不耐烦地瞥了贺旸一眼,声音低沉:“孤没时间陪你在这胡闹。”
  “哈,你够狠。”贺旸眼圈红红的,眼底里尽是血丝,眼下也是布满了淤青,一看便是几夜没有休息好,“你以为你这样做了就能把我踩下去?父皇就会厌弃我?”
  “你做梦!”贺旸毫不顾忌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他收回手,胸膛依然起伏不定,“我告诉你,这点小事搞不死我贺旸。”
  贺暄漫不经心地掠过贺旸头上戴的玉冠,是生辰时父皇所赠,他无所谓地嗯了一声,轻声说,“是,父皇宠你,孤自然比不得。”
  说完,他抬起下巴点了点,眼中带着点戏谑,“怎么?四殿下如此雅兴,要给上安京百姓演出戏?”
  贺旸皱了皱眉,这才发觉旁边不知何时远远地聚拢了一些人,正探头探脑地看他们,他冷哼一声,只得作罢,临走之前恨恨地回头瞪了贺暄一眼,“等着。”
  贺暄扯了扯嘴角,算是给他的回应,扭头便钻回轿子里,一刻也不等的扯下了轿帘,隔开了贺旸的视线。
  一场秋雨一场寒。不过九月冒头的天儿,晋国已经在接连的几场秋雨中浸润了寒意。萧琢裹着紫菀给他准备的大衣,站在窗户前边看着天空飘飞的雨丝。
  实际上从前的萧琢是很喜欢秋天的。
  特别是刚入秋的时候,半夜毫无预兆地从冗长而满足的梦里醒来,四下里寂静无声,宫门口当值的婢女也都躺在榻子上打盹,萧琢便会蹑手蹑脚地披上外衣,自己偷偷跑到殿前的院子里。
  他的寝殿门口是个不大不小的庭院,他站在寝殿门口,能看见月亮疏疏地落了一地的霜白,宫里的桂花像是斟了几千斗的酒,隔着重重宫门也能闻的真切,那酒的味道清淡,许是沾了秋夜的冷露。若是待得时间更久些,甚至可以在黎明将至未至的时候听见东边的护国寺远远的钟声,那钟声只消得听一遍,便可令人远离颠倒梦想,尘俗尽忘。
  秋日真的是一个使人心旌摇荡的季节,不像春天那样带着脂粉气的,秋日是金戈铁马的,又是梵音藏心的。
  可是如今,萧琢紧了紧身上的裘衣,他伸手接住了被北风吹得东倒西歪的雨丝,冰凉凉的,惹得他下意识缩回了手。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故国的桂花香再也闻不到了。
  萧琢叹了口气,他甫一回头,看见贺暄靠在门框边,目光浅淡地看着他。
  “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父皇染了风寒,身体不适,便提前下朝了。”
  萧琢走到贺暄身边,问道:“你不表示表示?”
  贺暄挑眉,似是有些惊讶:“贺旸早就上赶着表示了,流水似的补品往宫里送,我凑这份热闹做什么。”
  “他终归是你父皇。”
  贺暄垂下眼不接话,萧琢一时有些后悔,正想开口岔开去,听得贺暄开口道:“我知道。”
  萧琢一愣,似乎没想到贺暄会同他说这些,就好像是守着一只从未张开的蚌,天长日久地蚌壳上都已经长满了青苔,连猎人都已经放弃了那颗珍珠,哪知这蚌突然改变了主意,悄悄张开了一条缝,像是对猎人的邀请。
  贺暄抿了抿唇,他从未同其他人说起过这个,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很是酝酿了一番,这才继续说道:“我知道……他一直更喜欢老四一些,我不会说话,脾气不好,没有眼色,不讨他喜欢。”
  贺暄顿了顿,接着说:“可是我有些时候,比如……秋天突然冷起来的日子,我也想听他问问我有没有添衣裳。快过年朝中最忙的时候,我也想听他问问我有没有好好用膳……后来失望的时候多了,我便不想了。”
  贺暄自嘲地笑了笑,“可是我明明跟自己说,别难过,别放在心上,今日听见他咳嗽的厉害,依然会担心。其实我下了朝就去了太医院,让他们给父皇熬些不苦的药,他年纪这么大了,还是不喜欢喝苦的。”
  “我……”贺暄垂下眼,“罢了,柳后定是早就盯着煎药了,要我在这多此一举。”
  “殿下……”萧琢看着眼前眼睫微颤的贺暄,他声音沙哑,此时倚靠着门扉,神情落寞地像是山中深夜独自等着父亲回家的小童。
  萧琢叹了口气,他微微踮起脚,这样的高度他刚刚好对上贺暄眼角上挑的眼睛。他心下有些酸涩,抬起手扯了扯贺暄的袖子,虚虚地环住他的腰,像哄小孩似的柔声道:“这是天下人都会做的事,陛下他……也许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念着你的。”
  贺暄垂落在背上的头发很软很细,老人都说头发软的人心也软,也许表面上看起来郎心如铁的贺暄,其实也不过是个心肠很软的缺爱的孩子吧。


第63章 陈愿
  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萧琢对晋国秋天寒冷的不忿,自从那日下了雨之后,整个上安京已经连续晴了半月,算一算日子,也快到晋国的祭月节了。
  祭月节是晋国秋天最隆重的节日,这一天家家户户都会沐浴焚香,穿上崭新浆洗的衣裳,等夜晚在家中祭月。若是在人口较多的主城里,例如首都上安京,还会举办其他热闹的活动,紫菀早便已经打听好了,趁着萧琢从外边闲逛回来,便拉着他兴致勃勃地同他说。
  “侯爷,过两日便是祭月节了!听说上安京届时在朱雀街会有特别盛大的灯会,还会连续放一刻钟的烟花!”紫菀一脸憧憬地捏着帕子,闭着眼睛畅想道:“听菱香跟奴婢说,祭月节当晚是许多公子小姐相识相许的日子,在影影绰绰的灯光下,火树银花铁索桥,模样俊俏的公子捡到了前头姑娘遗落的帕子,才子佳人的凄美爱情……”
  萧琢愣愣地看着喋喋不休的紫菀,不忍心打断她,定是这些日子府里新招了些丫鬟,紫菀得空的时候多了,躲在房间里偷看她收集起来的奇奇怪怪的话本。他记得之前紫菀在他房里打扫的时候还偷偷摸摸拿出来看过,名字叫什么来着?
  萧琢想了想,隐隐约约叫什么三娘记……
  不过……紫菀有多久没有这么开心了?自从上个秋天,紫菀跟着他一路颠沛流离来到上安京,他好久没有见她这样真心地笑过了。记忆里的紫菀虽说不是什么特别跳脱的性子,却也是天真烂漫的爱笑的姑娘,若不是因为……
  萧琢垂下眼,往事总是不堪回首,只是如今在贺暄护佑下的这半年,太子府为他遮挡了明枪暗箭与风霜雪雨,紫菀和他,当然还有德清,似乎才终于开始认真地生活起来,他会为昨日的醋鱼该放多少糖而和厨子理论半天,而紫菀如今也开始为即将到来的祭月节而兴奋的熠熠发光,至于德清……说到德清,感觉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正在萧琢发愣的当儿,紫菀有些不满地拿手戳了戳他,她柳眉倒竖,说道:“侯爷是不是没有听奴婢说话啊?”
  “听呢听呢,才子佳人的凄美爱情!”
  “那都好久以前啦!奴婢已经说到拜月了!”
  “什么拜月?”
  紫菀说的有些口渴,她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了,这才继续说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就是祭月节要做的事,侯爷可以等殿下回来了问问他。”
  萧琢被她这么一提,倒是也来了些兴趣,下午贺暄回来的时候,他便顺口提了一句。
  “祭月节?”贺暄放下手里的公文,挑眉带着笑意问道:“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听紫菀说会很热闹,具体会做些什么啊?”萧琢撑着下巴坐在一旁的藤椅里,歪着头看他。贺暄想了想,说:“祭月节确实是上安京秋天最热闹的节日,府尹已经准备许久了。”
  “具体来说大概就是沐浴焚香,对着祭月台祷告,男子期望早步蟾宫,高攀仙桂,女子则祈求貌似嫦娥,皎如洁月,约莫在戌时就会告一段落。到了亥时,朱雀街每年都会有灯展和烟火,我曾经去过一次,确实很好看。”
  “殿下这么多年就去过一次吗?”
  贺暄抬眼,神色暧昧不明地看着萧琢,“因为……大家都是跟着心上人一起去看灯展的。”
  “那……”萧琢略有些黯然地垂下头,轻声说道:“那殿下那回是跟谁去的?”
  贺暄满意地看着萧琢想知道又不愿意听的矛盾表情,他整个人都因为这个别扭地在藤椅里拗出一个诡异的姿势,贺暄这才促狭地眯起眼睛,逗他道:“我啊。”
  贺暄顿了顿,“我那年是跟许昱行去的。”
  “啊?”
  贺暄咬着后槽牙,十分不想提起当年的心酸往事,不情不愿地敷衍道:“当年年纪小,只想凑凑热闹,便拉着许昱行一起去了。哪知道到了大街上,整条街全是拉着手的情侣,我们两个尴尬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还有如此出糗的时候,萧琢憋笑地有些辛苦,贺暄乜了他一眼,微微眯起眼睛:“可惜,这回的祭月节我有公务在身,没有时间去玩了。”
  “祭月节都有公务啊。”贺暄看着萧琢就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小猫,他几乎能想象到他的耳朵因为失望耷拉地垂下来的样子,萧琢低着头嘟哝了一句,惹得贺暄有些不忍地换了个话题,“不过……我可以给你推荐几个花灯做的好的铺子,许昱行上回和我说过,还有看烟花最漂亮的位置。”
  “好啊。”萧琢没精打采地点点头,语气恹恹的。
  贺暄没忍住,伸手挠了挠萧琢的下巴,低笑了一声,“你啊……”
  “什么?”
  贺暄状似无辜地收回手,存心要逗他,揉了揉萧琢软软的头发,故意压低了声音,他音色本就低沉,此时就像是一半隐没在喉咙里,引得人心里发痒,“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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