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鸢紧紧抱着苏天维泣不成声,泪如雨下:“爹!……”
两次失去骨肉至亲,一次是二十多年前的生离,一次是二十多年后的死别。
紫鸢今天这才明白,原来苏天维两次的选择,其实都是为了保护自己啊!
紫鸢悲怆地呼喊了一声,泪流满面。嘴还张着,喉咙却哽咽干哑得再也发不出声音。
她是有多渴望眼前的人能醒来。
像刚冰融的春水,惶乱无力。
像是将五脏都已哭碎。
第14章 此间少年
不日,遵从苏天维的遗愿,苏瑾黛持戴龙女簪,执掌天坊宫。
苏瑾黛废除了天坊宫所有不合理的陈规旧例,为紫鸢的不幸,苏成宇的不幸做了个了断。
苏泠和苏天维夫妻二人其实早就想破除这些腐朽的规矩,无奈改变旧事物从来很难一蹴而就。他们只能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所爱的人,然后再去寻求改变。
而今斯人已逝,故人才终于求仁得仁。
在天坊宫停留了多日,春已渐尽,一行人也到了准备离开的时候。余怀不再打算让紫鸢跟随,只是让她安心地留在天坊宫,自己则选择与徐亦航两人同行。
苏瑾黛站在宫外为两人践行,柔声说道:“两位要离开天坊宫,瑾黛也就不多加挽留了,江南无所有,瑾黛便携天坊宫的春风物华为两位送行。”
紫鸢站在一旁,眷恋不舍地望着余怀:“少爷……你们真的要走了吗?”
余怀倒是坦荡如砥:“人生无不散之宴席,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丫头你就和瑾黛姑娘一起安心留在天坊宫吧,有机会我们自然还会相见的。”
本是催人泪下的离别场景,一旁的徐亦航开口便破了气氛:
“就是就是,臭丫头你就好好当你的天坊宫二小姐,别担心你家少爷了。这不还有我照顾吗?保证他日子过得比之前更服服帖帖得。”
紫鸢激动着回嘴:“臭小子就是有你,我才放心不下的!还说什么照顾?我看你不拖累我们家少爷,我就谢天谢地了。”
两人互怼了好一会,徐亦航和余怀这才终于向苏瑾黛告辞,离开天坊宫踏上了新的漫漫前路。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紫鸢不知怎的眼神黯淡,心里一阵怅然若失。
紫鸢感到奇怪,小时候只觉得被抛弃是人生的遗憾,如今发现其实成为什么天坊宫二小姐也并没那么有趣。反倒是和自家少爷一起行走江湖,可能还来得更加自由些。
紫鸢涌上心头的失落,苏瑾黛自然也看在了眼里。
苏瑾黛拉起紫鸢的手,温柔似水地开口:“紫鸢,天坊宫永远不会是困住你的樊笼。你若是想去便去,心若有挂念便念,千万不要勉强。”
紫鸢心思被苏瑾黛看透,但还是面露难色:“可是姐姐,如果我走了,偌大的一个天坊宫可就要由你一个人打理了,我实在放心不下。”
苏瑾黛听完只是舒然一笑:“我还以为你在担心什么事情。
天坊宫是很大,不过也不是全靠我一个人撑着,那管家王伯和丫头倩儿怎么会就帮不到我了。”
紫鸢想着苏瑾黛管理天坊宫的难处,世人对玲珑匣的争夺,心中还是有点犹犹豫豫。
苏瑾黛一脸平静却语重心长地接着说道:
“紫鸢,这些日子经历了周遭这么多事,因此你我更应该懂得,每个人的人生都不是其他任何人的陪衬。
我们都只能活这一次,所以任何时候当你陷入迷思,需要做出选择时,你只需听从你自己的内心。”
苏瑾黛说完,紫鸢低头沉思,叩问着自己的内心,重拾了那份信念,明白什么才是自己最想要的,内心已经做出了决定。
余怀和徐亦航两人这边离开了天坊宫后,很快就来到了扬州城的渡口。
徐亦航还在四处张望,余怀一个箭步就登上了一艘小船。徐亦航定睛一看这船并不是北上去徐氏镖局,连忙在岸上招呼余怀:
“小恩人,你快下来。这可不是去徐氏镖局方向的船!”
余怀一脸镇定自若,对着岸上的徐亦航一笑,回喊道:“老徐,我几时说要和你去徐氏镖局了。
这找玉璧横竖都是你私人的事。我呀,探完了亲就自当回我的天武门去了。”
徐亦航听完心里一气,懒得多说,索性直接上船强行把余怀给拉了下来。
余怀本也只是开开玩笑,半推半就着便顺着下了船来。心里想着没有紫鸢丫头在身边,这厮倒是愈发肆无忌惮了。
余怀一边整理着被拉扯的衣服,一边开口教育旁边这个“无赖”:“徐大公子,光天化日的,你在这动手动脚、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呢!”
徐亦航这哪能听得进去,同时也觉得自己做得合情合理,理直气壮地就回道:“小恩人,正所谓患难见知交。这时候你要是半路溜走,那可太不够义气了吧。”
余怀玩笑回呛:“那徐氏镖局堪比龙潭虎穴的。便是知交,此时也正应该大难临头各自飞。”
徐亦航听完,这会也干脆不白费口舌了,只是将余怀的衣服拉扯得更紧了一分,挟持他上了船。
此间哪有什么少年风流,在旁人眼里只是看到两个幼稚鬼在打情骂俏。
打闹着,两人总算上了北去徐氏镖局的船。由扬州前往徐氏镖局时间上也用不了多久,只是路程上麻烦,需要先行一小段水路,然后再转一段陆路。
小船上,余怀惬意地回头卧看扬州城,春风横吹着满城的海棠花瓣纷纷飘舞,像极了突然扬起漫天不寒的皑皑飞雪。
余怀不由感叹:“春和景明,风月无边,可惜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徐亦航一脸坏笑,突然从身后拿出了两坛天坊醉:“小恩人,你看是不是少了这些!”
徐亦航拿出天坊醉时,眼神还直盯勾勾着余怀的脸,像是邀功似的,就想看着他惊喜的反应。
余怀眉目一扬,自然是喜出望外:“你几时准备的?”
徐亦航一脸满足和得意:“离开天坊宫时,酒窖的王伯和倩儿姑娘执意赠与我的,知道你肯定要喝,便拿了过来。”
言罢 ,两人拿起天坊醉就痛快畅饮了起来。人生实在是有太多无趣的事情,还是与知己共饮足够尽兴。
酒酣半醉之际,余怀突然开口对着徐亦航发问:“老余,行走江湖总要有一技之长。我看你来武的不行,也不知你来文的怎么样?”
徐亦航哪肯示弱:“小恩人,你这就有所不知了,想当年我可是苏杭镇文修武备第一人,虽说不如你满腹诗书,珠零锦粲的,却也是出口成章,不遑多让。”
徐亦航还特意找了几个文绉绉的词语回答。
余怀欣然开口:“那便好,呆这船上实在无聊,不如我们来对诗罚酒如何?”
徐亦航自是来者不拒:“来就来,谁怕谁!”
余怀沉思片刻,望着缓缓前行的小船,随口便吟道:“小舟渡大江,船快亦航,船徐亦航”。
这句明显是将眼见之事和眼前之人,巧妙地通过双关融和在了一起。徐亦航心里暗自叫苦,这小恩人实在是太不厚道了,这难度怕是对诗要还没开始就得结束。
徐亦航想了好久,突然间豁然开朗,满怀自信地回道:“大江翻小舟,戚戚于怀,耿耿于怀”。
余怀听完逗笑,自罚一杯后不得不承认说:“虽说这寓意嘛不是很好,但也算你勉强对上了。”
徐亦航一听倒是来劲了:“小恩人,再来再来,这次换我先出。”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对了好几句,到最后总算是不想再对,都只是光喝着酒。
酒过三巡后,某人又喝醉了。醉醺醺的徐亦航像个孩子一样,伸手紧紧抓着余怀的衣角,嘴里还在喃喃细语:“小恩人额,你可不能走……你得帮我找到真相,我现在只有你了。”
余怀努力尝试着掰开徐亦航的手,可每次好不容易刚一掰开,这厮不安分的爪子又立刻抓了上来。
余怀完全拗不过,只得允诺道:“徐大公子你又怎么了?你松手,我答应你便是了,在帮你找到真相前绝不先走。”
“小恩人,这可是你说的……额呵……”,得到余怀的许诺,徐亦航这才一阵憨笑,满意地松开了手,终于安分了下来。
此时余怀不经意间抬眸瞥了瞥徐亦航,倒也没有那么生气了,竟泛起一阵心疼来。
余怀望着徐亦航,徐亦航也醉眼望着余怀,两人相视一笑,有诗有酒,便是一夜快哉。
只是几日功夫,去徐氏镖局的水路就已经行尽,两人上岸后找了两匹快马,便开始赶陆路。
行到水穷处,路途快马急。
两人感受到时节越来越燥热,槐序长夏也要临近了。
一路北上,两人策马驱驰,行至了一片密林。密林内枝繁叶茂,郁郁葱葱,一眼望过去完全像看不着边界般。
徐亦航见密林入口处还树立着一块石碑,于是勒马向石碑上瞧过去,只见石碑上六个大字赫然醒目:
“八百里风止林”。
余怀在一旁也看见了:“看来这便是先前问路时,他们所说的八百里风止林了。要是没错的话,这片密林的深处应该就是徐氏镖局了。”
徐亦航疑惑:“这徐氏镖局傍林背山的,藏得如此隐秘,也不知是为何?”
余怀解释:“镖局行镖,做的本就是黑白通吃,刀尖舔血的活。觊觎镖产财物的人多,积累树立的仇家也不少,自然得隐秘些才好。
走了老徐,赶紧跟上别走丢了。”
说完余怀就策马向前,往风止林深处去了。
余怀行走江湖,骑马驱驰早已驾轻就熟,只见他越骑越快,不一会儿就把徐亦航给远远甩在后面。
徐亦航只能在后奋力地追赶,总算在前面草丛前见到余怀的人影。余怀已经下马,正在聚精会神地往前观望什么。
徐亦航一个快马加鞭就赶到了余怀身边,紧接着也下了马。
徐亦航见着余怀,气喘吁吁刚准备要开口。余怀立刻食指抵在徐亦航嘴前,又指了指前面:“嘘,别说话,你看。”
徐亦航顺着余怀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只见一支镖队正在列队运镖,一面印着徐字的红色镖旗十分显眼。
为首押送的是一位气宇轩昂,玉树临风的年轻镖师,其他护送人员则错落有致地分列在他两侧,镖物被密不透风的人群包围在中间。
奇怪的是,寻常都是从徐氏镖局往外运镖,这支镖队行进的方向却像是风止林深处的徐氏镖局。
而更为奇怪的是,镖队正在运送的镖物,一眼望过去黑黢黢一大片的,居然是一口黑木棺材。
徐亦航乍一看过去被吓了一跳,一个脚滑踩到了脚底一根树枝。树枝折断发出清脆的“咯吱”响声,在如此安静的气氛下显得格外刺耳。
余怀和徐亦航两人立刻就像过街老鼠般,慌慌张张地埋下头就躲进草丛堆里。
草丛堆并不大,两人为了遮掩,只能面对面紧紧贴着。因为距离太近,两人甚至都能清晰感知到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密林里温度本就燥热,如今两人紧贴,汗水已经浸湿了衣服。
为首的镖师听到声响立刻拔剑环顾,异常警觉。其他护送人员也都不再行进。在所有人都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后,年轻镖师收剑示意,镖队这才又继续前行。
见镖队走远,余怀连忙羞愤地推开紧贴着的徐亦航,满身汗水这才得以挥发。
徐亦航只得在一旁尴尬一笑:“小恩人别介意,这不是事发突然嘛。”
余怀只白了一眼徐亦航,没有说话。
两人还在聊天的功夫,一群埋伏好的黑衣人突然手持武器,从镖队前面蹿了出来。
黑衣人拦截住了正在行进的镖队,看这来势汹汹的架势分明就是要拦路劫镖。
黑衣人群里为首的是一个手持长鞭的女子。当下女子站在镖队前进的道路中间,长鞭拖地,眼神凌厉,尚未开口已经气势逼人,便知来者不善。
余怀一眼就望见了手持长鞭的女子,疑惑地脱口而出:“九节冷光鞭,这是天魔宫的流萤使?!”
第15章 风止夏木
双方紧张对峙着,厮杀大战一触即发。
流萤率先对着众人冷冷开口:“镖留下,人可以走。”
“想要从徐氏镖局手里劫镖,简直痴心妄想!”,年轻镖师无丝毫畏惧,直接铁骨铮铮回绝了流萤。
“不识抬举!”
流萤驱鞭腾空一甩,发出声震,手下天魔宫众人立刻群起而上,徐氏镖局的镖师们见状也纷纷拔剑迎敌。
趁着场面混乱,流萤驱使手中软鞭,直取黑木棺材而来,年轻镖师见着了立刻长剑拦截。
当下鞭被剑挡,流萤轻蔑地瞥了一眼年轻镖师,随后直接鞭招怒出,横扫而来。
九节冷光鞭凶狠势疾,扫过草木处竟皆灰飞烟灭。年轻镖师立刻身形后撤才侥幸逃过一劫。
随后九节冷光鞭不依不饶,招式开始变化,步法繁杂至极。时而宛如群萤扑面而来,时而又如惊鸟哄然散去。
来去自如,似潜蛟在渊。
年轻镖师只能勉强防守一二,完全不敢反攻,应对上也开始慢慢吃紧。
一旁余怀看在眼里,只得惊讶:“软鞭是极难驾驭的武器之一,这天魔宫流萤居然能将软鞭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确实不可小觑。”
徐亦航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开口鼓吹道:“小恩人,不要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士气嘛。我可是听见了天沧剑剑鞘松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