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诸多的误会与不理解,唯有所爱之人的那份不可承受,便是只言片语已肝肠寸断,不顾生死也要悲愤控诉。
两人就这样近身对峙了良久,彼此冲天的怒气充盈交织,气势互相倾轧似千钧压顶。
天沧剑寒芒凛凛,仿佛要是再靠近一寸,剑下那人就将身首异处。
余怀直盯着眼前那人,紧紧握着手中的天沧剑,心中纠结斗争了许久,终究还是下不去手。
“所以你这般巧舌如簧,便是断定我下不了手,于是故意要折辱于我,诛心于我是吗?”
徐亦航无言。
“你走吧……从此以后,你我永不相见”,余怀终究还是放下了手中的天沧剑,闭目转身失落至极,只恨自己的恻隐不忍。
穆听见状急忙开口:“少门主,老爷尸骨未寒,如此血海深仇不能就这样放他走。”
余怀沉默不语,放任那人离开。
听着眼前人此等绝情的话语,徐亦航的心似已灰之木,简直比直接杀了他还要难受。
徐亦航默默拿着蜻蜓剑,拖着身子,不发一言地就往风雨交织的屋外走去。
人走在瓢泼大雨里,眼前升腾起一片白茫茫水汽,混沌不分。雨水胡乱地冲刷着,与流下的泪水一起肆意流淌。而那些踏过时留下的脚印、从蜻蜓剑上滴落的血迹很快就被冲淡散去。
随着人影远去,一切都了无痕迹。
紫鸢从雨中赶来,正巧见到徐亦航失了魂一般地走在路上。
紫鸢一上来就向他着急问道:“臭小子,周子异不见了。我到处寻遍了都没有找到,他有没有告诉你他要去哪?”
徐亦航心如死灰已听不进任何的话语,他完全没有理会紫鸢,只是拖着身躯在大雨里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臭小子你听到没!”,紫鸢望着行尸走肉般向前的徐亦航,站在原地大声地喊着,可徐亦航依旧是无动于衷。
大雨里不知道走了多久,徐亦航浑身湿透只感觉身子越来越重,到最后双腿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只能跪倒在了地上。
秋雨浸身刺骨却不及心底的冰冷凉透,徐亦航索性躺倒在了积水的泥沼里,任大雨打在周身,动也不动。
而余怀望着漆黑一片的远处,默然沉思,双拳紧握:“所以说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35章 沤珠槿艳
天边的狂风骤雨终究还是停了,可昨夜的雷雨是却深烙在了徐亦航的心头。
金陵无所恋眷,徐亦航孑然一身地躺在了回苏杭镇的孤舟上。
由于浪潮拍打、水疾难行,小船上下起伏不定,晃悠的厉害。
船上艄公撑着孤舟,开口提醒一旁的徐亦航道:“客官,这几天潮水涨得厉害,有不少人都不小心失足给卷了进去,你可要牢牢抓紧了。”
徐亦航却是漠不关心,依旧随意地躺着,只嘴里念叨着:“艄公我看你是行船太久了,殊不知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不过是些小风小浪罢了。”
艄公不懂徐亦航这话的意思,只以为自己是载到了个傻子。秉持着拿钱办事的心态,也不再白费口舌只是专心掌舵去了。
“好吧,原是对牛弹琴”,瞥见到艄公的眼神,徐亦航心里这才方懂什么是知音难觅。
不过即便是觅得了,这世事难料可能最终也只是一拍两散。
说到底两者都是徒劳。
徐亦航一言不发,沉思着勉强一笑。
从前失了周子异、失了李叔,徐亦航尚还觉得远方有路、有希望。如今到失了余怀,才知道有些事情沉没了,便只觉得人生也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回首这些日子恍然如梦。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到底是一无所有地来,又一无所有地去。
只剩云淡路遥,风轻秋高。
仅几日功夫,徐亦航便离开金陵城抵达了苏杭镇,船也从秦淮河行至了望江。
徐亦航下船登岸,又是乌云压顶,天空一片昏暗。苏杭镇内反常般的人影萧条,行走其间显得尤为凄清压抑。
苏杭镇本也不是什么多大的地方,若是发生什么大事,定然是传得满城风雨。
徐亦航在路边随意拦下了一个伙夫就问道:“这位大哥,苏杭镇街头巷尾今时何故如此冷清,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那伙夫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唉,少侠别提了。就在前几日城南周家刚刚遭奸人屠戮,满门被害。想来周老爷和周夫人一生行善积德从未做过什么坏事,却遇如此飞来横祸得这下场。现在苏杭镇可以说是人人自危、心神惶惶。”
“少侠在苏杭镇凡事小心,在下先行一步。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伙夫嘴里重复默念着,不愿多加停留,匆匆就走远了。
徐亦航心头一紧,立刻赶去了周家。
周家大院如今已是破败不堪,俨然不复当年的样貌。
院内狼藉,只剩一株苍老漆黑的梧桐树。树上停靠着一排正咿呀叫唤的黑鸦,空气中还弥漫一阵至今没有散去的浓厚血腥味和腐臭味。十来具尸首横躺在地上,个个身中数刀,死相可怖。
那日黯淡无光的屠戮场面犹如就在眼前。
徐亦航心下骇然,望见废墟之中几块黑漆漆的东西十分扎眼。徐亦航走近,俯身捡起后吓了一跳。
“天魔宫令牌?”
天魔宫做出如此恶毒的行径,势要将周家赶尽杀绝,难道就只是为了寻得子异?
徐亦航回想起此前和子异玩耍的经历,往事都还历历在目。如今周家却遭此厄难,简直令人痛心疾首。
此时坍塌的废墟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还有人埋伏在此,徐亦航谨慎环顾,慢慢地拔出了随身的蜻蜓剑。
说时迟那时快,从废墟里突然窜出了几道人影。徐亦航放眼望去正是天魔宫三使焰舞、流萤和花隐。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徐亦航正愁报仇无门,天魔宫的人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于是立刻挺着蜻蜓剑就向前追杀去。
当下徐亦航直接使出了四象剑法之一的电字决,那柄蜻蜓剑似是闪着电光,疾速般就向前刺来。
电字决剑招之快,三使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见到了梧桐树上的群鸦惊起,才各自慌乱地取出武器来应对徐亦航的四象剑法。
焰舞使很快就打出了烈焰火羽扇应对,流萤使则掏出了九节冷光鞭,接连着花隐也使出了水袖神功。
当下只见带影、鞭影和水袖纷纷向徐亦航甩来,漫天袭来的招式罩得徐亦航周身层层叠叠,密不透风。
蜻蜓剑的剑招如电光火石,就笼在那里三层、外三层的阵法之中。剑刃一会要与烈焰火羽扇的炽热条带交锋,一会又受九节冷光鞭的扑打横扫,那花隐的水袖还不时要以刚柔并济的姿态包裹过来。
三使的武功本是不低,带影、鞭影和水袖又都是以极快地速度挥舞着。各自招式复杂,三人比肩而立配合地也是天衣无缝,江湖之中应该鲜少有人能招架得住这套阵法。
可徐亦航手中这套四象剑法之电字决完全是不落下风。不仅在速度上更胜三使一筹,招式上更是以简胜繁。
恍惚中三使只见得到剑光如电、风驰电掣,完全捉摸不到徐亦航的身形步法,更不要说抓到那柄蜻蜓剑的踪影轨迹。
三使明明前一秒眼睁睁地看着徐亦航的身影还在远处,忽然后一秒只见蜻蜓剑竟然就要剑指众人身前。
那剑光疾刺而来,三使慌不择路连忙要分开身形,四散而逃。组成的配合阵法一时也是被迫大乱,水袖、丝带和软鞭劲力全消,全部交错纠结、蛇形缠绕在了一起。
焰舞叫苦不迭:“这小子怎么突然学会了这等厉害的剑招?”
“先别纠结这个了,撤走再说”,流萤使见情况不妙,喊话两人撤离。
三使虽然丢下武器落荒而逃,可徐亦航却是不依不饶。当下四象剑法的电字决如光似电紧追不舍,任是轻功再高仿佛也逃不出蜻蜓剑的剑影。
三使终是力竭倒地,也不再想着逃离。
徐亦航持蜻蜓剑怒目向前:“先前你们天魔宫一路万般阻拦,行诸多坏事也就罢了,如今更是丧心病狂地屠戮了周家满门。
实在忍无可忍,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以慰周家上下在天之灵。”
“徐少侠且慢!周家满门被害并非我们天魔宫人所为,此事尚有诸多可疑之处。”,花隐喘着气,竭力开口阻拦徐亦航。
徐亦航止剑,“有何可疑之处?”
花隐稍稍放松:“我们确实是先一步来了周家,也见到散落在地上的天魔宫令牌。那令牌掉落的极为明显,天魔宫行事从不会如此草率,更像是有人故意栽赃嫁祸。
若真是天魔宫所为,我们三个也没有还待在这埋伏不走,却不去清理现场遗留下的痕迹的道理。”
细思下来花隐所说不无道理,不过话虽如此却是空口无凭。
放到从前,花隐这番话徐亦航定然不会相信。可由于自己也是刚刚被人设计嫁祸,徐亦航深知被误解的其中滋味,也懂得世事背后的真相可能就是百转千回,于是凡事也就多留了一个心眼。
“那你们三人正巧出现在这苏杭镇又是作何解释?”
花隐回道:“这个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是任敬之护法要求我们将徐少侠你带回天魔宫。
我们去到金陵得知事变,也已寻不到月袖踪迹,经多方打听后才来到了这里。”
徐亦航惊讶:“要将我带回天魔宫?你们天魔宫的目标一直不是子异吗??”
花隐:“这事原来月袖还没有告诉少侠。天魔宫对玲珑玉璧并无觊觎,其实任敬之护法的意思,只是要将带有玲珑玉璧信物的那人带回天魔宫。
先前我被刘湛利用参与抢夺玲珑玉璧,同焰舞、流萤都误以为周家公子是玲珑玉璧的拥有者,这才一路追着周家公子不放。”
“若真是如此,子异是因为我给的玲珑玉璧才无端被牵连进了这事来?李叔也是误以为焰舞是为了争夺玲珑玉璧,才选择以死相逼??”
徐亦航联想起那天自己将玉璧赠与周子异把玩,以及李叔竭尽内力要与焰舞对掌只为夺回玲珑玉璧的事,一时间思绪万千简直难以置信。
那玲珑玉璧除了是打开玲珑匣的钥匙外,难道与天魔宫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要不然怎么会成为任敬之口中所说的信物?
花隐见徐亦航神色复杂,主动选择揽下所有罪过。
“徐少侠,这一切说到底都是因我误信刘湛,选择替他抢夺玲珑玉璧而起,与焰舞、流萤二人无关。你若是要复仇,花隐死不足惜,这条性命你随时可取。”
徐亦航心有无数疑惑,还没想着复仇这事,只是向着花隐接着发问道:“你们天魔宫都不在乎什么玲珑匣和玲珑玉璧了,那任护法又为何非要寻我去天魔宫不可?”
“其中具体原因便是我们也不清楚,徐少侠若愿和我们一同去一趟天魔宫,便应该都能明了。花隐句句属实,绝不敢隐瞒”,花隐自从负罪回天魔宫后,简直就像洗心革面换了个人,当下她句句诚恳,不像有假。
说来这一路的纷纷扰扰,皆因这玲珑玉璧而起。都已行至此处,要是不能刨根问底得知全部的真相,任是谁都要心生不甘。
徐亦航见花隐坦诚,又加上自己也已是一无所有、了无牵挂,便也同意了与三使一同去一趟塞北之地的天魔宫。
徐亦航隐约中总觉得,关于这玲珑玉璧的诸多谜团,只有去了天魔宫见了任敬之才可能真正地解开。
作者有话要说: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出自辛弃疾《鹧鸪天·送人》
“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出自黄庭坚《杂诗七首其一》
第36章 出震继离
出发前,三使随着徐亦航回了一趟在苏杭镇的故居,徐亦航在李叔的墓牌前跪地拜了几拜,三使心有愧疚也虔诚地祭奠了一番。
徐亦航望着墓牌两旁芳草萋萋,不自觉又想起当时和余怀一同在此的场景。若早知今日如此,或许当时就不该答应与那人一道涉足江湖。
苏杭镇没有待上多久,便又要北上赶赴天魔宫。徐亦航心中也不免自嘲起来,自己这是真的疲于奔命,一刻难闲。
转眼来到塞北之地。满目荒凉,渺无人烟,一阵朔朔寒风卷起了地上的白雪,然后又吹落下来。
这种极寒天气连马匹也忍受不了,四人只是在徒步走着。
徐亦航哆嗦着身子,一路心想难怪二十多年前众门派围剿天魔宫时,魔主齐天平能够做到以一敌众。有这塞北的天时地利,怕是众门派还没有杀到天魔宫多半就要支撑不住。
便是没被打成孙子,也都要被冻成孙子了。
“啊嚏…啊嚏……”,想着这事徐亦航不由自主地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随后向一旁抱怨道:“花隐使,这塞北之地也太冷了吧,你们天魔宫的人都是怎么撑过来的?”
花隐这才反应过来:“忘和徐少侠说了,我们天魔宫其实是有一段专门抵御严寒的暖身心法。
我这就口授给少侠,不过看样子天魔宫差不多也就在前面不远处了。”
徐亦航:“……”
就这样徐亦航从花隐这习得了天魔宫独门的暖身心法。暖身心法催动,从任督二脉处立刻就涌来了一股热流,热流随着周身内力流转,塞北的酷寒顿时也显得没有那么难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