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洛阳重逢
岁时为冬,神都大雪。
一路马蹄踏雪,余怀和紫鸢二人应约来到了洛阳。洛阳城本就繁华,如今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三教九流云集,更显热闹。
望着鱼肚白似的雪覆盖住了整个洛阳城的路面,紫鸢赶紧又将衣服裹紧了一分。
随后呼出一口白气道:“少爷,洛阳这雪看样子一时半会是不会停了,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再说。”
正巧余怀因为赶路的缘故也好些日子没有喝酒了,两人便找了一间酒楼走了进去。
进到酒楼里,只见一层已经被各大门派的人挤得满满当当。余怀随意望去甚至见到了不少当年围攻天坊宫的老面孔。
小二只能招引着两人上楼落座,边走边道:“两位客官楼上请,来到这你们算是来对地方了,小店最为擅长的就是烹饪各种洛阳城的地道美食,你们看看要点些什么?”
余怀淡道:“小二,给我们热一壶老酒,上一屉汤包,一盘煨牛腱子肉,再来两碟小菜,备一份醒酒用的不翻汤就好。”
“好勒这就给您准备,您稍等”,小二回完话,撂下两人又急忙跑去照顾其他客人。
没过多久酒楼里又进了人。楼下本是嘈杂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改为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只有丐帮弟子声音最大,向着众人吆喝道:“哟,这不是天魔宫新任的魔主吗,他怎么也来洛阳了。难不成天魔宫也想要天神功秘籍,要真是这样,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岂能容他?”
华山弟子低声回道:“老叫花子你少在一旁煽风点火,看热闹的不怕事大。天闲山庄庄主刘湛举办这武林大会,推崇的就是不计前嫌、以武会友,任是谁人都能参加。谁要是敢在这时闹事,那可是摆明了要和天闲山庄过意不去。”
丐帮弟子啐了一口,满脸不屑:“呸,说得冠冕堂皇,我看就是刘湛那货认怂了。”
泰山派李悭盯着徐亦航越看越感到奇怪,于是向着一旁峨眉派的玄琛师太问道:“师太,我怎么看这小子如此得眼熟呢,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
峨眉玄琛师太眼拙没有认出,只冷冷回道:“江湖中的毛头小子如恒河沙数,每一年总会冒出一两个来,长得也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兴许是你混淆记错了。”
“是吗?”,李悭摸了摸脑袋还是想不起来,只能作罢。
楼上的紫鸢闻声望了望,立刻张大了嘴惊讶道:“少爷,那不是臭小子吗,他怎么会和天魔宫的人在一起了?”
紫鸢这么一说,余怀才注意过去。只见徐亦航披着白色缎地绣花斗篷就站在酒楼的门口,在抖落了身上的积雪后,随着天魔宫三使也上了二楼。
余怀的目光无法移开,只是一直深深地望着那人。没想到在睽隔三年之后,自己会在洛阳再次遇见徐亦航,而且没想到这厮竟然就是传闻中天魔宫的新任魔主。
相较当年,眼前人已少了几分稚气,举手投足间显得更为沉稳。
徐亦航上了楼,转角也撞见了余怀。两人突然间视线相对,徐亦航直接愣怔在了原地。
那个和自己说过此生不再相见的人,此刻就如此真实地坐在对面。依旧是玄衣加身,面沉如水,完全窥测不到一丝一毫的心思。
而自己早已心乱如麻,只是故作镇定。
小二点头哈腰向着徐亦航一行人走来:“几位要点些什么?”
徐亦航的目光一直与余怀相对,只抬手指了指余怀那桌的酒菜回道:“照着那位公子点的菜肴酒水,一样全部给我再来一份。”
“这厮果然还是和从前一般胡闹”,余怀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还是痛骂了一句。
小二面露尴尬:“客官实在不好意思,这菜肴照做一份没什么问题,只是本店的酒水都已经卖完了……”
徐亦航截过小二的话淡然回道:“那便先准备菜品,这酒水有无也不碍事。”
徐亦航打发走小二后,便掀开下摆坐了下来。而后取了一只桌上倒扣着的酒杯拿在手里,用拇指和食指掐着酒杯,于指尖发力然后猛地一甩,只见酒杯在空中旋转,飞越到了余怀的桌上。
徐亦航微微一笑:“余门主你也听到了,店里的酒水卖完了,我向你讨几杯酒喝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余怀右手抵在酒桌的边缘,拦截并逼停了飞来的酒杯。那酒杯带着内劲旋转,逼停时他还能感受到手心被转得发热。
余怀不紧不慢地往杯中斟了一杯酒,然后也凭空抛掷了回去。只见酒杯越过众人,稳稳当当地停落在了徐亦航的身前,杯中酒左右晃悠却是一滴未洒。这内力的拿捏在分寸之间,便是不多也不少。
余怀虽给了徐亦航酒喝,却没有给他任何好脸色,当下不客气地回道:“自然不会介意,徐少侠若想要喝酒,在我这你随时够喝上几壶。”
听得出余怀话里有话,徐亦航打心底不免黯然神伤。“余怀啊余怀,三年都过去了,你对我的怨恨还真就一丝不减,是完全不顾昔日之情了。”
徐亦航拿起酒杯越想越气,一只手突然就勾上了花隐的肩头。花隐初始时望着肩头的手满是惊讶,不过很快也明白过来,便开始跟着徐亦航逢场作戏了起来。
花隐顺势就躺倒在了徐亦航怀里,风情妩媚道:“魔主,给妾身也喝上一杯好不好?”
徐亦航当着余怀的面笑盈盈地喂了花隐一杯,也不知道向着谁开口说道:“先前没见过多少世面,如今识得乾坤之大,才知道这世间唯有美酒与美人不可辜负。”
见这厮当着自己的面就将酒递给旁人,余怀眼神里不免闪过一丝怒意。这怒意明显不是来自两人之间的杀父之仇,不过余怀匆匆就给掩盖了过去,徐亦航并没有机会能够察觉到。
余怀故意将视线移向别处,冷言讥诮道:“我记着徐少侠原先对这事唯恐避之不及,没想到如今都已经这般娴熟。”
徐亦航没发现话里的醋味,心里只觉得余怀说得完全不对,忍不住得腹诽。“明明我只是对别人避之不及,要是和你余怀做这些事,那我可是一向都很娴熟。”
“余门主。人是会变的,我们总要放下执念往前看。这不都是你曾告诉过我的吗?”
徐亦航极其介意地呛了一句余怀,本还想接着往下说。“原先答应过要照看我的你,最后不也给了我一场始料未及的狂风骤雨?”
只是周遭闲杂人等太多,徐亦航还是克制住将这句话咽了下去。
三年前余怀说过的话,徐亦航还能一字不漏地说出来,旁人自然都明白徐亦航心底的介意。
可余怀心中也是点了一把无名火在狂烧。
此时小二突然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问道:“对了差点忘问了,二位的两屉汤包需不需要加几碟陈醋来蘸?”
余怀和徐亦航两人的眼神快要吃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回绝道:“不需要!”
小二:“……”
这气氛诡异,余怀暗气终于是忍无可忍选择了起身离开。这一下事发突然就连紫鸢也没想到,急忙放下碗筷跟了上去。
等到余怀走远后,花隐才收起妩媚将身子坐直,对着满怀落寞的徐亦航说道:“魔主,你这又是何必?”
徐亦航一言不发。
他这么做也不过是想确认一下那人如今的心意。不过余怀极为隐忍,徐亦航完全看不出端倪,反倒让自己更加难受了。
徐亦航望着余怀的背影怅然若失,也知道自己这样做确实没有道理。但想着自己还是情深似海,那人却可能早已云淡风轻,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酒足饭饱后,三使随着徐亦航也离了酒楼,转身就往洛阳城内的白马寺去。
由于刘湛还没有出关的缘故,天闲山庄依旧大门紧闭,并不接客。
在等待刘湛出关的这段时间,各名门正派都纷纷选择了下榻洛阳城内的客栈酒楼。唯有徐亦航与众不同,选择了到白马寺去暂住。
白马寺内雪压青松,焚香如云,加上僧侣诵经,晨钟暮鼓,倒是比洛阳城内多了一份空寂。
夜里徐亦航心有烦忧,独身就来到寺内的三宝殿上。只见殿前万盏佛灯摇曳,三尊佛像辉煌流光,照得人心思澄澈。
殿内一位僧侣垂首闭目坐在一旁,执佛珠一串,正在诵念经文。
徐亦航步履轻缓,走到佛像下的香炉前点上了三柱线香,怀着心事拜了几拜。
此时那僧侣突然开口问道:“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施主何故深陷苦海,以致如此心事重重。不知慧觉可否有幸为施主指点一番迷津?”
徐亦航转身,先是向着慧觉大师合掌深鞠了一躬,而后倒也不设防地开口求教:“打扰慧觉大师修行了,弟子确有一事不解。”
慧觉合掌回礼:“为人解惑亦是修行,施主不妨明说。”
徐亦航问道:“慧觉大师,若倾尽全力依然事与愿违,我该何去何从?”
慧觉浅笑:“世有称、讥、毁、誉、利、衰、苦、乐四顺四违,佛家谓之八风。既然为风,无相无形,便都不是我们可以凭俗念所控制的,施主何必多怀?
只求观自在问心无愧,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
徐亦航似懂非懂:“我可以做到问心无愧,可又如何让别人信我的磊落坦荡?”
换做其他人,慧觉也就让那人不必过于在意他人想法了。可慧觉洞见徐亦航此刻灼灼的眼神后,心中也已明了。
慧觉问道:“那人的看法对施主而言重要吗?”
徐亦航不假思索就点头回道:“很重要。”
听完徐亦航的回答,慧觉缓缓放下了手中佛珠,起身来到佛像前,迎着青灯端起了香炉旁的一件琉璃盏。
“施主可知这琉璃盏在盛装什么东西时最为珍贵?”
慧觉大师突然说起琉璃盏的事,徐亦航心头感到一阵诧异,但还是如实回答道:“自然是装些什么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翡翠玉石最为珍贵。”
慧觉摇了摇头:“施主所言都是外物的珍贵,并不是琉璃盏自己的价值。”
“琉璃盏自身的价值”,徐亦航不解,“那应该要盛装些什么?”
慧觉解释道:“其实琉璃盏在什么都不装时最为珍贵,只有空无一物才能够容纳世间万物。
每个人的心都如同这件琉璃盏,若已经装满想法便什么也装不下,反倒失去了价值。”
徐亦航一时陷入沉思,慧觉不愿将话说得极明,于是不再开口只是默默离开,留徐亦航一人细细体悟。
作者有话要说:
“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出自苏轼《东坡志林》
第39章 雪夜风月
传闻里的天魔宫魔主就这样在白马寺内住了下来,日夜于此聆听佛音,韬光养晦。这等怪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洛阳城。
不仅是各门各派在不断打听白马寺内的消息,就连天闲山庄那边也指定了人时刻紧盯着。
徐亦航打心底就忍不住感叹,本以为住进白马寺能免去诸多麻烦,结果到头来还是这般引人注目,动见观瞻。
这天徐亦航像往常一样站在白马寺内,不时向四周环顾,不一会只见流萤使走向前来。
流萤使小声回禀道:“魔主,神药子的藏身之处我们的人已经找到了,确实如你所料并不在天闲山庄内。”
得知这个消息的徐亦航简直如获至宝:“太好了,你们暂且不要打草惊蛇,等时机成熟我亲自去会一会他。
那神药子是替刘湛研究恐水症的幕后之人,以神药子入手顺藤摸瓜,便一定能找到揭穿刘湛的证据,还天魔宫一个清白。”
流萤:“魔主还有什么吩咐?”
徐亦航想了想说道:“这几日我观察着有人一直盯着白马寺内,像是天闲山庄的眼线。流萤你暗中去查一查这人的来历行踪。”
“属下明白”,流萤回完话便退了下去。
到了夜里,徐亦航独坐在佛堂前,心里想着神药子的事。殿门前积雪已深,清月其辉铺洒在上,随松影婆娑就像搅动的碎银。
突然青松抖动,一道身影出没在茫茫夜色之中。
“终于是按捺不住要选择出手了吗?”,徐亦航起身踱步,故意走出门外。随后抬着头就打了个哈欠,假装在慵懒地望月。
实际上他一直在警惕地察觉四周的声响。
钩直饵咸,诱敌深入。
那潜藏着的身影从暗处悄悄地就使轻功接近,徐亦航感受到背后一道掌风吹过,立刻反身与那人对上了一掌。
瞬间两掌相对,引得发丝轻动,衣袂微扬。很快两人受掌风作用又各自后撤几步拉开了身位。
这时徐亦航定睛一看,才惊讶发现来的那人居然是余怀。
余怀不由分说又踏雪上前出招,徐亦航也只能被动奉陪。不过余怀明显没有用尽全力,招数更像是简单的试探。
往往在余怀双掌要挨上徐亦航时,徐亦航总能及时出手拆解。好像是徐亦航提前知道余怀的心思一般,又好像是余怀故意向着徐亦航会加以抵挡的地方进攻。当下两人的招数总是在默契地分分合合,周而复始。
没想到遥遥三年之后,两人的第一次肢体接触,居然全都浪费在了出招对打上。
拳脚攻防的空当,徐亦航终于开口说道:“余门主,你要杀我也不必趁人之危吧。”
“青松摇动,我早就下了拜帖,算不上趁人之危”,余怀也是不慌不忙地回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