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雎贺这才卸下力道,任由居影将自己的脸转过去。可他现在这副模样,他一点也不想睁眼,因为实在是太丢脸了。
就当江雎贺准备闭着眼睛面对居影的时候,但这少爷好似早察觉到他的意图,威胁地说道:“睁开眼睛,不准装死。”
江雎贺索性自暴自弃地睁开眼看向他,然后冷冷地开口:“您满意了吗,居少爷?”
原来江雎贺刚才因为居影“无意”的解扣子,因为他想着反正自己趴在床褥里没人看见,所以也就没控制自己,任凭眼泪淌了一脸。
哪曾想居影这个少爷这么不依不饶。
此刻他的眼眶泛红,再加上皮肤白,下巴到鼻子那一片都泛着红,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眼睫上还挂着未落的泪珠。
与他平时冷静自持的模样完全相反。
居影咬了咬下唇,咽了口水,然后猛地伸出掌心盖住他的眼睛,气急败坏地说道:“哭哭哭,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
“这么点疼你就是受不住,难不成,你以为你做出这副模样,我就会因此心软吗?”
他盖住江雎贺的眼睛,这样的话,江雎贺就看不到自己的神情,自己也看不到他的眼睛。只是他这个举动很蠢,掩耳盗铃一样,以为这样就可以欺骗自己。
可他盖住江雎贺的上半张脸,便只能看到江雎贺的下巴,以及他的嘴唇。这个人大概是在被子里哭久了,所以嘴唇的颜色变的深了一点。
可半隐半现却更能让人浮想联翩。
这很像他今天早上舞剑的时候见到的花瓣,整朵花的颜色由浅至深,所以花蕊的颜色要比周边深一些。
因此吸引了很多蝴蝶驻留,大概这些花朵太过娇嫩漂亮,所以见过它的蝶虫都想吻一吻它,企图在它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居影便是那些路过驻足的蝶虫,或许对于江雎贺来说,自己注定只是过客,能让万人簇拥的他记住已是万幸。
他又能奢求什么呢?
但居影还是不甘心,他想让江雎贺永远记住他,尽管他现在并不能完全理解自己这个奇怪又执着的念头到底从何而来。
但他一定要这么做。
第四十二章 没有别人
温热的手掌覆在江雎贺的眼睛上,他就看不到居影现在的表情是什么,但总归不会是平静。
因为这少爷的声音已经将他的情绪泄露。
江雎贺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肯定很狼狈,便想摆脱这种现状,于是他用力闭了闭眼睛眼睛,细长的眼睫便扫过这少爷的掌心。
这感觉又湿又痒。
当他的眼睫掠过居影掌心时,仿若蜻蜓点水,明明是极轻的力道,可对于居影来说,又实在太重,就好像是在寒冬腊月里,层层积雪压在细弱的枝头。
跟那枝头一样,居影现在也好似要支撑不住。
这少爷的手掌一抖,下意识想要将自己的手掌收回,可他最后并没有这么做。他顿了顿,语气也不自觉地缓和了下来,说:“你别哭了。”
江雎贺立马开口,想要解释自己为什么流泪的原因,可是刚吐出一个字,就即刻闭上了嘴。
因为他现在还带着鼻音,大概是刚才趴在被褥里太放肆,任凭眼泪淌的太凶,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带了那么严重的情绪。
他现在带着鼻音解释的话,反倒像是睁眼说瞎话。如此一想,还不如闭上嘴巴,等着这一阵情绪过去。
但江雎贺忘记了,他和这少爷距离这么近。即使他及时止住声音,可对于居影来说,还是能听的一清二楚。
这少爷见状顿了顿,继而缓缓地垂下了眼睛,冷着脸粗声粗气地开口:“你别哭了,刚才是我不对,我没控制住好自己的情绪。”
可江雎贺还是没说话。
居影见状便更加烦躁,想昏天黑地的发一通脾气,可他一看江雎贺现在的模样,又得强逼着自己把情绪憋回去。
这少爷原本像森林里那种极其霸道的猛兽,自由自在的嚣张自在,可现在却被人在颈子上栓了条绳子,处处受到限制。
但其实只要居影一用力,他便可以挣脱,可他并没有这样做。
因为他害怕自己用力挣扎的样子会伤害到面前的这个人,又或者,自己凶狠的模样会吓到看起来这个一捏就碎的人类。
所以猛兽选择垂下自己的头颅,然后从喉咙里发出特有的呼噜声,借此表示自己不会伤害到他。
过了好一会,这少爷感到自己手臂发酸的时候,才听到江雎贺开口。
这人淡红色的嘴唇一开一合,贝齿在其中若隐若现,但他下巴上的印子还是很明显,显然是因为皮肤太薄了。
“你先把我手解开,绑着很麻,而且还很不舒服。”
虽然江雎贺平静了好一会,但还是没缓过来,听起来鼻音还是很重,他索性也不管了,察觉到居影的情绪稳定下来之后,就开口提出自己的要求。
居影闻言顿时半边身子都麻了,他不情不愿地放下盖在江雎贺眼睛上的手掌,一边还开口威胁道:“那你闭上眼睛,不准看我。”
江雎贺也不和他一般见识,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理念,就顺从地闭上眼睛。
但江雎贺不知道,他这副样子落到居影眼里是多么乖,简直精准地戳到这少爷的萌点。
居影咬了咬下唇,控制住自己想要摸他头顶的欲望,然后再伸手给将绑在江雎贺手腕上的发带揪下来。
果不其然,江雎贺的手腕上有了许多红痕,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明显。
这少爷看了一眼便不再看,继而起身离开床边,他走到屏风后的镜子处,先是将皱巴巴的发带抻直,然后对着镜子胡乱地梳着自己的头发。
江雎贺这才得以重见光明,可他睁开眼一看,却发现居影已经不在他身前。原来那少爷正站在镜子前整理发饰,等到江雎贺一抬眼,他的动作便一滞。
可居影并没有转身,因为他通过镜子就可以将江雎贺的神情和动作看得一清二楚,自然就没必要转过身对着他。
但居影心里还是团着一股火,他盯着镜子里的江雎贺,烦躁地道:“看什么看,整天就知道盯着我,你那破身体都什么样子,还非得逞强,快给我睡觉。”
江雎贺刚上了药,刚才又和居影闹了好长一段时间,这少爷没说之前自己还没什么感觉,他一说,困意就随之涌了上来。
可江雎贺并不就想这么稀里糊涂地睡过去,他懒懒地撑起眼皮,十分困倦地开口解释道:“我没想那么做,而且我一直都知道你不喜欢我,所以我怎么会故意装可怜来博取你的心软呢?”
居影却听不进去这些话,可他的眼睛却没离开镜子,视线牢牢地锁住镜子里的江雎贺,敷衍地说道:“我知道了,你不用解释,快睡吧。”
江雎贺叹了一口气,想着这少爷什么时候才能完完整整听完自己说话,恰巧后背上的药也起效了,敷在背上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除此之外,这药似乎还有助眠的作用。江雎贺再也抵抗不住睡意和疲倦,沉沉地睡了过去。
居影还是站在镜子前没动。
大概过了半炷香,居影突然听到脚步声,他猛地一颤,随之回神,抬腿绕过屏风,却发现是汤言进来了。
“少爷,小的来给江主擦擦身。”汤言说。
居影猛地皱起眉头,脑海中便想起江雎贺刚才的样子,然后他发现自己好像并不能容忍其他人见到江雎贺的那副样子。
所以他就一把夺过汤言手中的东西,然后开口道:“你太笨了,我来就行。”
汤言回道:“可少爷...”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居影一个眼刀逼了回去,他顿时不敢多说,低着头退了下去。
居影端着木盆又绕了回去,他先是将东西搁置在床榻旁边的小柜上,然后直接掀起衣袍坐在榻前的台阶上。
这少爷趴在床边盯着江雎贺的睡颜,颇为不解地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的眼睫,不明白自己的情绪为何会因他而起波动。
然后居影的视线下移,发现江雎贺的手腕处的红痕还没消,便很自然地攥起他的手腕,一边给他揉一边胡思乱想。
这少爷揉了一会,又害怕自己力道太大把他弄疼,于是就格外小心地控制着力道。这少爷那么一大坨跪坐在床榻前,动作就显得十分笨拙,却也显得那么珍重和小心翼翼。
可居影心中还是压着一块大石,江雎贺先前的反应令他耿耿于怀。这人并没有否认自己的猜测,难道他的心里真的已经有别人了吗?
这少爷心里一直想,一时间没控制住嘴巴,他连忙低头去看江雎贺,特别害怕这人在这时候醒了过来。
这人的眼皮动了动,但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居影继而放心地松了一口气,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又泛上一股失落。
居影打起精神不再胡思乱想,而是继续自己手下的动作,就当他起身准备抬起江雎贺另一只手时,却听到江雎贺小声嘟囔了几句。他于是俯下身,想听听江雎贺说了什么。
江雎贺说的含糊不清,居影仔细听了好几遍,才能勉强地听明白他说了什么。只是在居影听清楚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脏猛地一窒,继而疯狂地跳动起来。
因为江雎贺说的是:“没有别人。”
第四十三章 共白头
自那天之后,居影对待江雎贺就格外仔细,生怕他磕着碰着,恨不得天天跟在他后面。
江雎贺对这少爷的反复无常表示习以为常。
只是江雎贺还是有些不自在,毕竟那天这小少爷发狂的模样属实令人心惊。可经过这几天的相处,那股不自在的情绪也渐渐消散。
江雎贺年纪大些,脸皮自然也厚一点。只要居影不提起那天的事,他就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毕竟自己趴在被窝里哭,而且还被居影发现了。这对于江雎贺而言,实在不是一件很光荣的事。
两人用过晚膳之后,居影就提议到院子里走走。
居影的院子要宽敞的多,植被花枝都是府里最好的,但夺目的还是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
仲夏已过,天气也转凉。两人站在门前的走廊处,正遥遥地望着院子里的桂花树。
桂花一般都是秋季开花,但居影这院子的桂花被主人极其精细地养着,一年四季都会开花,只是不如秋季开的那般奔放热烈。
这花刚开过一轮,大概是不甘心,如今又在枝头上冒出许多乳白色的花苞,配上之前还没完全凋零的残花,倒是别有一番风景。
江雎贺这几天心情不错,见此美景不禁兴致大发,侧头看向居影,主动开口道:“我去看看那桂花。”
这少爷比江雎贺高半个头,这个角度看江雎贺需要稍稍垂眼,也不知道是不是江雎贺的错觉,他觉得此刻的居影的神情与以往有些不同。
夕阳的余晖打在他脸上,柔和了这少爷原本锋利的五官,他垂眼看人的模样更是格外的温柔。
江雎贺微微一滞,竟然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
只是这少爷很快就打破了这种氛围,因为他在听完江雎贺的话之后,根本没做出回答,反而抬腿就往院子中央走去。
江雎贺盯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暗自嘲笑自己刚才竟然因为居影而失神,真是糊涂日子过多了。
他也不再多想,连忙抬腿跟了上去。
两人一同站在桂花树前,谁也没开口。微凉的秋风掠过,便将枝头上摇摇欲坠的残花扫了下来,落在了两人的肩头和发顶。
真正到了这里,江雎贺赏花的兴致反倒没有刚才那般强烈,他并没有料想居影也要同他一起过来,本以为这少爷会呆在门前的走廊,又或者直接回到屋子里。
居影总是做出一些出于自己意料的事情。
江雎贺发现有乳白色的花落到自己肩头,便准备伸手将其拂去。只是在这途中,他的余光瞥到了居影,惊讶地发现居影散在后背的黑发,也落上了许多乳白色的小花。
他一愣,便转过身拍拍居影的脊背,企图将这些残花从居影身上扫下来。只是他的手刚碰到居影的脊背,手腕便被居影攥住。
这场景似曾相识,前几日屋子里的场景再次在江雎贺的脑海中浮现,让他头皮微微发麻,甚至觉得居影攥着他手腕的那块皮肤也在发烫。
可居影的视线却没落到他脸上,反而是盯着江雎贺的发顶,他似乎有些出神,顿了好一会,才说:“你发顶上落了花,肩膀上也有不少。”
这少爷说到这,停了停,再次开口道:“而且都是白色,很像...”
江雎贺有些不解,便直视着他的眼睛,也不管居影还抓着他手腕的事,说:“像什么?”
居影却停住了,他想了好一会,才开口道:“像雪。”
于此同时,这少爷的视线也移到江雎贺的脸上,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说:“很像雪。”
不知为何,江雎贺却觉得居影此刻的视线太过炙热,灼的他脸颊发烫。
因为身高的原因,所以他看向居影的时候需要抬眼。由此,江雎贺的脑袋也动了动,那些落在他发顶上的白花,便随之他这个动作滑了下来。
几乎就在花落的这一瞬间,江雎贺便明白了居影刚才所想表达的真正含义。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江雎贺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趁着居影不备,将手腕从他掌心挣出。他心虚似的扭过头,看向桂花的树干,故意装糊涂,说:“确实,这花的颜色很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