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隐想了一下,说:“会来这里找我的少年,那个人就是阿鸾。”
归云归雨没有听明白:“他会来吗?”
师隐点点头,很肯定地说:“会的,他会来的。”
归云归雨只好跟着懵懵懂懂地点头。
交代好所有事情,师隐便不再多做停留,背上那只仍旧单薄的包袱就走了。
他走出了精舍的门,大兴寺的门,还有京城的门。
没有人阻拦他。
清泉寺离京城真的是很近。
但天还热着,当空的烈日也并没有半点收敛,仍是恣意地蒸着人间土地。
师隐在晌午日头最晒的时候避了一阵,故而等到入夜时分,才终于回到了清泉寺。
时隔一年,清泉寺却似乎还是清泉寺。
并没有什么变化。
人好像也是。
于是,师隐就远远地先看见了那个在信中自称性命垂危的大师父,正站在寺门前,冲他招着手,中气十足地叫道:“师隐!快点!磨蹭什么呢!等你一天了!”
“知道为师病重,竟还这样漫不经心,逆徒,逆徒啊。”
师隐笑了一下,这和在京城时的不一样,甚至和在阿鸾那里的也不一样,这是全然的放松,他走上近前,看着大师父,说:“我就知是如此的。”
大师父故作惊奇地咦了一声,问道:“你怎么知道呢?”
师隐神情不变,笑着反问道:“难道这不是师父与我,一早便约定好的事情吗。”
大师父也笑了起来:“我等你一天,见你如此磨蹭,还以为你是忘了呢。”
“行啦,不为难你了。赶了一天的路,还没吃饭吧?为师给你留好了饭菜,赶紧进来吃吧。”
师隐笑道:“多谢师父。”
斋堂里,师隐一人独自用饭,大师父就坐在旁边看着。
等师隐吃完了饭,住持也来了。
师隐仍坐着,抬眼看向住持,收敛了轻松神色,依礼叫道:“住持……”
住持应了他,又似乎关心一般地问询道:“师隐,这一年在京城,你过的如何?”
师隐只是秉持礼节,回话道:“很好。”
住持又问:“那,你可新认识了什么人没有?”
师隐就笑了一下,但那笑却隐隐有些刺人,他说:“我在大兴寺里,如同在清泉寺时一样,弟子一人一间精舍,我出不去,谁也进不来。”
“这样,弟子能新认识什么人呢?”
住持沉了沉声音,目光也变得锐利了起来,叫道:“师隐。”
师隐不避不让,迎着住持视线望回去。
“行了,”大师父赶紧出声打岔道:“师兄,今天也晚了,师隐一路从京城赶回了也累的够呛了,有什么事情,就明天再说吧,明天再说……”
住持挪开目光去看了一眼大师父,便没有再说话,转身就出去了。
师隐垂下眼,默默然,也不作声。
大师父叹了口气,说:“行了,你精舍……房里都收拾好了,赶紧洗漱一下,回房去歇下吧。我也先走了。”
师隐点头应了:“好。”
送走大师父,师隐就站在廊下,仰头去看夜空。
天上正挂着一轮皎皎明月。
师隐想,月亮和月亮,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在大兴寺里看一轮月,在清泉寺里看,又是另一轮月。
作者有话要说:
大师父和住持:终于能上线了,累哦
小沙弥:我呢我呢!
大师父:乖,做助攻就要有助攻的样子,不要强行刷存在感给自己加戏份啦(摸摸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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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看来我说的话一点用也没有啊。
师隐:只要能在约定时间之前回来就行了吧?(更何况从头到尾我也没明确答应过吧强买强卖)
第30章 秋色老梧桐
清泉寺其实并不小。
只是人很少。
至少师隐从没有在清泉寺里看到过人很多的时候。
除了住持和大师父,就算是常住在寺里的其他僧人,于师隐而言都是陌生的,就更不用说那些路过的行僧了。
师隐站在院里,看着院中的皂角树。
叶子上挂着露珠,晨曦就透过那一滴,折耀出明亮光彩,显出郁然生机。
这棵皂角是小沙弥被送到清泉寺的那年,他亲自动手栽种下的——那年的小沙弥才只一点点大。
“师隐师兄!”
师隐听见声音,便带着笑抬头看向院门处,果然见到小沙弥正跑过来。
小沙弥跑的气喘,但是脸上却是很高兴,眼里也是亮的不得了,欢快地叫道:“师兄!”
跑到师隐面前了,小沙弥又给自己解释道:“师兄,昨晚我等了你好久的!可是还没等到你,师父就叫我去睡觉了。”
“师兄,你没骗我,你终于回来啦!”
师隐抬手抚了抚小沙弥,唇边带着笑,说:“长高了。”
小沙弥就仰着脸,很骄傲一样,说:“当然啦,我都又长了一岁了!”
“对了,师兄你回来了,那今年我们就又能一起过年了。我字写的很好了,住持都夸了我,到时候我就可以帮师兄你一起写联子啦……”
师隐听着含带期盼的童言,笑忽然就淡了些,也收回去了手,只垂在身侧,有些无力一般。
小沙弥讲了好久,终于发现了师隐不对劲,歪了歪头,不能理解:“……师兄?”
师隐抿了抿唇角,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行了,一大早,都不去吃饭站在这里干什么呢?”大师父踱步进来,看了一眼师隐,问道:“练过功了吗?”
师隐收了情绪,微一点头:“练过了。”
大师父不信:“那你怎的一身清爽?一滴汗也没有吗?”
师隐淡淡道:“天冷。”
“……”大师父无话可说,只好点点头,说:“行吧,那你们就跟我一起去斋堂吃早饭去吧。”
说着,大师父就向小沙弥招了招手,叫道:“师文,过来。”
小沙弥看看大师父,又看看师隐,委屈巴巴地叫道:“师隐师兄……”
师隐在心里叹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向着小沙弥伸出手。
小沙弥就立刻又高兴了起来,开开心心地去握住师隐递来的手,跟在师隐身旁一蹦一跳地往外走。
大师父见状,摇头道:“你就惯着吧。”
说罢,便就把手负去身后,转身在前先走了。
小沙弥就吐了吐舌头,还是拉着师隐的手往外走。
三人用过早饭,还是回到精舍里。
大师父支开了小沙弥,又将门关好了,才回来在师隐对面坐下来,一副十分谨慎的样子。
师隐笑了下,问:“师父,您这样……是要做什么呢?”
大师父不理,只是严肃着脸,问道:“师隐,你这一年在京城,到底如何?”
师隐垂下眼,不露什么情绪:“很好。”
大师父一见这样就着急,他拍了下桌子,却还是压着声音的:“你知道为师的意思!”
师隐只好回道:“真的很好。”
“新认识了两三个人,但也只是说过几次话而已,并没有什么其他的。”
大师父还不肯信:“当真?”
师隐便不说了,只是盯着大师父看。
大师父被看的败下阵来,摆摆手,认输了:“好好好,当真,当真还不行吗。”
师隐这才拂了下袖子,收回去视线。
大师父顿了一下,另起了话头,重新开口道:“师隐,你去年走的时候,为何要叫我无论如何,一年之后,定要去书将你叫回来呢?”
师隐似真似假地砸下一句话:“因为我打算要逃跑的。”
大师父被砸懵了:“什……什么?!”
师隐就安然等着他回神。
其实,他这话也不算是诓大师父的。
那时候走的太急,也不能交代更多,但幸好留下的嘱咐还是有用的。
去年九月,不速之客下帖,邀他前去京城——即便他从未曾到过京城,却也是听过那里是如何险恶的。
因此,师隐便给自己先铺了一条退路。
所以他能忍耐大兴寺种种举措,反正,也不过只一年罢了。
可是没想到,后来竟会遇见阿鸾。
师隐心底微动,摸了摸手腕上的戴珠,他又开始在想阿鸾了。
想到阿鸾,师隐也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 ,一个自小困惑,却从未问过的问题。
师隐忖度片刻,问道:“师父,你和住持,是否刻意教导我?”
大师父才刚回神,听见这一句,顿时就又懵了:“啊?”
师隐也不着急,只是耐着性子重问了一遍:“师父,你和住持,是否刻意教导我?”
大师父便不能再装听不见了,目光闪躲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师隐说的很慢:“我想知道,一直以来,师父和住持,还骗了我什么。”
“比如你们其实知道我……”
“谁骗你了!”大师父倏然起身,猛地拍了下桌子,抢了师隐的话,又反过来斥问道:“还有,什么叫刻意教导?!”
“为师教你习武强身健体是害你?教你医术救己救人是害你?你师伯领你识字启蒙,教你经书文义,又有哪一点是害你了?!”
师隐看着胡搅蛮缠起来的大师父,只好跟着站起来,无奈叫道:“师父……”
大师父一挥袖子,还是怒气冲冲的:“别叫我!叫没骗你的人去吧!”
师隐皱眉:“师父知道我的意思。”
“明天跟我上山去采药!”
大师父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见,撂下一句话就要往外走。
师隐看着,淡声道:“我只回来十天。”
大师父停顿了一瞬,但始终没有再回过头,脚下甚至走的更快了些。
师隐站在那里,看着大师父的背影,并不打算追上去,甚至也并不是很着急。
他了解大师父。
十天之内,他的问题会有解的。
小沙弥扶着门框探头看进来,眼里满是担忧地看向师隐,小声问道:“师兄,你没事吧?”
师隐安抚道:“没事。”
小沙弥长了一岁,但也还是天真的,听见了什么就是什么,想不到更多的意思:“没事就好啦!”
“不过师父刚才好凶啊!”
师隐不由又轻轻笑了一下,点头说:“是很凶。”
小沙弥就说:“师兄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师隐听见,笑了笑,却没有应。
小沙弥也没有追着说,很快就被一只飞进院子里的蝴蝶引走了注意。
“师兄你看!蝴蝶!”
小沙弥跟着那只蝴蝶在院里跑着,也没有要伸手捉它的意思。
师隐看着,目光很温和,又想到了阿鸾。
要是阿鸾,大概会捉住它,然后捏过来给他看,还要再问他好不好看的。
要是得不到答案,阿鸾绝不会停的。
又或许,阿鸾还要嫌这只小蓝灰蝶不够好看,再去费心费力地找上好久,再找一只更好看的来问他。
师隐想,阿鸾是做的出来的,大概是做的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阿鸾:别怀疑,我会。
师隐:没怀疑,我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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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父:我一个狗血开关器是这么好动的吗?想的美。
小沙弥:在线表演天真烂漫纯真无邪追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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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求……收……藏……评……论……等等等(超小声)
第31章 云深不知处
第二天,大师父当真要去采药了。
师隐看见背着小竹筐站在大师父身边的小沙弥,有些头疼,问:“师父,你怎么……”
大师父牵着小沙弥,故意道:“我什么怎么?”
小沙弥听不懂他们说了一半的话,只是很高兴地叫师隐:“师兄,我们快走吧!师父好不容易才答应带我一起去上山采药的呢!”
看着小沙弥,师隐便没办法了,只好点头答应了:“走吧。”
他是没想到,大师父如今竟学会拿别人来做挡了。
带着小沙弥,当然是聪明之举。
大师父颇为得意地看了师隐一眼,拉着小沙弥在前面先走了。
师隐摇摇头,拿起大师父带来的药篓跟上去。
一日复一日,住持只在他回来那晚露过一次面后,就再不见了人影,而大师父也不着急一般,每天都只带着小沙弥和师隐上山去采药。
药采的不多,只当是给小沙弥放风了。
师隐跟在后面看着,更是不着急的。
他心里有数。
更何况,大师父的不着急,是真的还是装的——师隐抿着唇角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背过身去,只当自己没有看见大师父时不时不安心地看过来的动作。
又是一天下来,药篓里还是空的,只装了两三株药草,晃晃荡荡的。
暮色四合,天渐渐暗了下来。
师徒三人便收拾了要下山去,大师父仍拉着小沙弥走在前面,师隐就跟在后面。
一边走着,师隐忽然问道:“师父,为何这几日不见住持?”
大师父牵着小沙弥,既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很自然地回答道:“他有事出去了,过两日就回来。”
师隐点点头,没有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