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阿鸾便往外走去,有禁卫军过来替阿鸾撑了伞。
阿鸾又回头看了看师隐。
这回没再说话。
师隐却明白阿鸾想说的是什么。
于是,他便点了点头。
他答应了阿鸾。
阿鸾就很高兴的笑起来,转过去走了,这次没再回头。
师隐站在廊下,目送阿鸾离去。
等到再也看不见了,他便也向方丈告过退,准备回精舍去了。
方丈叫住他:“师隐。”
师隐问:“方丈还有什么事吗?”
方丈定定地看着师隐,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止住了,只笑了笑,摇摇头,说:“罢了,你去吧。”
师隐便走了。
可师隐才撑着伞,走出去没两步,方丈又说话了。
方丈说:“师隐,要当心啊。”
雨忽的下大了起来。
师隐撑伞站在雨里,回首去看方丈,雨下的太大了,以至方丈的面目都被这雨弄得模糊,更看不清神情,他问:“什么?”
方丈摆了摆手,不再说了:“你去吧。”
师隐便转过来向方丈行了一礼,又转回向外头走去。
他不知道方丈要说什么。
但既然方丈不愿意说,他也无心去刨根问底。
一路走回去精舍,还没到,师隐便远远的看见了归云归雨。
两个小和尚躲在门檐下,一看见了师隐,就立刻招手叫道:“师隐师兄!”
师隐笑着走过去,摸了摸他们的头,问道:“你们怎么站在这里呢?”
归云归雨仰起头,说:“我们在等你呢。”
“师兄,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呀?”
师隐微一抿唇,没回答,只说:“外面冷,我们进去吧。”
归云归雨便跟着师隐回了精舍里。
归云问道:“师兄,药已经好了,归雨放在那热着呢,你现在喝不喝呀?”
师隐说:“好,就现在喝吧。”
归雨就去将药端过来了。
两个小和尚眼巴巴的看着师隐,师隐便一口气喝完了药。
归云归雨看着空了的药碗,才放下心,说:“师兄你要好好喝药,这样才能快点好起来的。”
师隐说:“是啊。”
他是得快点好起来。
否则阿鸾每次都说那样的话……
一场冬雨,连绵着下了两三天,也就渐渐收住了。
冬月十六这日,天气晴好,难得暖和。
桑成林与谭家小姐就在这日成婚。
婚礼办的应当很是盛大。
就连师隐坐在精舍里,都听见了外头的鞭炮锣鼓声。
归云归雨都爱热闹,偷偷跑出去看了又跑回来,跟师隐说:“师隐师兄,今天外面有好多人,热闹极了。”
师隐道:“毕竟是皇上赐婚,热闹是应该的。”
归云归雨疑惑的问道:“赐婚是什么?”
师隐就告诉了他们:“赐婚,就是皇帝下旨,叫两个人成婚。”
归云问:“那我们也能成婚吗?”
这回不用师隐回答了,归雨就推了归云一下,说:“你傻了吗?我们是出家人,怎么能成婚呀?”
师隐就笑着看着他们两个人。
又想起来桑成林曾说过,丞相的大婚也是这个月,就在没几天之后的二十四那日。
只怕那天的热闹,不会亚于今日。
但这都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他还没有想好,要送给阿鸾什么样的生辰礼。
师隐想,他或许可以教会阿鸾弹那支《鹤冲霄》的曲子。
毕竟上次他听见时,阿鸾还弹得很不成样子。
但若想要教会阿鸾,也得要他来才行。
可阿鸾说了,这些日子都忙得很,没有空过来,他也没有办法见到阿鸾。
那么他只能送些别的东西了。
他身无长物,唯一能做到的便是为阿鸾手抄一本祈福经书。
选定了生辰礼,师隐便着手写了起来。
他选的是一本《金光明经》。
即便他已然有了还俗的意思,可他在书写这经书的时候,心是诚的。
心诚者,所愿必有所应。
他只希望阿鸾一切都好。
一连几日,天气都很不错。
这日,归云归雨照常去了念佛堂,师隐一个人在精舍里抄写着经文。
就在这时候,有人来敲了师隐的门。
门外的人说:“师隐师兄,方丈请您过去。”
师隐听出来了这声音。
正是上一回时,来叫他去方丈丈室的那个僧人。
可他近来去方丈那未免太频繁了些。
且这会儿叫他过去,又是干什么呢?
难道又是阿鸾来了吗?
可阿鸾说过,近来忙得很,没有空过来的,又怎么会去方丈那里?还派人来叫他呢?
师隐思索不得,便问道:“什么事?”
门外那僧人回说:“我也不知。”
“只是方丈吩咐我过来,请师兄您过去一趟。”
师隐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了。
搁下笔,将已经写好的经文放去一旁,用镇纸压好了。
打开门,师隐走出去。
那僧人看见师隐,便向他行了一礼,叫道:“师隐师兄。”
师隐应了:“嗯,走吧。”
那僧人便答道:“是。”
到方丈的丈室院前,并没有看见上一回的那些禁卫军。
师隐便确定了今日来的人并不是阿鸾。
丈室的门是开着的。
那僧人走到门前,又向他行了一礼,说:“师隐师兄,请进吧,方丈正在里面等你。”
师隐便颔首,回了他一句,说:“多谢。”
进到丈室之内,师隐才察觉到这里比之上次来时不同了。
丈室正中的地方,不知何时竖起了一块素白泼墨的屏风。
而那屏风之后,现在正坐着一个。
光影绰约,瞧不清切。
只看出来大概是位妇人。
方丈原先坐在一旁,见师隐来了,就说:“师隐,你来了?坐下吧。”
师隐也不推辞:“是。”
等师隐坐定了,方丈又说道:“这位是白太夫人,听说你佛法有成,今日特地赶过来,想见一见你。”
师隐便看向屏风后。
坐在屏风之后的那妇人开口问道:“你便是近来京中颇有盛名的师隐大师了吗?”
师隐淡淡道:“贫僧就是师隐,可算不得有什么名声。”
毕竟他身上还有一则妖僧的流言。
即便有什么声名,也绝不会是好听的。
那妇人便说:“方丈大师,有劳你。”
方丈回道:“太夫人客气了。”
师隐听得糊涂,完全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迷。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方丈竟拿出来一块红玉递给了师隐。
那妇人问道:“师隐大师,你可认得这个东西吗?”
作者有话要说:
吱吱!
第56章 意恐迟迟归
那妇人竟然问他认不认得这东西。
师隐看向方丈手上的那块红玉。
他想,等了这么久,没想到竟然到了现在才找上门来。
方丈要将红玉递给师隐。
但师隐并不接。
他看着那块红玉,正是右半边凸出来一块的,与先前住持给他的那块红玉,恰好可拼成一个整的。
只不过,他的那一块,已经送了阿鸾。
上面还有他亲手雕刻的一朵莲花。
而这块红玉什么都没有。
师隐朝那面屏风望过去,问道:“认得如何,不认得又如何?”
屏风后的妇人动了一下,像是想要过来,但很快又坐了回去,那妇人没有回答,而是又问了别的:“师隐……你入京之前,是在何处修行?”
“可是离京城远的很吗?”
“并不远,”师隐回了她:“就在津州。津州,清泉寺。”
“津州?!!”
即便隔着一面屏风,师隐也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波澜。
好似很激动。
那位白太夫人不可置信地道:“竟然是在津州……”
“就离京城这样近……”
说着话,白太夫人便哭了起来。
师隐明明看不到,却听出了痛心之意。
可痛心什么呢?
难道当年,要将他藏起来的人,就没有她一个吗?
师隐淡淡道:“别哭,不要哭了。”
白太夫人摇摇头,哭的更是难过痛苦:“我怎么能不哭?”
“他们告诉我说,你死了……”
“我一直以为是真的,我以为你真的死了……可你还活着,你明明就还活着!甚至就在津州,就离我这样近!”
方丈将手收回去。
也将红玉收了回去。
他闭上眼睛,手上转着一串佛珠,口中默默颂念经文。
师隐看向屏风,直接问道:“你是谁?”
他不想猜了。
他要答案。
答案就屏风之后。
他要看清楚到底是谁。
躲在屏风后的白太夫人立时慌乱起来,道:“别问,你不要问……”
师隐就站起来,要向那屏风走过去。
白太夫人哭声喝道:“别过来!”
师隐立在那里,但绝不再退让,他继续问道:“你到底是谁?是我的什么人吗?”
“你是不是看到了另一块红玉?”
“在谁那里看到的?又或者,是在谁那里听说的?”
屏风后的人站了起来:“别问……”
“不要再问了……”
师隐更上前一步:“告诉我。”
从前的时候,他想,真相如何,他已经不在意了。
可如今,真相离他仅一步之遥。
他不能不在意。
且心中莫名就要生出来一股愤怒。
屏风后的白太夫人摇着头,不再说话,又从那后面传出来一阵响动,像是什么东西被带倒了。
师隐意识到了。
但等他再快步上前,走到屏风后时,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只有一扇门开在那里。
冷风就从那灌进来,将丈室的热意全都冲散了。
师隐回头去看方丈。
方丈仍旧闭着眼睛坐在那里,只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师隐问:“方丈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常若方丈就睁开眼,看向师隐,神色如常:“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师隐就问:“她是谁?”
常若方丈淡然道:“白太夫人。”
“你一进来的时候,我就说过了,要见你的人是白太夫人。”
师隐皱眉:“你知道,我问的是别的。”
常若方丈就看着师隐,道:“别的,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师隐说:“可我还不知道,她是谁。”
常若方丈重新闭上了眼睛,显然一副不愿意再多说的样子:“你会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吱吱!
短小怪出没!
第57章 犹言惜故林
师隐回到精舍里。
归云归雨还没有回来。
精舍里安静极了。
师隐没有进去屋里面,而是走到了后院的那池莲塘边上。
冬天的莲塘比之秋日的要更加萧条。
什么都没有。
只铺着一层冰。
师隐忽的想起来自己刚到大兴寺的那时候。
那会儿还是秋天。
他还没有遇到阿鸾。
那时的他,还一心想要皈依佛门,也全不在意那幕后之人的谋局。
仅仅觉得一切都与他无关。
甚至生死也好。
他都不在意。
可不知从何时起,他就再不能不在意了。
师隐往前追溯。
想了许久,他终于追到了源头。
是阿鸾。
兴许在遇到阿鸾的第一天,他就已经有了变化了。
从海棠树后摔出来的人,眼神透彻纯粹,笑的天真烂漫,对师隐说:“我叫阿鸾。”
自那一刻起,便都不一样了。
而想要还俗的心思,大概也并非是近日才生出来的。
毕竟他给了阿鸾那块红玉。
这就等同于,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动了要借着阿鸾,查出来当年将他藏在清泉寺的人和真相的心。
阿鸾显然身份高贵,往来接触的人自然不会少。
且正如阿鸾说的那般,在这京城,没有什么是真正能瞒住所有人的。
不过他没想到,阿鸾竟然会是皇帝。
这样一来,要引出与那块红玉相关的人,便难了。
果然,一等再等,师隐始终没有等到任何人找上门来。
直至今日,他在京城都要有两年了,才终于触及自己埋下了这样久的线索,带来的一点点消息。
一位白太夫人。
还有另一块红玉。
可真正等来了,他却突然失了勇气。
师隐伸出手,他刚刚,是可以抓住屏风后的那位白太夫人的。
但他没有。
况且,他今日也才看明白一件事——那个幕后之人,并非要是与他对弈,而是也将他当做了一枚棋子。
从桑成林到白太夫人。
安排的实在太过刻意了。
一步一步放下饵,引||诱师隐跟上去,然后追着咬钩,叫他心甘情愿。
那个人是要借由揭开他的身世秘密,来做些别的什么事情——可他的身世,他自己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