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隐侧过身要转过去给阿鸾让路,但还未及动,就先被阿鸾抓住了胳膊。
师隐回头去看他:“怎么了?”
阿鸾眯着眼睛,藏起眼底的沉沉,挂着惯常的笑意,一派天真道:“师隐,我想喝你泡的茶。”
“喝茶?”师隐蹙眉:“现在么?”
阿鸾点头,没有犹豫:“嗯,就现在。”
师隐转回来站好,看了看天色,眉心浅浅蹙着,道:“但……天已经很晚了,你若喝了茶,只怕今天夜里,是要睡不着的。”
阿鸾笑的纯然,眨了下眼睛,反问道:“那我要是睡不着,你陪不陪我呀?”
师隐觉得阿鸾这话之下应当还有一层意思,但是他暂时弄不明白,便只说:“你若在这里,我自然……是会陪着你的。”
阿鸾就说:“既然有你陪着我,那今夜不睡又有何妨呢?你就给我泡吧,好吗?”
师隐只能颔首应下:“好。”
他拒绝不了阿鸾。
至少阿鸾这样看着他时,与他这样请求时,他开不了口去拒绝阿鸾。
茶室里。
热气氤氲,茶香飘逸,满室馨和。
阿鸾解了大氅放在一旁,手上捧着茶杯,看向师隐,似有意似无意地问道:“师隐,这茶泡的真好,你常给别人泡吗?”
师隐手边也有一杯茶,是他自己的。
一不小心手背碰了过去,他便立刻感觉到了那有些烫的热意刺刺的,看了眼那杯茶,杯中茶水微晃,泛起些微涟漪,很快就又平复了回去。
“甚少……只是从前在津州时,跟师父学过一些。”
“是这样啊……”
阿鸾点点头,没再继续往下问,只是端起茶杯,喝了半盏茶。
喝完之后,阿鸾放下茶盏,指指旁边摆着的那棋盘,笑眯眯地说:“师隐,我们手谈一局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解锁工具人一号:【韩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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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隐:你们心真脏。
韩宗言:……
阿鸾:就是,你们脏死了。
韩宗言:……
第13章 春随斗柄回
师隐听见这句话,有一瞬的恍惚。
他抬眸看向对面的阿鸾,阿鸾正支着下巴迎着他的视线,没有一分一毫的闪躲。
斯须,师隐微一点头,同意了:“好。”
两人便起身过去,在那边的棋盘前相对着坐了下来。
棋盘之上,还是韩宗言走时留下的那一场败局。
阿鸾看见了,并不好奇多问,只伸手捡着棋子收回去棋盒里。
他捡的也是白子。
师隐看着阿鸾的动作,目光略略顿了一瞬,但很快便收了回去,也跟着抬手拾回黑子,放回自己这边的棋盒之中。
两个人动作很快,没一会儿便将棋盘给清空了。
盘上一片空荡,待人圈画。
阿鸾执白子,却是先手,直落天元。
落定之后,阿鸾就托着下巴笑眯眯地望着师隐,说:“师隐,该你啦。”
师隐皱眉回看向阿鸾,阿鸾还是笑的坦然。
松开眉心,师隐收回视线,落下棋子。
阿鸾亦步亦趋,只跟着师隐走。
你来我往,情势纠缠。
两人这一局棋,倒不像是在争输赢,而只是在玩闹一般。
这样的局,实在难定输赢。
直至亥时末。
待师隐再落下一粒黑子,阿鸾便不再继续了,只往后仰了仰,抻了抻胳膊,道:“师隐,时辰不早了,我得先回了……”
“这局棋留着,下次我再来找你继续,好吗?”
师隐便抬头去看阿鸾,阿鸾眼中倒是坦荡的很,并没有一丝隐藏。
师隐就收回了目光,说:“好。”
阿鸾过去茶桌旁,拿起那件枣红色的大氅,将氅衣抖开披上,自己系好了,就冲着师隐摆摆手,说:“我走啦。你不要送了,外面冷。”
师隐便就站在原地没动:“好。”
阿鸾转身往外走了两步,却又突然折了回来。
师隐看着阿鸾,心头微动。
阿鸾走到师隐面前,拉起他的右手托住翻过来,满眼心疼地看着师隐掌心里的那几道不算浅的划痕:“怎么受伤了呢?”
原来他看见了。
师隐抿了抿唇角,没有说话,只看着自己手掌上的伤。
阿鸾将师隐的手又往上举高了一点点,凑过去很小心的吹了吹,动作带着稚气,他问:“疼不疼啊?”
师隐感受到阿鸾吹出的气拂过掌心,手指就不由自主地微蜷了一下。
喉结动了动,师隐压着声音,低低回道:“不疼……”
听见这话,阿鸾便仰起头去看师隐,说:“可是我觉得好疼啊。”
阿鸾有一双能轻易就叫人相信他的眼睛。
很大,略微有些圆,像个孩子一样,眼中永远清澈。
只要看着这双眼睛,仿佛无论阿鸾说的什么,你都不能不想要去相信。
师隐说:“没事……过几天,就会好的。”
阿鸾松开师隐的手,说:“你先别动。”
师隐便不动,仍维持着这个姿势。
阿鸾从自己袖子里掏出来一只小瓶子,拔了瓶塞,倾着瓶身,很小心地给师隐掌心的伤口上药。
“这药很好的,我从前受伤也用这个,你别碰水,过两天就好了。”
上完药,阿鸾把小瓶子塞到师隐另一只手里,又抽了条手帕,仔仔细细地给师隐包扎好,却系了一个死结。
阿鸾看着那个结,满意道:“好啦。”
师隐也看着那个结。
阿鸾拢了拢大氅,说:“我真的得走了。改天……我再来,我们再下棋。”
师隐应了他:“好。”
阿鸾就走了。
这次没有再回头。
留下师隐一人站在茶室里,他左手里有阿鸾给的小药瓶,右手上是阿鸾刚才系的结,这边茶桌上有阿鸾喝剩下的半盏茶,那边棋盘上是阿鸾留下的半局棋。
师隐摸着手心里的那个死结。
唇角微弯,无声笑了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阿鸾……当真是少年心性……
想来便来,要走起身便走了,只撂下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再来的日子。
而他竟都应下了。
既然有诺,他必得守约的。
于是,师隐便熄了灯,将这一夜留在茶室中,待阿鸾再来时重续。
过了大年初一后,年意便一日一日的渐淡了下去,前往大兴寺的人也是见少了。
归云和归雨去念佛堂都更勤了些。
师隐全不在意。
他只做着自己的事情。
初五这天,师隐写了两封信,一封给大师父,一封是小沙弥的,跟三本他自己手抄的经书,打包成一扎,预备寄回去津州。
但他仍不出精舍,待到傍晚归云和回雨回来了,师隐就将这一扎东西交给了他们。
归云和归雨接了东西,问:“师隐师兄……这些,是要寄去哪里啊?”
师隐告诉了他们:“清泉寺。”
两个小和尚懵懂点头。
他们从小便被大兴寺收养,一直长在寺里,几乎都没出去过,对外面的世界有着本能的好奇。
归云眨眨眼,问道:“清泉寺……在哪里呀?是师隐师兄你来的地方吗?离我们大兴寺是不是特别远啊?”
师隐听见他的问话,不免又想起来清泉寺的小沙弥。
于是,师隐声音温和地回答道:“是。”
“我就是从清泉寺来的,不过那里离京城并不远。”
归雨性子稍微更稳重一些,但也还是个孩子,见师隐回答了归云,就跟着问道:“那这些东西要多久才能到那里啊?它们怎么去呢?”
师隐微微笑了一下,说:“会有人把它们送过去的。”
“快些半天,或者慢点就是一天。”
两个小和尚看见师隐笑,全是呆了一下,心里更生了亲近之意,他们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笑。
也全然地将初一那天的事情忘到了脑后去。
归云归雨两个人就欢欢喜喜地接了那包裹,满口保证地跟师隐说一定替他将东西寄出去。
师隐就又笑了笑,说:“那便多谢了。”
归云和归雨被这笑给迷住了眼睛,晕乎乎地抱着包裹回房去了。
师隐目送着他们进到屋里,抬起头看了眼还没暗下去的灰蓝的天,更远处的西边天上带着一些泛泛散着的橘色。
冬夜渐渐转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师.万人迷.隐:笑一笑,天下倒。
阿.醋缸精.鸾:谁看谁死,话我撂这。
第14章 当春乃发生
归云和归雨还是第一次帮师隐做事情,所以很是积极,转天下午时,就来跟师隐说,他们已经将东西寄出去了。
师隐就笑着谢了他们。
两个小和尚脸上通红的摆着手,说:“没事,没事……师隐师兄,我们先去念佛堂了,师叔罚我们念经一百遍呢,再不去晚上就回不来了……”
师隐闻言,微微蹙眉,问:“为何罚你们?是……因为我的事情吗?”
归云赶紧摇头,说:“不是不是,是前两天我跟归雨迟了早课,被师叔发现了,才罚我们的……”
师隐又去看归雨,听归雨也是一样的说法,他才放心。
他并不想连累任何人。
师隐说:“好,那你们去吧。晚上我会给你们留门的,放心。”
两个小和尚听见这话,去受罚也是高高兴兴的:“谢谢师隐师兄!我们走啦!”
跟师隐说完话,两个小和尚就赶紧走了,先是小跑着,又想起来平时寺里的训导,立刻就改成了快步走。
师隐就立在门廊下,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久久之后,才收回视线。
津州离京城近,他的包裹即便是在京中过了夜再走,那最迟明天傍晚时也就该到了,不出三日,最晚也不过初十,大师父的回信也该寄来了。
师隐算好了时间,可津州那边却迟迟没有回音。
小和尚们不知道寄了信还会有回信,所以从没提过。而师隐也不是性急之人,想是大师父那边有事情耽搁了,便只耐心等着。
然而师隐还没等到清泉寺的回信,就先等到了上元节。
上元节一到,原本已然淡去的年意又浓了回来。
但师隐向来不关心这些。
还是十五这日早上,师隐在自己门口看见了一盏花灯,才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洗漱过,正准备去后院练武,才开了门,还没迈出去,就先看到了门前处有一盏小小花灯,就孤零零的在那儿,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被放过来的。
师隐向四周看了看,并没有任何人在。
他心里却已经有答案了。
他蹲下身去,拎起那盏花灯,花灯便自由地转了转,而在正中央的花蕊里面,还斜斜地插着一张被卷起来的小纸条。
师隐看见,便伸手去拿了,展开来,上面只写了一个字。
鸾。
是阿鸾送来的花灯。
师隐唇畔微微漾着笑意,看着那个圆润字体,就仿佛已然见了阿鸾。
阿鸾睁着那双微圆的眼睛,眼瞳里亮亮的,然后眯起眼,眼尾便微微向上翘着,声音带笑地叫他。
师隐笑了笑,拎着花灯转身又回了屋里去。
将那盏花灯轻轻放到架子上,他则拿着小纸条在书案前坐下来,看着纸上的字,不自觉地摸了摸,很快又收回了手。
找来上次夹着剪纸的那本手抄经书,师隐将这张小纸条展平了放到最后去。
然后合上书,还摆在先前的位置。
走到那边架子旁,师隐轻轻拨弄了下花灯的灯瓣,唇边浮着笑意温和。
师隐不懂旁人,但阿鸾于他如此,大概就可算是过了节了。
上元节一过去,一切又恢复了往日寻常时的样子。
而清泉寺的回信,也终于赶在十九这日,寄到了大兴寺。
还是归云和归雨给师隐带回来精舍的。
他们这才知道,原来还有回信这回事儿。
师隐回去屋里面,在书案前坐下来,才拆了大师父寄来的信,又见里面还附着一封小沙弥写的。
小沙弥才学字没多久,写的歪歪扭扭的,倒像是画的一样。
大师父也在信里说了这事情,说小沙弥写了一张大字,就把屋里面弄的到处都是墨,他跟住持收拾了好几天才打理干净。
师隐边看边笑,看完时又叹了一声,他有些想清泉寺了。
但他现在回不去,也不能回去。
师隐敛了笑意,将大师父和小沙弥的信件一齐收好,继续着平日里的事情。
天一日一日的热起来,可却始终没有降水。
一整个正月里都没下雨,到了二月里仍是不见雨水。
百姓们便着急了,前来大兴寺里求拜的人又越发多了起来。
归云一边蹲在地上数蚂蚁,一边问道:“师隐师兄,只要办了祈雨佛典,真的就能祈祷下雨来吗?”
师隐:“祈雨佛典?”
归雨解释道:“念佛堂的师叔说,宫里面的皇帝派了人来我们大兴寺,叫方丈主持的好让天下雨的,就是祈雨佛典。”
师隐知道了。
归雨也很疑惑地问:“只要我们诚心祈了,天就会下雨吗?那为什么不下粮食呢?这样一来,不是人人都不用辛苦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