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这个身份能不能瞒得过溱帝,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楚韶知道京都是天子脚下,不能像随州那样百无禁忌,他点了点头,算是答允。
淮祯摸上他染着朱砂的耳垂,凑过去悄悄说:“星玉阁离我的住处也只有20步远。”
知道他在哄着自己,楚轻煦笑出淡淡的酒窝,“殿下只需走一步,剩余十九步我来走。”
——
裕王回京的当夜,宫里就送来了请帖,皇帝的意思是要给淮祯补办庆功宴,以犒赏他在南岐的军功。
淮祯让人给楚韶赶制了一身进宫面圣的华服。
既然把楚韶带回了京都,就没打算藏着掖着,他要把楚轻煦光明正大地留在身边。
温砚奉命来教楚韶入宫时该有的礼仪。
楚韶在随州时随心自在,就没给哪位上位者正经行过礼,为防出错,他认真地学了一下午的中溱礼节,很快有模有样。
到了庆功宴这天,楚韶依旧是坐着马车,直到宫门口,淮祯才牵他下来。
宫里规矩繁多,其中之一便是位分等级高低有序,低位者不能同高位者并肩而行。
楚韶只是个四品地方官的嫡子,身上没有功名利禄更无爵位,虽说受裕王府青睐,但到底是无名无分。
自进宫门起,温砚就特意提醒楚韶要走在裕王身后,并保持五步远的距离,不可逾越,不可疾走,不可喧哗,眉目要低垂,不可四处张望。
这些规矩从此刻开始约束着楚韶,而淮祯自出生起就被各种宫规束缚,对这些繁文缛节已经麻木,他没有意识到楚韶可能会不自在,顾自在前面走着。
楚韶小心地迈着脚步,同淮祯拉开五步远的距离。
中溱有一样东西同南岐无异,便是这高耸逼人的宫墙,抬眼望天时,几乎只能看到一条细长的夹缝,同宫外的天高海阔相比,宫廷像极了一座巨大而辉煌的牢笼。
他小心翼翼地迈着每一步,怕自己出错给裕王带来麻烦,就这样走到了正德殿的阶梯前。
宫墙终于没那么压抑了,天空也变得开阔许多,周围的人也多了起来,男子多身穿官服,女子则雍容端庄。
“裕王哥哥。”
清脆的声音传入楚韶耳中,他忍不住偷偷抬眼,见一位锦衣绣袄的清丽女子轻快地走到淮祯身边,手中的团扇像扑蝴蝶一样扑到了裕王的肩上。
大概是看出了楚韶的疑惑,一旁的听雪低声说:“这位是文太傅的嫡女,文容语。”
原来如此,楚韶大概明白为什么淮祯没避开对方的触碰了。
文容语往淮祯身边一战,周遭所有人都犯起了小嘀咕。
走在楚韶身后的人说:“听说陛下打算给裕王和文家小姐赐婚?”
“高门贵女配皇室显贵,是门当户对的姻缘。”
“裕王同这位文小姐还有过同窗之谊,说是青梅竹马都不为过,陛下病重,是该来桩婚事冲一冲喜了。”
窸窸窣窣的嘀咕声随着风吹入楚韶耳中,听雪见他双唇微白,忙道:“公子放宽心,赐婚一事只是谣传而已,还未有定论。”
楚韶:“......”
文容语笑靥如花,生得灵巧大方,又有显赫家世,淮祯如果能娶了这样一位女子,于储君之位大有裨益。
皇帝要是真看重淮祯,这桩婚事是迟早会定下的。
他抬眼看着淮祯和文容语并肩而行的身影。
他同淮祯只有五步远的距离,却像隔着一道无可逾越的深涧,似乎他往前多走一步,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作者有话说:
韶儿:那就不往前走了,拜拜!
文案里提过攻会有一个摆设用的妃嫔,就是文容语,剧情需要仅做摆设仅做摆设仅做摆设!
后面攻当上皇帝也不会开后宫,除了韶儿,攻自始至终没有爱过任何人。
第37章 阋墙(二)
宫宴在丝竹管弦乐声中开始了。
楚韶的座位在淮祯的正后方,如果淮祯不转头,他就只能看一个背影。
从踏进宫门起,他一直在看淮祯的背影。
纵观在场其他的皇家子弟,大多也是独自落座,只有成家的几位身边坐着正妻。
楚韶自知无名无分,能坐在离裕王近的地方已经该知足。
“今日设宴,是为了表彰吾儿九顾收复南岐之功。”溱帝高坐于正殿上位,目光落在淮祯身上,声音略有些病中的沙哑,但看得出来他尽力在掩饰日益虚弱的事实。
淮祯双手执起杯盏,起身朝皇帝行了一礼:“多谢父皇。”
裕王起身后,宴厅内其他皇公贵族也一同起身,朝裕王祝贺敬酒。
只一人除外——在淮祯正对面安坐的瑞王。
瑞王长相平平,属于看一眼都记不住的那类普通,倒是他身边坐着的另一位公子十分夺人眼球。
能坐在亲王身边的,只能是正妻,楚韶想这位大概就是淮祯同他提过的瑞王妃温露白。
温霈面容俊雅,气质清净凝定,哪怕坐在瑞王身边,身处喧嚣繁华之中,也能怡然独立,宠辱不惊。
众人祝贺完重新落座,只有瑞王纹丝不动,这时温霈站起来,手捧一杯茶盏,朝淮祯道:“我以茶代酒,恭喜裕王殿下再立军功。”
淮祯欣然饮尽杯中冷酒,旁人祝他多少掺着功利目的,只有温霈不会,他不屑此道。
如果他是个圆滑之人,此刻就该说“我代瑞王殿下以茶代酒”,温霈就没想替瑞王做场面上的功夫,仿佛两人不是夫妻一样。
这一点,楚韶也看出来了。
在坐带了正妻的几位王公贵族,哪个不是妻子在替丈夫倒酒,到了瑞王这边,却成了瑞王给温霈倒酒,而温霈只喝茶水,对那杯王爷亲自倒的酒碰也不碰。
倒是能看出瑞王爱妻,却看不出这位妻有多爱瑞王。
“听说二弟从岐州带了位...挚友回来?”瑞王不怀好意地看了看淮祯身后的楚韶,“二弟身边难得多了个可意之人,藏着掖着不好吧?”
挚友一说,也只瞒得过外人,宫里这群人心思八弯九绕,自然清楚瑞王身边的挚友绝不是朋友那么简单。
“皇兄说笑了,我今日光明正大地将小韶带进宫里,本意就是要引他来见一见父皇母后。”淮祯笑着说,“我可不像大哥,凡事都喜欢藏着掖着。”
瑞王面色一滞,眸中的笑意渐渐暗了下来。
溱帝只当没听出两个儿子言语间的机锋,抬手道:“那便让楚家公子上殿前来。”
楚韶连忙起身,自淮祯身后走到他身前,方才他隐在角落里,众人未有过多留意,现在他走到明光下,宴厅内短暂地响起一小片低呼。
皇室众人见惯了漂亮俊俏的男男女女,轻易不会对寻常美人侧目相看,楚轻煦却足以让这群人暗叹女娲在造此人时,该是有多偏颇才能造出这张出尘绝艳的面容?
坐在文腾身边的文容语,暗暗捏碎了指腹间的一颗青提。
楚韶按照中溱的礼节,朝帝后行了一个得体的大礼,溱帝让他抬起头,楚轻煦便微微仰起下巴。
坐在皇帝身边的赵皇后暗暗捏了一把座椅上的凤头,庆幸此人是男儿身,否则必是亡国灭种的祸水。
帝王喜怒不形于色,无人能看透溱帝眸中的风云汹涌,殿中诡异地安静了下来,就在淮祯要坐不住时,他忽然听到父皇问:“朕听说你年幼被拐,是祯儿将你救出岐州的?”
“确是如此,裕王殿下是草民的救命恩人。”
楚轻煦不安地想,皇帝下一句该不会问他在南岐的遭遇吧?
那些事上不了台面,更不应该在裕王的庆功宴上被提起。
额头慢慢溢出冷汗,楚韶怕极了会因为自己的过往给淮祯带来难堪。
头顶却传来一声爽朗的笑,他听到皇帝和蔼地道:“常言道,救命之恩该以身相许,以命报之,这几年祯儿被战事所累,身边缺了个知冷知热的人,如今你与他同吃同住,须尽心伺候,只当是报恩。”
言外之意是默许楚韶跟在淮祯身边了。
他甚至连楚韶与淮祯同吃同住一事都了如指掌。
皇帝见楚韶还跪着,说:“起来吧,今日是家宴,不拘这些俗礼。”
淮祯示意温砚亲自去扶。
这一幕被文腾父女看在眼里,沉进心底。
楚韶往座位上走时,淮祯悄悄虚握了一下他的手,果然摸到一手冷汗——刚刚怕是吓坏了。
觥筹交错间,众人各怀鬼胎,溱帝坐在高位上,看得明明白白。
酒过三巡,溱帝便让大家自行去御花园游乐,赵皇后看出溱帝面色微白,想也知道是身体强撑到了极限,必须回内殿喝药休息了。
她深深看了瑞王一眼,起身同溱帝一起离开。
帝后一走,殿内众人才如获大赦,慢慢放开了许多。
淮祯转身去瞧楚韶,见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未干,于是拿了手帕替他擦了擦额头,笑着道:
“吓坏了?”
楚韶低声:“...我怕给你丢人。”
淮祯淡笑道:“怎会丢人,你今日让我面上生光。”
“.......”楚韶接过手帕自己擦拭汗水,这毕竟是在宫里,不好太过亲近。
淮祯看他冷汗直冒,便牵过他,往殿外的御花园去散心。
他健步如飞,文容语穿着长裙,居然一步都跟不上,只能眼睁睁瞧着裕王同他人手牵手。
到了御花园中,楚韶才大松一口气,没有在殿内那般束手束脚了,他下意识紧握着淮祯的手,不愿松开。
“祯儿。”
淮祯循声望去,见是宁妃。
溱帝身边位分高的妃嫔,除了赵皇后,只余一个宁妃。
淮祯生母故去后,曾在宁妃膝下养过三年,也算有些母子情分。
宁妃膝下只有一位公主,皇帝如今病重,她若想有来日,必须依仗一位登基有望的皇子,自然也就十分看重淮祯。
母子俩寒暄过后,宁妃眉目流转到楚韶身上,楚韶上前行了一礼:“见过宁妃娘娘。”
“好孩子,你既是祯儿喜欢的人,就不必同我这个做母亲的多礼。”她亲自扶了扶楚韶的胳膊,由衷道,“见到你才知岐州山水养人,难怪祯儿喜欢。”
楚韶道:“娘娘谬赞了。”
这时温砚手捧一个礼盒过来,宁妃瞧了一眼,笑问:“又是什么稀罕物件?”
上次淮祯回京,已经往宁妃宫里送了不少南岐的稀奇物件,也算是尽了孝心,她以为淮祯又备了什么礼物。
“是一把金桃木牛角弓,是战场上收缴的利器。”淮祯打开礼盒,让宁妃过目。
见是一把弓箭,宁妃便知这礼是要给谁的了,她笑道:“露白那孩子,在小亭中赏荷呢。”
“多谢母妃。”这倒省了功夫去找人了。
宁妃瞧了一眼楚韶,打趣道:“祯儿可送过你礼物么?”
“.......”楚韶摸了摸手腕,进宫面圣不能私带利器,所以袖箭被放在了家里。
宁妃见他不答,还以为没有,于是教训淮祯道:“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楚韶连忙解释:“娘娘误会了,殿下送了我许多东西,我只是一时不知该说哪样。”
“哎哟,倒是本宫小看祯儿了。”淮祯在感情上一贯是个粗心眼,没想到对楚韶如此上心,怕是过去小半年都是蜜里调油天天换着花样送礼讨他开心了。
宁妃倍感欣慰,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淮祯同温霈有话要说,也不多做打扰,聊了几句便去了别处。
淮祯这才合上礼盒,忽然想到宁妃那句“厚此薄彼”有些道理,便特意跟楚韶解释:“温霈与我有过同窗之谊,他父亲镇国公更是我的恩师,他在瑞王府的日子过得枯燥,我恰好得了把好弓,给他解解闷。”
楚韶本来没想许多,是宁妃提了才知自己似乎应该醋一醋,不过还没醋起来,淮祯就解释得清清楚楚,他自然能理解。
况且这把长弓就是给了他,他这双手也拉不开呀。
“我都明白。”他说。
淮祯会心一笑,牵着楚韶往湖边小亭走去——楚韶不用避这个嫌。
御花园的荷花未开,只有花苞点缀在一片惨绿之中。
温霈靠坐在小亭中的长椅上,眸中沉静,身边只有一位贴身的长随,瑞王不在,也无旁人敢来打扰。
湖里有一朵花苞开得最高,在风中不断摇摇摆摆,十分招摇。
“露白。”淮祯牵着楚韶闯入温霈孤寂的世界中,“你何时喜欢赏花了?”
听到裕王如此发问,温露白死水般的双眸才活过来几分,他起身理了理身上的披风——六月天,他这畏寒的体质却不能离开披风。
“殿下上次回京,我都没来得及见上一面。”
淮祯笑着道:“所以我今日特意来找你。”
温霈淡淡一笑,看了一眼楚韶,笑意更深:“那晚是赶去随州救美人了。”
楚韶:“.......”这位公子看着沉定,怎么也喜欢开口逗人呢?
“那夜确实惊险万分,幸好赶得及。”这是回京后,淮祯第一次主动提及随州之变。
温露白面色也跟着严肃几分,“可查出端倪了?万余人同时攻城,绝不会是匪患那么简单。”
他脸上的探究与不解不是装出来的,淮祯同他一起长大,只看这一眼,基本断定,私兵一事,温霈不知情。
养私兵就不是瑞王能做得出的筹谋,必定是他身边人出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