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位黑衣人跪在裕王面前,拱手听命。
裕王看着黄金屋的方向,寒声道:“去吧,去把随州的大礼,还给瑞王。”
——
戌时,人畜静谧之时,瑞王府内忽然响起尖叫声:“走水啦!走水啦!西院走水了!!快来救火!!!”
刚刚喝过一碗药的温霈原本昏昏欲睡,却被这一声惊醒。
他疾步走出小院,往西院的方向看去,果见火光冲天,黄金屋更是被包围在火势中。
一阵风猛烈刮过,只着单衣的温霈乍然吹风,脸色瞬间就白了下来,他贴身的丫鬟才从走水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赶忙去取了一件披风给温霈披上。
夏日的夜风其实不冻人,但温霈的身体是一点风都吹不得的。
这阵风过后,西院的火更加猖狂了。
“今日吹的是...东北风?”
温露白看着那火只在西院燃烧,东院倒是一点没受影响,东西两院隔了一个花园里的湖,这是天然的避火带,加之今日的风又不往东边刮,所以哪怕同在瑞王府,这火也一点没往东院烧——倒像是有人在精准报复瑞王常在的西院,而东院则完全置身事外。
丫鬟小心翼翼地提醒:“王爷还在西院,王妃要是担心的话,要不要去看看?”
今晚吵了一架后,淮旸就被赶回了西院——在他大闹温霈书房,折断淮祯送的那几只箭羽后。
温霈腰上的伤还痛着,腰有多痛,他的心就有多硬:“这火只在东院外围烧,可烧不到王爷在的内院,况且黄金屋夜里无人,能有什么伤亡?东院家丁最多,王府着火,潜火队必定也在赶来的路上了,西院只派十个人过去帮着灭火就行。”
“王爷要是来找,就说我身体不适,睡了。”温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裹着披风,当真准备回屋休息。
丫鬟犹豫道:“可......”
“对了。”瑞王妃折回来补充道,“如果瑞王殿下不小心死在这场火里,你速来报我,夫妻一场,我总得为他哭一哭。”
丫鬟:“........................”
作者有话说:
瑞王:?
韶儿:吾辈楷模吾辈楷模!
第39章 阋墙(四)
瑞王府的火烧了整整一夜,直到清晨火才勉强被扑灭。
富丽堂皇的王府外围已经一片狼藉,名贵花草尽数焚毁,外围的屋舍倒塌殆尽,要不是火灭得及时,连内院的几处亭台楼阁都难逃此劫数。
瑞王顾不及去心疼其他的损失,只派了人去抢救黄金屋里的书籍字画。
黄金屋建得高,只有最底下的两层被火烘烤发黑,上面的阁楼还完好无损。
百姓都知道昨夜瑞王府起了一场大火,王府传出来的小道消息是:瑞王殿下昨夜不顾自身安危,冲进黄金屋抢救名家书籍字画,只为了给读书人留下宝贵的资料,一时间京都的文人又对王爷感激涕零,恨不得写诗歌颂他。
瑞王料理好黄金屋的事宜后,立即进宫告状。
恰好,淮祯也在。
要不是皇帝在场,淮旸能当场跟淮祯打起来。
“昨夜王府的火是不是你放的!”他当着皇帝的面质问淮祯。
淮祯一脸无辜:“昨夜瑞王府着火了?”
“你装傻也装得像一点!全城百姓都知道瑞王府走水,你在这跟我装什么装!!”
淮祯对皇帝道:“儿臣确实不知。”
淮旸:“父皇!昨夜的火肯定是淮祯让人放的!除了他,谁敢在京都这么跟我造次!”
在多年的苦心经营下,整个溱京都握在了瑞王和赵皇后的手上,几乎有大半的子民都认定淮旸是绝对的储君人选,京中那些有些权柄的人哪个不是见风使舵的好手?他们巴结瑞王府都来不及,谁敢来放火?
也只有刚回京的裕王殿下,有这个动机和手段。
这一点,皇帝自然也心知肚明。
淮祯上前拱手道:“皇兄既然一口咬定是我让人放的火,那请问皇兄有何证据?你是抓到了昨夜纵火之人?还是找到了什么证物?”
“......”淮旸无凭无据。
淮祯身边高手云集,绝不可能在瑞王府那群普通家丁手上落下什么把柄。
这火就像是凭空降下来的,似乎与人无尤。
见他答不出来,淮祯道:“看来是无凭无据了,皇兄凭空污我清白,真叫弟弟伤心。”
“你居然还有两副面孔?!看我不把你的狐狸尾巴撕出来!!”
淮旸怒极,就要冲上去和淮祯打起来。
“够了!”溱帝出声呵斥,才让淮旸住了手。
他看了一眼眼下乌青的大儿子,又看了一眼满脸“你奈我何”的二儿子。
叹气道:“近日天干物燥,凭空起火也不是不可能。”
“父皇!!”淮旸惊道:“你偏袒他!”
淮祯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还请父皇明鉴。”
“你还敢倒打一耙?!”
“都给朕住口!咳咳咳!”皇帝一激动,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旁的大太监连忙给他拍背。
淮渊怕淮祯把随州的事揭出来,到时才是真收不了场,干脆和了稀泥,对淮旸道:“你既拿不出证据,那朕就认定瑞王府的火是天干物燥凭空起火,和九顾没有关系,兄弟阋墙是皇室大忌,你们应当和睦相处,而不是互相猜忌!都给朕回府好好反思反思!”
溱帝既然因为“无凭无据”才不追究瑞王调私兵进犯随州一事,那么今日淮祯火烧瑞王府同样是“无凭无据”,他也不能追责,只能敷衍过去,让两个儿子都滚出延福宫。
赵皇后听闻瑞王府昨夜起火,一早候在宫外,等瑞王出来,捧着他的脸一个劲心疼,瑞王便驾轻就熟地同母后撒娇哭诉,像个没断奶的孩子。
皇后原想叫住淮祯训斥几句,裕王理都不理,完全没把这位皇后放在眼里。
“近几日都是这样烈日暴晒的天气。”淮祯同身边的温砚说,“父皇金口承认是天干物燥所致,那这火就不能只烧一回啊。”
当晚戌时,瑞王府又凭空蹿起火光,这回火直接放到了西院腹地,离瑞王所在的内院只有十步之遥。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瑞王看着眼前火光冲天和紧急救火的仆人,怨气无处可撒,抬脚狠踹身边的长随,平日里的风度尽数丢在脑后。
瑞王府的下人都是赵皇后亲自安排,家中生死都被攥在皇后手里,对瑞王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王妃呢?!本王快被火烧死了,他倒是逍遥自在得很啊?!”
“殿下您忘了?王妃腰上不适,这两日都不曾来过西院。”
“......”
淮旸甩袖欲往东院而去,他身边的卫谷最了解瑞王的秉性,这种盛怒之下肯定会对王妃动手。
一旦下手太重,恐怕要把温霈伤得更严重,他连忙上前去拦,本意是想让淮旸冷静,没料到拉扯之间,居然把瑞王殿下摔进了湖水里。
瑞王:“...............”
这水甚至都被西院的火烤得有些温热的了!
怨怒直冲脑门,淮旸指着裕王府所在的方向,大声骂道:“本王登基后,必灭淮祯全族!!”
岸上的卫谷不忍提醒王爷:裕王的全族也包括瑞王自己。
这时,有小厮匆匆来报:“王爷!王爷!黄金屋里的书,丢,丢,丢了一本!”
刚从水中被救上来的裕王脸色一变。
天际忽然炸开巨响,裕王府的上空正在放烟花。
京都有位烟火奇才,能在烟火里作画。
淮祯特意请了人来,让他在空中作画,哄楚韶高兴。
又一声炸开,一只蓝色的烟花兔子在楚韶眼前亮起。
“喜欢吗?”淮祯问怀里的楚轻煦。
楚韶的双眸都被烟花照亮了,他当然喜欢,更何况他知道,这场烟花是九顾专门为他放的。
开心之余还有些担心:“瑞王府还在着火,我们却在这边放烟花,是不是不太好?万一百姓们说裕王府在幸灾乐祸可怎么办?”
淮祯:“本王就是在幸灾乐祸啊。”
“......”楚轻煦眯了眯眼,戳了戳淮祯的鼻尖,“你好嚣张哦!”
“不管本王立了多少功绩,在京都百姓心里我都是个残暴王爷,既如此,我就做点残暴王爷该做的事儿。”
淮祯圈着楚韶的腰身,贴在他耳边说:“这烟火还是我花了千两白银买下的,那群百姓能沾着你的光欣赏这一美妙奇景,他们该对我裕王府感恩戴德。”
“裕王殿下好霸道。”楚轻煦靠近啾咕怀中,美滋滋地说,“但我喜欢。”
两人正在花前月下蜜里调油时,温砚忽然小跑着过来,“王爷!门口有位随州女子求救。”
淮祯和楚韶皆是一愣:“随州女子?”
烟火喧嚣下,瑞王府的府门被敲了数十次,里面的家丁才听清动静,打开大门一看,竟是位衣衫破乱的女子,此女脸上还有炭黑的印子,头发有被火灼烧的痕迹,尽管狼狈不堪,却依然可窥出她的容貌绝美。
小厮开门时,隐约听到街两边有搜查的声音,那女子无助至极,跪求他救自己一命,她操着一口随州口音,想起这是王爷封地的百姓,看门的小厮这才破了规矩让她进王府避那不知名的难,又速速让人去禀报王爷。
淮祯与楚韶来到王府前厅时,那女子已经跪在地上,一听说王爷来了,女子立刻跪走到淮祯身边,跪伏在他脚边:“求裕王殿下救命!”
楚韶见她身上的衣服艳丽,外罩一件薄纱,若只看穿着,风尘气十足,且...尽管他不是有意去细看,但这位姑娘薄纱下的脊背上,有多块深浅不一的红痕和淤青。
那是...床笫上才会留下的痕迹。
意识到这一点,他连忙撇开视线,让身边的听雪去寻件女子的外套过来,听雪立刻去办。
裕王府到底是男丁多,楚韶先脱了自己的外套,披在这位姑娘身上,替她遮去肌肤上的难堪。
淮祯自然也看出了异样,相比楚韶单纯的善意,他却想多了一层。
只听口音,这人确实是随州人士不假,但半夜前来王府呼救,穿着又如此不得体...怕是有人借着女子娇弱的表象要来暗算什么。
他拉起楚韶,将他带到身后,不让他过度靠近这位有可能是女刺客的姑娘,这才问:“救你可以,先告诉本王,你姓甚名谁,是随州哪户人家?”
“...民女...”女子哽咽了好久,才敢把自己的名字说出来,“民女姓杨,名若雪,是随州布商杨山独女。”
“?!”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淮祯蹲下身,拍了拍女子的肩膀,让她抬起头来,虽然面容狼狈,却是张灰尘遮掩不过的倾城容颜。
随州第一美女的画像,淮祯是见过的。
“你真是杨若雪?!半年前新婚那日消失的杨若雪?”
提及半年前的婚礼,杨若雪更是泪如雨下,“是我,那日我本满心欢喜地在闺房内等着迎亲队伍的到来,窗外忽然闯进两个蒙面的男人,将我迷晕后劫走,等我醒来时,已经被困在京都。”
“...你被困在京都哪里?”淮祯注意到杨若雪的头发和衣服都有被火灼烧过的迹象,心中有了大致的猜测——今夜着火的地方,只有瑞王府。
楚韶也宽慰道:“杨姑娘,你别怕,哪怕劫走你的是当今皇帝,殿下也能替你主持公道。”
杨若雪并不知道这位容貌俊逸的公子是谁,只是他的声音温柔,莫名让人有倾诉欲,她这才敢说出自己的遭遇:“民女被困在瑞王府...瑞王府的黄金屋中半年。”
楚韶:“黄金屋?那不是供文人读书的书院么?”
杨若雪疯狂摇头:“不是,那里根本不是读书的地方!那群书生白日里捧著书只是来做戏的,瑞王府的黄金屋,根本就是...就是一座...”她哽了许久,才将那两个字艰难地说出来,“青楼。”
“里面的女子,都是瑞王从中溱各地劫持而来,就像是王府选妃一样,被劫过来的姑娘,如果能入瑞王的眼,就能留在黄金屋,如果不能入瑞王的眼,就会被...被送去最偏远地界的勾栏瓦舍,而留在黄金屋里的人,如果誓死不从,也一样会被发卖。”
“民女心系随州的夫君和家人,心知留在京都还有一线希望,若是被卖去偏远地界,那便连命都没了,所以我才...才忍辱在黄金屋内待了半年之久,瑞王府里还藏了许多同民女一样的无辜女子,她们大多来自小州郡,对京都并不熟悉,哪怕想逃都不知道该怎么逃。”
小州郡的百姓,不像随州这样有亲王坐镇,亲王在京都也都设有府邸,至少是一道生机。
“民女日夜期盼着裕王殿下回京,裕王府是民女于绝境中唯一的希望,这两日瑞王府起火,黄金屋受牵连,民女才得以趁乱跑出来,拼死躲过瑞王府的搜捕,只求裕王殿下救救民女还有黄金屋里那些无辜女子,求殿下为我等主持公道...”
楚轻煦听清了来龙去脉,又惊又怒:“简直是...荒唐至极,堂堂一个王爷,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可笑的是这位瑞王居然还以专情爱妻博得了好名声,简直荒谬!”
淮祯找人火烧瑞王府,既有替随州和楚韶出气之意,也派了人趁乱混进潜火队去探瑞王府虚实,没想到探子没得到什么有用信息,这把火反倒是烧出了新娘失踪案的全部真相。
“杨姑娘,你放心。”他亲自扶起杨若雪,允诺道,“本王一定还你们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