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云拿了个鸡腿,坐在一座稍矮的假山上,他不懂诗情画意,视线只跟随着楚韶。
见公子被裕王牵着去见那些达官贵胄,没有什么危险,司云这才啃起手中的鸡腿。
虽说裕王身边的那些武将都对他挺好的,闲暇时还会在校场切磋两下,但是这种宴席上,难免互相吹嘘高谈阔论,他这个哑巴,坐在那儿既搭不上话,也容易让别人不自在,干脆独自待着。
“司云~”
一声醉醺醺的呼唤随着风飘到司云耳朵中,他转头看去,慕容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拿着一个荷包,脸上带着酒后的红晕,身形看似踉跄,步伐却格外稳健,三两步爬上了假山,挨着司云坐下了。
一股桂花酒的味道扑面而来,司云嫌弃地撇开头。
“你一个人在这儿干嘛呢...?”
慕容的声音飘得跟今日的风一样虚无,他见司云不搭理自己,就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毫不意外,这小哑巴的眼里只装了楚韶。
慕容问:“我给你的糖果,吃完了吗?”
司云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腰间别着的扁扁的荷包,里面已经空了。
慕容上手,胡乱抓住小哑巴的下巴,司云看在他醉酒的情面上,没有还手卸他的胳膊。
“张嘴,我看看喉咙。”
“......”
慕容耐心地:“张嘴会不会?啊~”
“.........”司云心道:我啊得出声吗?
还是乖乖张开嘴巴,慕容这才看清他的喉咙根部。
半年前的黑淤已经彻底消退,害他哑掉的余毒已经被清了彻底。
慕容颇为满意,他把手中装满糖果的荷包交到小哑巴手里:“再吃一个月的‘糖’,应当就能发声了。”
说是糖,其实只是包着一层糖衣的药丸而已,慕容从见到司云第一眼起就想给他治好哑巴的症状,他也一直在这上面下着功夫,如今终于有了成效。
司云接过荷包,郑重地别在腰间,而后摊开慕容的手掌,用手指写了“谢谢”二字。
慕容笑:“谢谢两个字太轻了,你得给我点别的。”
司云眨了两下眼睛,写到:“你想要什么?”
慕容抬手,揉了揉司云的头顶,“你还不知道我的字吧?我复姓慕容,字秋时。”
“小司云,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喊我的小字吧。”
司云在他手心写:“好。”
他把慕容秋时四个字记在了心里。
慕容用那双醉意朦胧的眼睛盯着他看,看得司云浑身发燥,干脆别开视线,再去寻公子的身影——裕王身边已经没了楚韶的身影!
——
“楚公子请留步。”
楚韶路过湖边的假山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他回过头一看,是文家小姐。
文容语踏着碎步上前,面带笑容道:“还未亲口与楚公子道一声生辰吉乐。”
“多谢文小姐。”楚韶微微颔首,回了一礼,便要绕过假山往淮祯身边走。
“听说楚公子不仅文采斐然,还做得一手好画。”文容语疾走两步堵在楚韶前面,她拔下发间镀金镶玉的蝴蝶簪,“我前日花了百两黄金新得了这把簪子,那工匠说蝴蝶上面的纹理是他亲手描绘上去的,楚公子不如帮我看看,这把簪子值不值百两黄金?”
楚韶扫了一眼这把蝴蝶簪,上面的两只蝴蝶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高飞,合在一起足有巴掌大。
上面的工艺也算精巧,然而更吸引目光的却是簪杆,这么大一只簪身,支撑它的杆子也有一把匕首那么长,末端尖锐,周身镀金,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芒。
“公子觉得这簪子能入得了眼吗?”
文容语将簪子递到楚韶手中,楚韶不明就里,只觉得她行为古怪,刚握持住簪子就意识到这把簪子太过沉重,他的手根本无法拿稳。
怕摔碎了这件名贵的头饰,刚想拒绝,文容语忽然反手包紧楚韶的右手,将发簪尖锐一端对准自己,低声与楚韶道:“我听说你与殿下情非泛泛,可知这四个字的下一句是什么?”
“我今日特意来告诉你,叫不得善终。”
在楚韶惊愕的目光中,文容语抓着他的手,用簪子划破了自己的左胳膊,血登时沾湿她的衣服。
一声痛苦的惨叫惊扰了府内所有宾客。
司云一个翻身从假山上跃下挡在楚韶身前,他方才目睹了一切,却没来得及阻止!
淮祯闻声赶来时,就见文容语跌倒在地,左臂的衣物都被鲜血染尽,而那根染血的发簪堪堪从楚韶手中滑落在地,两只成双成对的蝴蝶摔碎了翅膀。
“王爷救命,楚韶想要我的命!”文容语跌在地上哭了一会儿,见淮祯没来搀扶自己。
抬头一看,裕王已经走到楚韶那边了。
“不是我。”楚韶镇定地跟淮祯解释道:“是她抓着我的手自己划伤了。”
淮祯捡起地上的簪子,他曾亲自给楚韶做过轻质的袖箭,非常清楚楚轻煦这双手能握住多少重量。
这把发簪做工繁复,已经和寻常匕首一样重了。
楚韶握不住,更不可能用它来伤人,而他手上的伤,外人是不知道的。
他看了一眼文容语,对方已经在丫鬟的搀扶下从地上起身,原本精致的发髻散乱狼狈,她捂着左臂的伤口楚楚可怜。
在场宾客一时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毕竟王爷还未发话。
文容语哭道:“我知道楚公子身手好,随随便便就能要了我的命,我也不过是想来跟楚公子谈谈诗词歌赋,竟不知是哪句话惹怒了公子,你竟然拔下我的发簪要我的性命。”
男子拔下女子的发簪,弄乱她的头发,这于女子的声誉有损,在中溱的法制中,都可算是轻薄罪名,真要论起来,是要上公堂的。
司云看着这个女人睁眼说瞎话,恨自己口不能言,又见他当众污蔑自家公子,一时火起,上前飞起一脚,把刚刚站稳的文容语踹进了荷花池。
丫鬟只觉得脸上飘过一阵风,继而就见小姐在湖里狼狈挣扎。
淮祯拧眉,立刻让侍卫下水去救。
在场的诸位宾客这回看得真真的,是楚韶的贴身长随一脚把太傅嫡女踹进荷花池的。
主仆一条心,那这文小姐的伤...八成也真是楚韶伤的了。
作者有话说:
司云:闯祸了?!
我把文名改了,改成:《被敌国皇子巧取豪夺后》
更切合主题一点!不要改了名字就把我忘了呜呜呜!
另外攻是鉴茶达人,不会被文容语蒙蔽。
*“情非泛泛,不得善终”引自《天地争霸美猴王》
第43章 诛心(三)(换了可爱封面!)
文容语从水里被救上来时,人已经没了意识,左臂的血被池水浸染后遍布她全身,看着就好像是受过虐待一样。
慕容上前给她探脉,没有呛水,伤口也只是皮外伤,不至于昏迷不醒啊。
人是真晕假晕,他一个神医会看不出来?
只是对方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身上的衣物被水浸湿后有些不整,王府里看热闹的人也不少,总是有些不方便。
他请示了裕王,淮祯抬手招来几个丫鬟,让她们把文容语抬进内院包扎上药。
“殿下是打算包庇楚韶吗?”
文腾带着太傅府的长随闯进人群中。
宴席开始时,文太傅没有出现,裕王以为他不来了,原来不是不来,而是要挑着时候来。
“容语满心真诚地带着厚礼来贺楚公子生辰,公子不领情便罢了,何苦伤人啊?”
淮祯冷脸讽道:“文小姐前脚受伤,太傅后脚就来讨公道了,父女之间果然是心有灵犀啊。”
文腾拱手道:“臣被礼部事务绊住了脚,才迟了半刻钟,难道王爷以为,国家大事还没有楚韶的生日宴重要吗?”
楚韶:“.......”此人三言两语,就要陷淮祯于大不义之间。
文腾抬手抹了抹挤出来的眼泪:“老臣已是知非之年,膝下就这一个女儿,没想到只迟了半刻钟,差点就与她阴阳相隔。”
围观的几个当了父亲的官员十分能与太傅共情,也觉得裕王府有点欺负人了。
“楚公子,小女只是仰慕王爷,自认从未逾矩,连这你都容不下,非要取她的性命吗?”
“我没有伤她,是她握着我的手自己划破了胳膊。”楚韶沉定地直视文腾的眼睛,不卑不亢地道,“容不下她的不是我和王爷,是文小姐自己。太傅大人不如找个仵作来,验一验文小姐胳膊的伤势,便知我所言非虚。”
文容语身边的丫鬟急道:“你!仵作是验死人的!你在咒我家小姐!我亲眼看见你伤了我家小姐!你还想狡辩!?”
“哦?你既亲眼看到了全程,为什么不上前阻止这一切?”淮祯反问了一句,那丫鬟立时哑口。
楚韶道:“我没有咒她,只有衙门里的仵作能验出锐物伤人的角度,这是寻常大夫做不来的事情。”
慕容是有这个能力的,但他是裕王的人,难免会被人说是偏私,楚韶便将验伤的事推到京都衙门,这是最公正的做法。
“你放肆!我女儿千金贵体,岂能让仵作来给她招晦气?!欺人太甚!”
太傅还真是被拱出怒火了,寻常人遇到这种事早就吓得语无伦次膝盖都该软了,楚韶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料定自己不会有事,这同他事先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再争辩下去,恐怕衙门仵作真要被裕王请来了!
“暂且不论这伤是如何造成的,我女儿落水总是你的仆从踹下去的!这件事大家有目共睹,你狡辩不得!我必上告圣上,讨一个公道!”
淮祯看了一眼一旁的司云,暗暗叹气,知道他是护主心切,但行事确实鲁莽了。
司云也知自己惹了麻烦,刚想上前认下一切,楚韶却握住了他的手腕,轻轻把他按住了。
慕容见楚韶护着司云,这才安心些,打算给文容语包扎伤口,不想太傅府的仆人上前抢过小姐,根本不让他治。
文腾命人将文容语带回家医治,自己也不敢再与王府多做纠缠。
淮祯知道他一旦迈出王府必然要惊动街上百姓,但也毫无办法。
确实是楚韶身边人伤了文家小姐,府内也有不少贵胄亲眼盯着,瑞王的事才过去不久,裕王府再不放人走,迫害无辜女子的罪名可能要在捕风捉影间直接被坐实了。
从一开始,这场生日宴就没想邀请太傅府,这父女两人不请自来,惹得一地鸡毛,原本开开心心的生日宴,也被毁了个彻底。
宴席刚撤去不久,宫里的御前侍卫就奉了皇命来王府抓人。
前后不过间隔一个时辰,淮祯料到皇帝会插手此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这件事情从根上就不对。”他与身边的楚韶说,“是冲你来的。”
文腾虽是皇帝的心腹重臣,但他对裕王一向恭敬,今日敢言语带刺,只可能是得了皇帝的授意。
为首的侍卫朝淮祯作了一揖:“卑职奉皇命而来,请楚公子往刑部衙门走一趟,彻查今日太傅嫡女落水一案,还请王爷放人。”
淮祯把楚韶拉到身后,“此事还有诸多疑点,哪能轻易就将人带去刑部受审?”
民间有个可怕的说法:进一趟刑部衙门,交半条命出去。
侍卫说:“正是因为有诸多疑点,圣上才让刑部介入,皇命难违,请王爷不要让卑职难做。”
“皇命”两个字重如泰山,哪怕这个皇帝不久于人世,但只要他有一口气在,整个中溱都要以他为尊。
今日的事情已经闹得满城皆知,裕王府再袒护下去,很快会引火烧身。
楚韶绝不能容许自己拖累淮祯,他松开淮祯的手,离开王爷的庇护范围,走到御前侍卫面前。
“不必为难裕王殿下,我跟你们走就是。”
“楚韶?你知道刑部的衙门是什么地方吗?!”淮祯拉住楚韶的手,不仅是他,连司云也急得脸红,他恨不能开口把所有罪责都替公子担下,但他是个哑巴!
“司云,你不用自责。”楚韶先安抚司云,“你是我的仆从,你做的事,后果就该由我来担着,况且今日就算你不踹那一脚,太傅府也会拿别的罪名来压我,所以,此事与你无关。慕容,看好他。”
楚轻煦的声音柔得像风,但嘱咐慕容时,却利如冰雹,让人下意识听从。
继而他又看向淮祯,这才显出些颓败与脆弱,“啾咕,我好像给你添麻烦了。”
“楚轻煦,你别说这样的话。”淮祯抬手环住楚韶的脖颈,将他轻搂进怀中,在他耳边低声道,“最多三日,我让你清清白白地出来,你信我。”
“嗯。”
有他一句承诺,就算脚下是刀山火海,楚韶也没那么畏惧了。
他本来也没有畏惧过这些强权,唯一怕的是连累淮祯和身边人。
“...随州家里会不会受牵连?”刑部是个动不动就株连九族的地方。
“不会。”淮祯向他保证。
“那就好。”楚韶又安心了许多,他轻叹道:“今年这生日过得...”
“今日束缚太多,明年,我给你补一个最盛大最肆无忌惮的生日宴。”
淮祯心中庆幸,今日幸好不是楚轻煦真正的生日,楚韶真正的生日,是在冬天,而不是盛夏。
今日他被皇帝压着,事事谨慎,不敢越矩,饶是如此,麻烦还是找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