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记事起,父亲始终给她灌输要做一国之后的宏图远志,最后文腾在诸位皇子中押宝了裕王,她就一心一意扑在裕王身上。
中途裕王势颓时,她也想过另觅其他皇子,幸而父亲看得透彻,知道瑞王只是个色厉内荏的花花枕头,能逞一时风头但绝不会长久,只有实打实握着兵权的裕王才是未来的君主,她便对裕王死心塌地了。
如今看来,这步棋走得太对了,很快,整个文家都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文氏一族将备受她这位新后的恩泽,后世子孙也将以祖上出过皇后而脸上增光。
贴身的丫鬟看了看时辰,提醒得意忘形的小姐该盖住盖头,静等宫中的旨意。
文容语扶着头上沉重的发冠,慢慢走到床榻边,两只凤头钗上的流苏张扬摆动,珠翠相撞的声音在她听来如仙乐般动听。
她盖上红盖头,满心欢喜地坐在喜床上,等着宫里来人宣旨,便可以裕王妃的殊荣进宫成婚。
按照中溱的礼节,新娘的闺房是不能有旁人的。
太傅府跟来的几个近身丫鬟关上了闺房的门,走到新玉阁院外小花园的桥上,翘首盼着前院的人来报喜。
很快竹林中就蹿出两道人影,丫鬟一喜,定睛细瞧过去,夜色下喜绸的颜色本该最耀眼,但这两人身上不带大红色,等人影蹿近了,丫鬟才看清他们手中拿着刀剑。
来不及呼救,脖颈上已经被割了一道骇人的血口。
被推入水中时,溅起三两涟漪,动静不大,却被路过的楚韶撞见了。
新玉阁与淮祯的住处只隔着20步远,他潜入王府,是打算杀了淮祯以雪过去一年的耻辱。
却在步入小花园时,瞧见了士兵行凶。
黑甲士兵的黑影在园中嚣张蹿动,难怪前院那样安静,怕是都被杀光了。
楚韶隐在暗处,察觉到这群人不成章法的身手和当初随州的那群“土匪”一模一样,又看他们身上的甲胄并非中溱正规军所有,以此断定这便是瑞王留的后手——分散在中溱各地数量不明的私兵。
看对方来势汹汹,楚轻煦一脸冷漠,倒没去想淮祯会不会已经遭遇不测。
此人狡猾奸诈,不可能这么悄无声息地被这几个手脚一般的士兵暗杀。
他应该是不在王府中。
这也让楚韶觉出不对来,裕王府不可能没有暗卫潜伏。
同样是遭遇刺客伏击,雅苑的暗卫警觉性极高,几乎在刺客进门时,暗卫就已经把刀架在了刺客的脖子上。
然而京都裕王府,却松懈到一个暗卫都没有,纵容这几个私兵横行。
楚韶难免起疑,好歹是娶王妃,怎的连一个暗卫都不给?
以淮祯谨慎的性格,不可能想不到这一层。
楚韶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的火光,基于前两次起火的经验,他确信这些火光来自瑞王府。
他几乎瞬间明了淮九顾的筹谋——他想引蛇出洞,所以王府内不设暗卫,是想钓出更大的鱼。
而这个饵居然是那盛装打扮的裕王妃。
人各有造化,楚韶不想多管闲事。
他虽然双手不便,但藏在暗处自保脱身还是绰绰有余。
既然淮祯不在王府,再在王府待下去也是无用。
他正准备离开时,那几个黑甲士兵忽然出声讨论道:
“听说那裕王妃美若天仙,是个大美人呢。”
“这样的美人,就让兄弟几个代裕王消受吧。”
“别乱来!瑞王殿下只让我们活捉王妃以做挟持之用,不能伤她性命!”
究竟不是正规军,这群人里只有一个谨记着瑞王的命令,其余几人都各有各的不平:
“此人还是太傅的千金,高门显贵,往日里最看不起咱们这些草芥!”
“不是冤家不聚头,当初我就是被太傅的门生冤枉入狱,叛处流放之刑,要不是瑞王殿下收容我,我恐怕早死在蛮荒之地!如今风水轮流转,太傅的女儿落到我手里了,我必要将她先奸后杀!”
楚韶暗暗拧眉,瑞王麾下的私兵都是各地壮年流犯,这一点他一早就清楚,只是没想到,这里面居然还有跟文腾有仇之人。
又一人道:“看来文腾的门生是在各地都兴风作浪,我便是因为无权无势,才被夺了乡试第一的成绩,还以科考作弊将我流放到寒苦之地!断我寒门学子入仕之生路,光是杀了此女如何能解我心头之恨!”
这位曾经的书生愤慨道:“这样,我们几个先在王府的床上将她办了,才让兄弟们一起过来享用!反正王爷只是让我们留活口,只要姓文的还有一口气在就行。”
“好!就这么办!兄弟几个今日就尽尽兴!”
几人很快达成一致,往新玉阁这边赶来。
楚韶打算视而不见就此离开,然而脚步却重若千斤。
文容语冤他入狱,在后院折辱他下跪,绝非良善之人。
他父亲造的孽如今要报到女儿身上,这叫因果轮回,是报应使然,怨不得任何人。
他也不该去怜悯一个数次害他之人。
然而他更清楚,文容语罪不至死。
楚轻煦在战场上杀伐决断,从不手软,然而脱离那样视杀伐为常态的环境后,他其实连兔子都不忍伤害。
今日如果坐在新玉阁内任人宰割的是自己,文容语绝不会出手相救,甚至还会落井下石。
但他跟文容语,从骨子里就不是一类人。
他没法坐视不救!
他先于私兵一步,翻身跃进新玉阁后院,熟门熟路地找到闺房所在,踹开房门,无视自己曾经熟悉的陈设被挂上大红的喜绸。
文容语盖着盖头,听到门口的动静心中还一阵暗喜,但她很快意识到动静不对,掀开盖头一看,精致妆容下的脸从欣喜到惊惧:“怎么是你!?你不是应该死在京郊了吗!”
楚韶面色一沉,眼露杀意,“是你派人去雅苑行刺?”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文容语心虚起来。
“文容语,你真该死,但不是那样死。”楚韶强忍下愤怒,他一早收了匕首,已经没有任何攻击性,“瑞王今夜造反,裕王府是众矢之的,你要是不想被奸杀而死,就跟我走!”他抓过文容语的手腕,准备带她从新玉阁的小门逃离。
然而文容语根本不信他的说辞:“你胡说什么!瑞王那个草包早就倒台了!凭他还想造反?我看是你想造反!你想造王爷的反!怎么,被殿下抛弃了恼羞成怒想来砸了我的大婚典礼吗?楚轻煦,你想得美,放开我!”
楚韶双手无力,轻易被她挣脱。
就在这时,院内传来混重又陌生的脚步声,逃已经来不及了。
楚韶还在想对策之时,腰间忽然刺来一阵剧痛。
文容语颤抖着抓着那把凤头钗,而凤头钗尖锐的一端已经没入楚韶的后腰。
血沾湿了文容语的手,和她的喜服一样红艳夺目。
“你是...你是要跟我抢后位的人,你...你去死!!”
她猛地拔出凤头钗,血喷溅了一脖子。
几乎就在同一刻,闺房的门从外头被人再次踹开,几个壮硕猥琐的黑甲士兵闯了进来。
文容语惊吓之中摔了手中的发钗,凤凰的头断成了两截。
她终于相信楚韶没有骗自己,然而一切都晚了。
楚韶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钟情蛊极其伤身,他本是凭着对淮祯的一腔恨意才强撑到现在,如今失血之下,已经无力再阻止那群士兵对文容语上下其手。
就在事态愈演愈烈时,一位统领打扮的士兵闯进来,喝止了几个黑甲士兵的荒唐行径。
统领不关心新娘如何花容月貌,只上手掰过楚韶的脸,好奇道:“想必你就是话本里那位裕王心尖宠的楚公子了。”
楚韶:“...........”
“也不知裕王殿下放在心尖上的人究竟是这位赏心悦目的楚公子,还是那位衣衫不整的新娘呢。”统领不怀好意地道:“让裕王殿下自己选吧。”
作者有话说:
韶儿:少看话本!!!话本害人!!!
下章就跳!!!
第51章 瓦全玉碎(上卷完)
宫里的人带着圣旨来到裕王府时,一眼就瞧见了门口两个小厮的尸体。
来宣旨的太监连门都不敢再进,让跟随而来的四个护卫拔刀警戒,正准备逃回宫中,去路已经被不知何时蹿出来的黑甲士兵挡住了。
刀光闪动间,四个宫中护卫魂断裕王府门口。
太监吓得跪倒在地,裤裆上渐渐洇出一片深色。
“我手上有圣旨...见到圣旨...如见圣上...你们敢...”
哗啦一声,被他高举头顶企图以此保命的圣旨被士兵的刀劈成两半。
“造...造反...造反啦!”
太监还未喊出几声,就被一刀割了脖子。
京中暗藏的私兵得到号令,冲杀进皇宫,地上那道封文容语为裕王妃的诏书被无数人践踏而过,最终成了一片稀烂的破纸。
“娘,外面好多人!要打架了吗?”
三岁稚童推开一小个窗缝,目睹了私兵涌进皇城的景观。
妇人捂住孩子的嘴巴,不让他出声,还未来得及关上窗户,她也跟着惊住了。
在那波士兵奔进皇城后,街上又出现一支铁甲银枪的骑兵,他们骑在马上,足有两个人高大,周身都带着凌人的杀气,在夜色中如鬼魅一般神出鬼没。
“哇哇哇!”孩子以为见了鬼,吓得大哭出声,回过神来的妇人捂都来不及。
孩童啼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是最刺耳的一道动静。
一只骑兵停下,阴森森地转头,视线看向了孩童。
孩子吓得一哆嗦,当场尿了出来,哭得更加绝望。
妇人眼见对方手中那把黑曜色的长枪指过来,以为自己死到临头,抱住孩子把他藏进怀里,自己吓得满脸惨白,闭上眼等死。
原以为下一刻就要命丧黄泉,不想只传来窗户阖上的声音。
“.........”
她睁开眼,见窗户被对方用长枪从外头关上,自己和孩子的命都在!
“哭什么呢?小宝怎么尿裤子了?”丈夫赶来,见妻子和儿子都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抱过孩子,又拍了拍妻子的后背,安慰道:“那是裕王麾下的骑兵,保家卫国守边境太平的“铁阎罗”,不用怕。”
妇人惊魂未定,她在说书人那里听说过“铁阎罗”的名号,以为对方手段残忍弑杀成性,让敌人如见阎罗,退避三舍。
却忘了如果没有这些看似可怕的骑兵,中溱不可能如此太平。
“叫你不要去信说书先生的鬼话,说书先生还夸瑞王未来是个明君,你看看他当王爷的时候就敢残害无辜女子,真当了皇帝岂不是要糟蹋尽天下美人?”
“是我偏听偏信了。”妇人抱紧丈夫,问:“夫君,可是边境的兵怎么会跑到京都来?”
丈夫担忧道:“宫里怕是要改弦更张了。”
去王府接新娘的人迟迟没有回音,文太傅焦心不已,皇帝躺在床上,已经不能下床理事,这时太监跑进来,急声禀报:“陛下!瑞王派了三万私兵逼宫!!”
皇帝垂死病中惊坐起!
文太傅:“那裕王殿下呢?!”
“裕王殿下还在合阳殿等着娶王妃呢。”赵皇后带着一支侍卫,闯进皇帝寝殿,她美目流转到文腾身上,“太傅的爱女就等着和那外族贱种一起做对新婚的阴间鸳鸯吧!”
“皇后!你!”皇帝气极,又猛烈地咳起来。
见他气都喘不匀,赵皇后愈加嚣张:“殿下偏袒淮祯时,可有想过今日会落到臣妾手里!?”
文腾指着赵氏斥道:“皇后今日逼宫,可真对得起你赵氏一族百年清誉!”
“呵,百年清誉?”赵皇后讥讽地笑道:“清誉是能当饭吃还是当兵使啊?!我儿在京中声名鼎沸,陛下不还是偏袒淮祯那个外族贱种?一个外族妾室生的孩子,陛下居然想立他为储君,简直是有辱中溱皇室!”
“自然了,陛下身负沉疴,耳聋眼花,遭奸臣蒙蔽也是有的,所以本宫今日,特意来拨乱反正!”
皇帝攒足一口气,斥道:“淮旸为何失了民心,你自己最清楚!”
皇后振振有词道:“陛下当初包庇他时就该替他想好后路,而不是将他幽禁三年!况且陛下自己的双手难道是干净的吗?你年少时做的龌龊事不比旸儿少!旸儿有你这样的父亲,才会生出这种劣根!”
“当初你偏宠玉氏那个外族贱人时,可还记得与我的山盟海誓?!我赵氏一族扶你登上皇位,你却连一颗真心都不肯回报给我,做父亲的三心二意上梁不正,还指望自己的儿子是个专情的?淮渊,你做梦去吧!”
淮渊一脸茄色,声音浑浊:“你放肆!”
“本宫就是放肆了!你一个将死之人能耐我何?!”赵皇后冷笑道,“我知道陛下始终放不下玉妃那个贱人,当初是我陷害她谋反又如何啊?”
“我原以为你对玉妃爱得有多深,直到陛下明知冤枉了她和她的族人,还是为了自己的颜面不肯撤下那道旨意时,我才知道,原来陛下心中装的不是我,不是玉妃,更不是中溱的子民。”
“陛下心中,最爱的是你自己,你既能负了玉妃,自然也能负了我。”
赵氏挥舞长袖,厉声道:“与其等你来废后,不如本宫先来废帝!”
“要么,你立刻重拟立储的诏书,要么,我让三万私兵扶旸儿登上皇位。我儿跟淮祯不一样,他不需要名正言顺,只要能坐上皇位,就是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