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楚韶也穿着这样一身白衣,不带犹豫地跃下城楼,那时的淮祯轻而易举地接住了他。
今日,淮祯接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
韶儿比啾咕大一岁。
下卷大致纲要:追妻——封后——接着追。
封完后还在追,追到最后一章。
啾咕当皇帝后,妻管严(仅指被韶儿管)比较严重。
第52章 得救之道(一)
裕王在梦中一脚踩空,惊醒过来,心口与肩膀的位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殿下!你醒了!”温砚惊喜地高呼,“殿下醒了!殿下醒了!”
下一刻,他的手就被慕容抓来把脉。
混沌片刻后,淮祯的神志彻底清醒了过来,殿内*进来的日光晃得他眼疼,他想起昨晚的一切,误以为是一场噩梦,不顾伤口剧痛,抓着慕容问:“楚韶呢?楚韶从雅苑接回来了吗?”
慕容犹探脉的手一颤,他跪倒在地,“殿下,楚公子...楚公子他...他坠入溱江,生死未卜。”
他其实想说的是“节哀”二字,那样高的悬崖,那样急的江水,没有人能存活。
但他清楚,这两个字说出来,无异于再往裕王心口捅上一刀。
“......”
淮祯呆了片刻,有那么一瞬间,脸上显示出孩童般的脆弱与懵懂。
心口的伤疼得像钝刀磨肉,以这样残忍的方式告诉淮祯,昨晚的一切都不是梦。
楚韶跳下悬崖时那样决绝,那双无力的手捅穿他的血肉时又是那样利落。
他只是暂时舍弃了楚轻煦,而楚轻煦却永远地舍弃了他。
“去找...去找!!所有人都去崖底找!找不到楚韶,你们都去江边陪葬!”他回过神来,想要补救这噩梦般的事实。
“殿下息怒,已经连夜派人去江边找了!”屠危跪在淮祯脚边,急声道,“殿下你还不能下床!伤口裂开了殿下!”
淮祯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胸,白色的细布渗出新鲜的血液,伤口的位置正对着心脏。
一刀捅穿心脏,他怎么还能活着?
慕容一边换药,一边庆幸:“殿下的心较之旁人长偏了点,所以那一刀并没有伤及要害,只是出血恐怖了些。”
“楚韶是...真地恨我恨到想让我死。”
不是楚韶手下留情,他没死,只是因为天生心脏长偏了几公分。
淮祯闭眼,又痛又悔:“我宁愿被他一刀杀了。”
他睁开双眼,眸中涌出秋后算账的怒火:“李素呢?”
李素是王府的暗卫统领,楚韶在雅苑的安危他负全责。
心知自己严重失职,李素早就在殿外负荆请罪。
“昨晚雅苑遭遇大量刺客围剿,卑职和手下全力抗敌,无法分心,竟连楚公子何时离开雅苑都未曾觉察,才让楚公子遭此横祸,卑职无能!请王爷以军纪惩处!”
淮祯道:“本王将他托付给你,你不仅没有保护好他,还让他落到瑞王手中,你是该死,去军营里,领绞刑!”
李素跪地谢了这个恩典——起码还有全尸在。
“王爷息怒!”慕容跪地求情道,“李统领虽有失职,但罪不至死,昨晚的刺客足有百人,且都是宫中顶级侍卫的身手,王府的暗卫虽不落下风,但也着实是被缠住了!”
见裕王没有出言打断,慕容才敢接着陈情:
“昨夜臣从京郊药炉处回来,看到雅苑附近火光蹿动,猜到出事,立刻带着随身的几个护卫冲进苑内帮忙,亲眼见到楚韶被暗卫们护持在危险之外。”
“但昨晚想要楚韶命的有两拨人,还有一拨以王府仆人的身份潜伏在楚公子身边数日,在刺客围攻时,仆人对楚韶下手,是司云以命相救,楚公子这才安然无恙,但...但司云误以为自己濒死,将钟情蛊一事尽数告知了楚韶,情蛊这才提前失效。”
“楚公子是自己要进京找王爷的,臣拦不住,也不敢拦。”慕容忐忑地道,“楚韶当时心神动荡,哪怕李统领察觉了去拦,也绝对是拦不住的!”
淮祯才知,昨夜的雅苑也并不安全。
这京都已经容不下一个楚轻煦了。
宫中顶级侍卫,只有皇帝能调动。
是他太天真,以为皇帝最多只是想折辱楚韶,竟忘了,以楚韶和中溱的仇怨,皇帝是绝不会容他活在中溱的地界上的。
况且楚韶不顾凶险进京,是为了来见自己,不,淮祯想,他应该是来杀自己的。
“殿下,殿下!”庸和殿的太监急匆匆跑来报道,“圣上怕是不好了,请殿下往庸和殿一见!”
昨夜皇后逼宫,把淮渊所剩无几的寿命气没了一半,又听说瑞王死在了裕王手里,手足相残,痛失一子,自昨晚起,淮渊就一直呕血不断,天亮之时,已入弥留。
淮祯顶着贯穿伤,穿上华服,再无昨日运筹帷幄的意气风发,他知道皇帝死前要成全些什么,他苦心孤诣想求得的东西近在眼前了,但他竟然连一丝喜悦都感受不到。
庸和殿内,药味刺鼻,淮渊支开了所有人,只留了近身的太监伺候服药。
淮祯走至床边,已经连礼都不愿意行。
淮渊咽下一口血沫,开口便来扎儿子的心:“听说那孩子跳崖了?很好...”
淮祯道:“是父皇容不得他活到儿臣登基之日,父皇如今可满意了吗?”
“他到底没死在朕的手下。”淮渊浑浊地笑了两声,凹陷的双眼盯着淮祯看,“他是死在你面前,是你逼死了他。”
淮祯面色惨白了几分,他无法反驳。
“祯儿啊,是你亲口选了他去死,是你亲手断了他对你的爱意,是你亲自逼死了你的心爱之人,就跟当初,朕逼死小玉一样。”
回光返照下的溱帝,字字句句都在醍醐灌顶。
“如今,你终于也能体会到,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亲手把自己的至爱送上死路的痛苦与绝望,这是帝王必须要经历的血肉割舍之痛。”
“你跟朕一样,冷血薄情,自私寡恩,你真是朕的亲儿子,好儿子。”
“弑兄杀妻,你做过的,朕都做过,这么多年,你一定很恨朕吧,但在你舍弃一切登上这个皇位时,你与朕,与你自小憎恨的那个人,已经成了同一类人。”
淮渊长叹一口气,“所以你没有资格再恨朕了。”
他招手让太监把立储的诏书交到淮祯手里。
“如你所愿,如你所求,此后你便是这中溱的君主,你想为你母妃做的事,马上就能做成了。”
他在施予恩惠,也在施予诅咒:“但你也将跟朕一样,永失所爱,痛悔至死。”
庸和殿殿外,传出太监一声哭喊:“皇上驾崩了!”
殿外众臣伏地痛哭。
裕王被心腹之臣拥护上位,遗诏宣告于天下。
在裕王册立太子的当天,他就成了中溱的新帝。
众人还未从大行皇帝驾崩的悲伤中回过神来,又忙着跪拜新帝,高呼万岁。
淮九顾站在庸和殿的至高之处,太阳高悬于他头顶,此后中溱以他为尊。
在群臣高呼的万岁声中,父皇的诅咒让他在日光下遍体生寒。
“永失所爱...永失...”他气血上涌,在这道成真的诅咒中喷出一口血,心口仿佛又被捅了一刀,洇出血色。
“陛下!快叫太医!!叫太医!!!”
——
溱江的分支滋养着“逐水草而居”的北游十二部,被北游的牧民视为神水。
遇到困境时,北游人会向神水祈求帮助。
巫医占卜一卦后,指着神水与部落王子岱钦说:“得救之道,在神水的东南岸。”
岱钦是个年轻的王子,对老祖宗的巫术半信半疑,但被困贫瘠山谷多日,毫无自救之法,也只能寄希望于神明指路,于是半信半疑地往神水东南岸而去。
他一眼扫过去,此处风沙严重,即使靠水也寸草不生,很是荒芜,哪来的得救之道?
正准备回去把巫衣头上的羽毛拔光以做惩罚时,他发现水边浅滩上躺着一个单薄的白色人影。
“.........”
他蹚着不深的水走过去,看到对方苍白的手上紧紧握着一把银光生寒南边制式的匕首。
是个外族坏人。
他这样肯定,不过为了得救之道,他勉强走过去,把侧躺的人翻了过来,用手拨开对方被水打湿在脸上的长发。
在看清这人的面容后,岱钦惊叹一声,当即决定不管是不是“得救之道”,他都要把此人救了。
没有原因。
长得这么好看,一定是个好人!!
作者有话说:
其实还没有到弑君杀夫的情节,悬崖上那一刀是捅着解气的,等啾咕当了皇帝,才叫弑君,成了婚,才叫弑夫。
啾咕:所以我还要被捅两次?!!
韶儿::)
顺便让我们恭喜玩家楚小韶得到 颜控小狼狗 一只。
第53章 得救之道(二)
楚韶没想过自己还能再睁开眼。
入目是荒芜又压抑的一线山谷,围着他的人从长相到装扮都透着浓浓的异族气息。
如果他不曾在边境待过数年,熟知北游人的习性和文化,他一定以为自己如愿来到了地狱。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
有许多人在为他的醒来嘀咕着什么话,楚韶没能听得真切,只有一道雀跃的声音算是润耳。
“我就说他不是凡人,伤成这样都能救活!”
楚韶循声望去,这道声音的主人十分年轻,长相俊挺而稚气未脱,他的衣襟边缘绣有灰色的狼毛,铁制的扣子上印有雄鹰的图腾。
单凭这些特征,楚韶就能确定此人是北游温敦氏的贵族子弟,以此推断,围着他的这群人,大概率就是温敦氏的族人。
腰部忽然传来皮肉剥离般的剧痛,巫医换下楚韶腰间的草药,带出些化脓的血肉来。
在江水中颠簸中,伤口感染发炎,已经很难看出这道伤是被簪子这样的尖锐利器刺伤。
游牧民族的草药虽然粗糙,但往往有奇效,不过药效太猛,敷药时的剧痛让楚韶双眼发黑,意识模糊中,那张年轻的脸孔闯进他的视线里,“忍一忍啊!我们在救你的命...”
即使楚韶并不想活,但“救命”二字到底是溢满好心的,他咬牙忍了一段时间,体力不支下,虚弱地阖上眼眸,复又沉睡过去。
日月交替间,中溱变了一番天。
裕王奉遗诏在先帝灵前完成了权力的交接,在国丧期间,以灵前即位的方式坐上了龙椅。
按中溱的法制,新帝守孝期“以日易月”,以27日代替三年孝期,27日后,新帝举办登基大典,正式主持朝政。
这一月内,宫中风水轮流转了三转。
先帝朝中得意的瑞王一党被清洗殆尽,人人自危,抱头鼠窜中各寻出路。
赵皇后因逼宫罪名被贬为庶民,押去皇陵,在玉妃陵前日日下跪忏悔,直到她死为止。
赵氏一族,参与谋反者尽数斩杀,其余人不论男女老少,尽数变卖为奴,其中有不少达官显贵被贬去当日瑞王迫害过的女子家中为奴为婢,以此赎罪。
有人失意,就有人得意。
宁妃靠着抚育过裕王的养育之恩被尊封为宁太妃,宫中没有太后,新帝需要一位母妃来尽孝道给天下人看,于是宁太妃形同太后,后宫暂时以她为尊。
文氏一族押对了宝,本该风光万千,可那日大婚被兵变搅局,许多事情就微妙地被拖延了。
“陛下到底何时封我为后!?”文容语在一处偏殿内大发牢骚。
“我是陛下唯一的正妻,居然被安排在这鸟不拉屎的偏殿,你们这群死奴才究竟是怎么办事的!!”
被派来伺候文容语的是宫中颇有资历的姑姑,名叫香岫。
香岫平心静气地躲过一个砸来的花瓶,道:“姑娘不必急于一时,陛下自有安排。”
“姑娘?!我都嫁进王府了,你还称我做姑娘?!”
香岫道:“当日大婚未成,就遇国丧,姑娘虽然穿过裕王府的喜服,入过裕王府的合婚庚帖,但到底没有礼成,陛下也从未让人将姑娘名入皇室宗谱,按法制,您依然是未出阁的姑娘,连裕王妃都不算。”
“你这个贱奴!竟敢欺到我头上来!”
文容语恨不得上前撕烂这个香岫的嘴,可这个大丫头身边还带着两个力气颇大的太监,每当她要像在太傅府中那样为所欲为地惩戒下人时,这两个太监就会上手把她礼貌恭敬地“按”住,让她动弹不得。
香岫上前福了福身,抬手掴了文容语一巴掌,教训道:“姑娘想必是刚入宫门,不知这宫里的规矩,陛下近日身体不爽,严禁宫中有人喧哗,姑娘犯戒了。”
香岫从前是伺候玉妃的,玉妃身陨后,香岫被皇后贬为低等宫女,这几年干过不少粗活,以至于手劲颇大,一巴掌扇得文容语发髻歪斜,嘴角淤肿,让文容语连嘴都张不开。
自然,也就清净了。
秋雨刺人,文腾在风雨中候在兴政殿外等了足有两个时辰,终于等来殿门开启,温砚公公请他进去。
文腾踏入兴政殿,隐隐闻到一股药香——淮祯近期一直在服用伤药。
许是药喝多了的缘故,人人都知新帝登基后脾气阴晴不定。
文腾从前还敢从淮祯身上算计些好处,如今看到他清理赵氏瑞王一党的雷霆手段,才知这个天然掌有兵权的新帝根本不需要登基后的过渡期,他现在就能动手清理掉所有让他气不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