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岫上前提醒道:“妃妾见到君后,该行大礼。”
被楚轻煦压一头,文容语已是不服至极,绝不可能再对楚韶毕恭毕敬,这便刻意无视了香岫的言语警醒,准备搀过太妃先回殿内。
岂料太妃却道:“皇室的礼数不能随意抛诸脑后。”这话无形中也在敲打着楚韶,她不动声色地掰开文氏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你也该向皇后行大礼才是。”
“母妃...”文容语以为自己讨好了太妃,没想到太妃转头就把她卖了。
“文妃娘娘想是被幽禁久了,忘了该有的礼数。”
香岫转到文氏身后,手搭在文氏肩上,文容语仿若被石头压中了双肩,膝盖当场发软,竟生生跪在了楚韶面前——正如她当日在王府后院让下人逼迫楚韶下跪一样。
文容语怒道:“香岫,你!”
楚韶出言维护道:“香岫的意思就是本殿的意思。”
香岫便更有底气,见文氏不肯行叩拜之礼,便按着她后脑勺的发包,逼她磕头。
她在浣衣局待了三年,能徒手拧干一条浸水的棉被,一双手比掌刑的侍卫还有劲,文容语根本反抗不得 ,脸栽进雪里,朝楚韶磕了第一个响头。
文氏埋在雪里的双手收紧,她后背在轻微地颤抖,显然是屈辱愤怒到了一定程度。
香岫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还有两次礼,娘娘需要奴婢再帮帮忙吗?”
楚轻煦俯视着文容语跪伏的身躯,一如当日文容语俯视他。
“臣妾...”文容语直起脊背,抬头仰视着楚韶,一双眼眸浑浊如阴沟里的水,她咬牙切齿,尾音带颤,“参见君后殿下。”
终究是打落牙齿和血吞,自行向楚韶磕了余下两个响头。
如此,妃妾见君后的大礼才算完整。
永宁殿内,地龙生暖,太妃坐在了主位上,楚韶接过一盏温茶,奉到太妃面前,他仅仅是微微弯腰,并没有按照礼数下跪。
文容语刚刚褪去几分狼狈,立时想以其人之道还之:“君后是不懂奉茶的礼数吗?”
宁太妃也没有伸手接茶,按理说,新婚第一盏茶,该是跪奉的。
茶杯颇有几分烫手,楚韶耐着性子问太妃,“太妃就一定要喝跪奉的茶?”
宁太妃笑着道:“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纵使我舍不得你跪,也不得不遵从礼数啊!”
楚韶听明白了,不跪奉就不喝。
偏他就是不乐意跪中溱皇室的任何一个人。
“既如此,太妃这茶,不喝也罢了。”楚轻煦将茶杯放到一旁的桌上,当真不敬这杯茶了。
宁太妃脸上的笑彻底僵住,文容语愤然而起,“你这是对太妃不敬,蔑视礼法!”
“大婚那日,淮祯允诺我不必对任何人行任何礼,太妃不是例外,就连淮九顾也受不起我一拜。”楚轻煦冷眼瞧着文容语,“蔑视礼法的是淮祯,文妃如此义愤填膺,不如现在就去指责淮祯吧。”
“你...你胆敢非议帝王的过错!”文容语转身与太妃道,“母妃,他如此嚣张失礼,你也不管管吗?!”
宁太妃盯着桌上那盏茶,眸中浑暗,广袖下的护甲用力抵着手心,她脸上已不再堆起虚假的笑容,抬手挥退文容语,端起太后的架子来,故作大度:“礼数本就是做给人看的,本宫也不甚在意,两位都坐下吧。”
楚韶这便落座,文容语忿忿不平地坐在次一席的位置上。
宁太妃叹了口气道:“君上登基不足三月,后宫冷清,为了皇家子嗣着想,本宫有意让外臣之女进宫选妃,此事便交由君后来办,如何?”
旁人一听就知话头不对,帝后新婚第一天,太妃就让君后给君上选秀,这就跟寻常夫妻新婚第一日,婆婆就把媳妇叫来,好言好语劝她给丈夫添几房小妾一样,是在打正妻的脸呢。
文容语心头也硌应着选妃,但一想到选妃是在给楚韶难堪,她心口又猛地顺畅许多。
人人都知太妃是在刻意为难君后,连香岫都皱了眉头。
楚韶却欣然道:“君上要选妃那自然是太好了。”
妃嫔多一点,淮祯就不会日日来烦他一个人了!
楚韶想想都要在被窝里笑出声,可他只想讨得好处,却不想出力,“不过这选妃的事宜,我不想多管。”
宁太妃没想到他是这般敷衍无所谓的态度,惊道:“你是君后,掌管后宫诸事,这件事你不管谁管?!”
楚韶起身回道:“后宫的家长里短,繁杂琐事,我一概不想多管,太妃若是有异议,去找君上告状吧,我先走了。”
楚韶来永宁殿就跟逛菜市场一样随意,说来就来,说走就要走了。
“楚轻煦,你放肆!!”宁太妃终于被惹怒,一丝一毫的和善都装不下去了,“你目无尊长,狂妄无礼,还想阻碍新帝选妃,你是想让皇室断子绝孙不成?!”
楚韶顿住脚步,转头莫名其妙地辩驳:“我何时阻碍他选妃了?”
“你还敢顶嘴!尊长说话,你胆敢顶嘴!!”宁太妃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指着楚韶的手都在颤抖,“你...给本宫去外头雪地里跪着,跪到知错为止!!”
楚轻煦站定在原地,目光直视太妃,“我无错,为何要跪?”
太妃拍案而起:“你胆敢不跪!明日本宫就让君上废后!”
文容语一阵幸灾乐祸。
楚韶眼眸涌起戏谑的快意——他巴不得淮祯来废后!
他无视太妃这道命令,转身走出殿外,太妃气得直喘气,一时摸不准他究竟屈服与否。
文容语起身代太妃追了出去。
在她眼里,楚韶是个软柿子,否则当日怎么会在王府后院被她欺压到头上,又怎会绝望跳崖?他不过是个命大的懦夫罢了,太妃让他跪,他安敢不跪?!
文容语追出殿外,却见楚韶径自离开永宁宫,当真没有任何要跪的意思。
文妃怒急,高声传召永宁宫外的侍卫进来拦住楚韶的路。
“太妃让你跪地反思,你若不从,我便让人押着你下跪!”
楚韶驻足回头,见文容语端了一副狐假虎威的派势。
文容语对上他的视线,后背莫名一凛,竟有挡不住的畏惧袭来。
侍卫挡住了去路,司云今日恰巧不在,不好直接动手。
楚轻煦便沉下耐心,转身走到文氏面前,冷凉地盯着女人美丽却恶毒的脸孔:“文容语,昔日的帐我还未跟你清算,你倒是上赶着来讨嫌。”
文氏以为自己占了上风,开口贬道:“你不过是个命大的男宠...啊!”
话未落,楚轻煦一巴掌扇歪了她的脸。
楚韶的手已经很有力气,打人是连淮祯都觉得有几分疼的地步了。
文容语头上的珠钗被甩到地上,脚步踉跄着后退,若不是丫鬟扶着,早就一头栽进雪里。
然而刚刚站稳,楚韶已经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行把她被打红的脸掰正了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又甩了她左脸一巴掌!
啪地一声!不远处堆满积雪的树干都被震断了一截!
“这一巴掌,是替听雪打的。”
文容语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为了一个贱婢,你敢打我...啊!!”
楚韶又甩一巴掌过去,文容语当场歪了脸,闷头跌倒在雪里。
“这一巴掌,是还司云腹部那一剑。”楚轻煦冷眼俯视着她,沉声道:“今日是小惩大诫,我知道当日种种,你父亲才是主谋,放心,你和文太傅,一个都跑不了。”
文容语的双颊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上面的指痕非常明显,她嘴角溢出血迹,发髻杂乱,珠钗掉了一地,浑然被楚韶掌掴得毫无体面可言。
她的近身侍女惊惧不已,扶也不敢扶,只能颤声冲侍卫喊:“在太妃宫中殴打妃嫔,你们不管管吗?!”
侍卫们蠢蠢欲动,楚轻煦逆着日光回头,周身镀了一层金色的光芒,他拿检阅边境军队的狠厉目光扫了一眼宫中侍卫:
“本殿是他明媒正娶的君后,谁敢动我!”
侍卫们不寒而栗,退避三舍,很快就不管文妃,默默站回了殿外,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管。
暖阳下的天空,忽然开始飘起小雪,香岫忙打了伞为楚韶挡雪。
楚轻煦看向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文氏,抬手抓过她的额发,逼她仰起头,堪称温柔地道:
“你既说,太妃罚我跪我便该跪,那我用君后的身份罚你在这雪地跪两个时辰,你也该好好跪着才是。”
他的眼神恐怖得能杀人,文容语胆寒发竖,确信楚韶下一秒就敢杀了自己。
作者有话说:
此时,啾咕还在酸那两碗姜汤,并不知道自己的后宫已经被他的好君后掀翻半边天!
第80章 后宫以楚韶为尊
“秋闱的检卷可还顺利吗?”
支开了尚书台其他言官,淮祯披着鹤氅踏雪信步逛到了御花园,甩开了合阳殿内外的耳目,这才问身后跟着的宁远邱。
宁远邱拱手答:“一切都很顺利,再过半月便可完成检卷。”
检卷,既科举考试中,将被考官判落榜的考卷重新检阅,防止有才之士明珠蒙尘。
“尚书台都是太傅的门生,朕刚刚登基,能信任的文官不多,爱卿辛苦了。”
“贡院水深,臣愿替陛下蹚出一条明路来。”
宁远邱当年就是被人坑害,以至状元之才却落榜蒙冤,若不是被还是王爷的淮九顾赏识,他恐怕只能揣着满腹雄才伟略去老家种田了,他自己遭受过不公,自然不希望其他人重蹈覆辙。
淮祯是武将出身,又是外族血脉,朝中那群文官口服心不服,私下里都以文太傅为尊。
此次秋闱是新帝登基后第一次人才选拔,如果全程被文腾的门生把持,那日后朝堂的话语权就会被文氏一族继续掌控。
淮祯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明里暗里都在和这群文臣较着劲。
一片雪花飘来,淮九顾摊开手心接住,抬眼望天,见浓厚的云已经遮挡了半边太阳,想是又要下大雪了。
他转身问温砚,“君后今早去永宁宫请安,可带伞了吗?若没有,你赶紧着人送去,别让风雪扑到他。”
温砚弯腰回到:“香岫细心周到,必定是带着伞的,陛下大可放心。”
宁远邱想起方才的姜汤,笑着打趣:“陛下不生君后的气了?”
淮祯淡笑一声,无奈至极,“朕哪敢生他的气?你可知为何他要着人来送姜汤?”
宁远邱洗耳恭听。
淮祯诉苦道:“洞房花烛夜,朕在寝殿外的石阶坐了一宿!”
“?!”险些笑出声来,宁远邱忍得辛苦。
“他倒是知道昨晚风寒雪重,送姜汤也不知道给朕送一碗来!”
这话酸得要命,身后那两个喝了姜汤的侍卫又开始瑟瑟发抖了,时时刻刻担忧人头不保。
温砚瞧着侍卫是喝了一整碗的姜汤,君上这是喝了一整碗醋!
便笑着道:“陛下难道就不好奇,为何君后会知道昨夜有侍卫被寒风吹打了一夜?”
淮祯:“?”光顾着酸姜汤了,倒是真没想得这么细。
温砚理了理淮祯身上的黑熊鹤氅,“今年冬日,北边就进贡了一张黑熊裘皮,陛下早早让人做了鹤氅送去栖梧宫。”
一语惊醒淮九顾,他怎么没想起来,这黑熊鹤氅只有楚韶宫里有!
温砚夸张地道:“昨日半夜,君后忽然把这件鹤氅从窗户扔了出来,恰好!就披到了陛下身上!”
宁远邱闭眼吹:“君后手头真准!”
淮祯眼眶一热,竟觉得这鹤氅里包着一颗小太阳似,烘得他心口暖融融的。
“君上!君上!不好了!!”恰时,一个小太监高呼着闯入淮祯视线,气喘吁吁地禀道:
“太妃被君后气晕了!文妃被君后打哭了!!”
宁远邱:嚯!!!这是要掀了后宫的天!
淮祯乍一听还以为是楚韶受了欺负,原来是楚韶欺负别人,那没事了。
“你慌什么,舌头捋直了再说!”
小太监便把永宁宫中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通。
宁远邱这个局外人听着,怎么都觉得楚轻煦不太占理,毕竟太妃要他行个奉茶礼实在不算过分。
淮祯这个局内人听了却双眸一亮,他问小太监,“你是说,太妃要朕选妃,君后才大闹了永宁宫?”
这事儿太荒唐了,帝后新婚第一日,君后就敢冒犯太妃,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妃嫔动手,把文氏的脸都打肿了,真是骇人听闻,淮氏祖上最跋扈的皇后都没有像楚韶如此嚣张的!
小太监支支吾吾,一时理不清前因后果,便顺着君上的话头说:“似乎就是为了选妃一事!”
淮祯心头猛地荡漾起来,双眸潋滟出金灿灿的光,他抓过宁远邱,激动不已:“楚韶这是吃醋了啊!楚轻煦,他果然还爱朕!”
宁远邱见君上满面桃花,虽然也替他高兴,但还是谏道:“前朝后宫互相牵制,此事闹得太大,必定已经传开了。”
淮祯拽回几分理智,“那朕现在去安抚君后,跟他保证朕不会选妃!”
“陛下!这不是重点!”宁远邱拉住淮祯,“眼下最要紧的是永宁宫!陛下应当立即去安抚太妃,若是太妃那边不肯松口,君后此番恐怕难逃朝臣的口诛笔伐!”
冲撞长辈,殴打妃嫔,光是这两样罪名,群臣都可以死谏废后了!
宁远邱既是淮祯心腹,就绝不可能害楚韶,他此番考量得极对,淮祯便克制下去栖梧宫摇尾巴的冲动,摆驾永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