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雪听了这话,心中微动,只是肯定道:“遇人危难,当救则救,理应竭尽所能。”
他说到这儿,轻轻勾了勾嘴角,抬手拍拍秦洛的肩膀,温声道:“走,跟我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洛:善解人意,大方聪明的意思
第35章 故人
后来,?姚雪把秦洛带回来府上,刚一进门,他就被父亲姚季按住一顿毒打。
以前在星彩镇的时候,?姚季对姚雪的管教一直不甚严厉,因此姚雪多年以来对父亲一直是敬大于畏。可是自从出了秋辰的事,?姚季便更加小心谨慎,?对姚雪一再严苛责罚。
这次姚雪在殿前出言不逊,?被关一个月禁闭的事,?让姚季丢足了脸面,也让全家都吓得不轻。
姚雪越来越难以理解父亲每日都胆战心惊,?如履薄冰的状态,姚季对宁远帝的一举一动都怀揣着莫大的敬畏,?整个家时常笼罩在一片恐慌的气氛之下。之后,?就算姚雪当上了骠骑大将军,?也没能换回回家里的一丝心安。
姚雪每日只是上朝下朝,东征西战,他父亲的任职是朝廷里的闲职文官,他虽与父亲一起为官,?却形同陌路。姚雪的性子越来越冷,?最后家里的人慢慢疏远了。
他在很多时候都会想,?自己那个真正的家,在数年前,就已经永远葬在了星彩镇。
……
姚雪撑着头坐在案前,?想着以前的事,越来越感到烦闷。这次他被凉国所俘,又被按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灾祸或许已经降在了姚家头上。
又或许,?他的父亲早已和他撇清了关系,保住了姚家上下的性命。
夜幕降临,天色渐渐黑下来,姚雪没有点亮屋里的灯,只是蹙着眉,半阖着眼坐在原处。
他其实在许多时候都想不通,宁远帝为何会选择自己,为何把他推上那样高的一个位置。这一切的齿轮,在很久很久之前,似乎就已经错位了。
姚雪正无边无际地想着,突然传来几下敲门声。
姚雪不知道这个点会有什么人找他,迅速站起身走到门前,有些迟疑道:“谁?”
门外的人低低地开口:“是我。”
是季汐的声音。
姚雪先是一愣,随即便要去开门,可是季汐却马上出言阻止了他:“不必了,我说两句就走。”
姚雪听了这话,有些讪讪地放下手来。
一时间是无言的沉默,姚雪谨慎地环顾四周,透过房门上的雕花只模模糊糊地看到季汐一个人的身影,这才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逃出来了?”
季汐闻言冷哼一声:“一群蠢货,也拦得住我。”他说到这儿顿了一顿,语气和善道:“若你真的有心逃出去,我不相信区区凉国的国师府能拦得住你。”
“是你自己的内心早已做出了选择。”季汐冷冰冰的声音透过房门传进屋里。
姚雪站在门里,抿了抿嘴,没有回声。过了半晌,他又问道:“你此番一走,是想去何处?”
季汐轻轻叹息一声:“故人都已经不在了,我走到哪算哪,随死即埋。”
姚雪听到季汐这样说,又想到了今日看到秦洛的事,还有炼蛊室里的蛊虫,恳切道:“你先别这么想。我觉得北地一战颇有蹊跷,白羽或许没有死……”
季汐似乎一下子被人戳到了痛处,猛然打断了姚雪的话:“你不配提他!你这么说,那位国师也这么说,你以为我当真还是四五年前的那个傻小子,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谁不知道这是你们的什么把戏,又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姚雪听了这话一愣,心里感到分外凄凉。他垂着眼看向前面,不多时又抬起头,望向门外的人影,沉声道:“季汐。”
门外的人身形一僵,最后终于安静下来。
姚雪深深地望了门口一眼,开口道:“有些话,不论你相信与否,我还是想再说一次。”姚雪说到这儿,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我从未通敌叛国。来到凉国的每分每秒,我都在想着,如何回去,如何替白羽,替秦洛,去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但是,这个仇,请恕我无能为力。”姚雪说着,朝门口深深地低下头片刻,轻轻说道:“对不起。”
“陛下疑心重,想要除去我,就算我在心里还认定自己是雍国的子民,可是没有人会再给我这个机会了。白羽的事,不论你相信与否,我都会尽力去查,还所有人一个真相。我能做到的,仅此而已。”他说到此处,只觉得胸里悲怆不已:“我不再是你们的将军了,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了。我没办法对你们负责了。我做不到了。”
“季汐,这世界上没有常胜不败的军队,也没有长久不散的宴席。我们终有一天要面对这些的。只是这一天来得有些早,你都还没有准备好。”
回应姚雪的是长久的沉默。
就在姚雪以为人已经离开了,忍不住要去推开门的时候,屋外又传来了季汐有些滞涩的声音。
“你还记得,有一年,我们去南疆打仗,走到沙漠里,天热得要命,我们好几个人,我,你,白羽,还有秦洛,都渴得要死,最后分一袋水的事么?”
姚雪目光微动,却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处听着。
季汐似乎也没想要他的回答,只是继续道:“那袋水是你的,可是你却把它平分给了我们三个。其实这么多年,我从来都觉得你是一个毫不偏私,无所欲求的人。可是那日看见你和那个国师在一起,我又觉得,是我想错了。”
姚雪听了这话,有些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门外的季汐继续道:“一个人可以撒谎,可是他看向别人的眼神骗不了人?。你对那位蛊王,你看向他的眼神,偏私也好,偏爱也罢,都是我从来没有在你眼里见到过的情感。”
“所以,我又如何能相信你说的话。”门外季汐的身影越来越低,他似乎依靠着门,慢慢地滑坐到了地上。
姚雪听了对方的话,心里久久不能平复。他将手轻轻贴在门上,过了好久,才涩声道:“他……和别人都不一样。”
季汐只是坐在门外,没有说话。过了半晌,他苦笑一声:“我今日来找你,原本是想……罢了,我知道你的答案了。”
姚雪听了这话,心下了然。季汐是来试探他的态度的,或许还想劝他离开凉国。
只是……若要离开,也绝不是今日,更不会是他一个人。
他想带着秋辰一起离开。
沉默片刻,姚雪又有些迟疑地问道:“我父亲,还有家里,他们都还好么?”
季汐知道姚雪素来和家里来往甚少,只是淡淡道:“姚大人无碍,自北地战败之后,他就已经向陛下请了罪,将自己幽闭府里。至少在我去武陵之前,陛下还没有下旨处置。”
姚雪听了这话,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松了一口气。他点点头,感激道:“多谢。”
季汐只是道:“不必。”他站起身来,转过头,望着门抿了抿嘴,最后轻轻地开口:“将军,就此别过。”
姚雪听见这声许久未闻的“将军”,心还是猛得颤了一下。他赶忙把门打开来,可是放眼整个庭院,空无一人,只有一轮皎月挂在空中。
季汐已经离开了。
于是他叹了一口气,只好在廊下坐下来,抬头望向那轮亘古不变的明月。
坐了一会儿,姚雪仍然感到一阵难言的憋闷,他此时很想找一个人说一说话,或者是喝上一两杯,可是却不知道该去找谁。
他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秋辰的屋前。
姚雪在门口默默站了一会儿,转身想要离开,却突然听见一旁的廊下似乎有什么声响。那声音,听起来有些像流动的水声。
他转过头去,发现对方居然是思乐。思乐正蹲在廊下,用一个盆子里的水洗着什么。
姚雪有点儿诧异地走上前去,思乐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抬起头来正对上他的目光,便有些不耐烦地将手里的东西扔回盆里,冲着姚雪不客气道:“来得正好,你来洗。”
姚雪这才看清,盆里的东西,似乎是先前在武陵的时候,顾星扔给他的那条染血的发带。
姚雪先前一直保管着这条发带,后来在顾星府上缠斗的时候遗失了,没承想被思乐捡了回来。
思乐翻了翻眼皮,理直气壮地指使他:“不是你要做主人的近侍么?你这近侍,也太不称职了一点。”他顿了一顿,又道:“我在水里倒了些醋,你再沾点旁边的姜沫,总能洗尽的。”
姚雪懒得和他计较,蹲下身来接过发带,趁机向思乐问道:“你可知道这条发带是什么来头?”
思乐摇摇头:“具体我也不知晓,只知道主人平时会随身带着,晚上就寝时会将其放进榻边的匣子里。”
思乐这么一说,姚雪对这条发带的来头更好奇了。他从发带的末端着手,就着醋用力地搓了几下,上面的血迹果然褪去了一点。
然后他发现,布料的边缘,似乎有模糊的字。姚雪把发带拿得更近了些,借助月光看了半晌,一旁的思乐也凑上前来,他仔细看了一看,有些困惑道:“舒?”
那条发带的末端,用细线绣着两个细小的字,如果不仔细看,甚至不易察觉。由于年代久远,第一个字已经全然看不清了,第二个字虽然有些模糊,但确实是一个“舒”字。
姚雪还看见,在早已褪色发白的布料边缘,隐隐透出了一抹靛蓝色。
他在一瞬间只觉得像是被什么击中了,感到一阵强烈的恍惚。
因为,这似乎是,他年少时候用的发带。
姚雪定定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将手里的发带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猛得转过身,推门走进了秋辰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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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夜雨
姚雪走进屋里,?径直绕过屏风,来到了里间。
他环顾四周,发现秋辰正坐在榻边。他似乎刚刚沐浴完,?乌黑的长发湿淋淋地垂在肩头,身上随意地披了一件天蓝色的外袍。
秋辰正拿着一块布巾,?低头将肩侧的头发擦干,?听见脚步声,?有些不悦地抬起头来。
他看见姚雪,?眼里的不悦随即变成了惊讶:“是你?”
姚雪方才故意没有隐没气息,天蓝色衬得秋辰的肤色更白了些,?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才慢慢地开口:“我看见思乐在门外洗这个。”
他说着,?抬起手,?让秋辰看见他手上的那条发带。
说到这儿,?姚雪的声音不自觉地有些发紧:“这条发带是你的么?”
秋辰看见姚雪手中的发带,微微睁大了眼睛,他愣了片刻,飞快地敛起惊讶的表情,?匆匆地移开了目光,?只是道:“你拿我的东西做什么?还我。”
姚雪见状,?拿起发带的末端,指了指那抹微不可查的靛蓝色,对着秋辰道:“你平时不用这个颜色。以前你只用白色的发带,?而且,你的发带大多是束发尾的,长度对不上。”
秋辰将手中的布巾放下来,手紧紧地抓着榻沿,?指节用力到有些泛白。他避开姚雪有些灼热的目光:“你究竟想说什么?”
“秋辰,你为何一直收着我的发带?”姚雪一边说着,一边寻到发带上的那个“舒”字,将其抚平,放在手心上,低声道:“我所有的发带里,只有这一条上用细线绣了我的字,是你母亲绣的。”
“我记得,你也有一条,上面绣了你的字,是师母一并给的。我的这一条,在很久以前便找不到了,我还以为丢了,心里觉得很过意不去,没承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见到它。”
姚雪一边说着,神色柔和下来,又用指腹抚上那个字。
秋辰定定地盯着对方手上的那根发带看了一会儿,只是沉默不语。
姚雪看着秋辰这副模样,隐隐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在数年前便碎成了粉的东西,又重新死灰复燃了。
他又朝榻旁走了几步,有些话想问,又不敢问,最后只是道:“这条发带,为何在你这儿?”
姚雪心里有一个隐隐的猜想,是他先前想都不敢去想的可能性。
秋辰却抬起头来,用另外一个问题回答了他:“你可还记得,你这发带是怎么丢的?”
姚雪听了秋辰这话,微微愣了一下,又仔细想了一想,最后道:“……我不记得了。”他又想了一阵,依然没想起发带究竟是如何丢的,倒是从秋辰的话里察觉出,对方承认这条发带就是自己的,心中慢慢地品出一丝甜味来。
秋辰似乎早就料到了姚雪是这个回答,微微苦笑了一下,道:“罢了。”
窗外方才还晴空万里,这会儿却阴云密布,将原本的一轮明月尽数遮去了,不多时还传来隐隐的雷声。
秋辰少见地没有对姚雪恶言恶语,他低头望着榻沿,轻声道:“要下大雨了,你回去吧。”
姚雪看着秋辰突然有些落寞的模样,忍不住又上前了一步,有些困惑地问道:“究竟怎么了?”
过了半晌,秋辰终于抬起眼眸看向姚雪。他的眼眶通红,眼里水光一片。
一道惊雷响起,窗外一瞬间大雨倾盆。
秋辰定定地盯着姚雪,哑着嗓子开口:“是你自己,把发带落在我这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