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罢,又偏过头,不说话了。
七年前。玄德十九年,星彩镇。
那时正是六月,也同样是像今日这样一个暴雨天。
秋辰一面听着廊下的雨声,一面坐在几案前,慢慢地研磨着草药。
忽然几声门响,秋辰便放下手中的器具,起身走到门边:“谁啊?”
门外传来姚雪的声音:“是我。”
秋辰赶忙把门打开来。
姚雪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有些狼狈地走进门来。
“怎么淋成这样?快把外袍脱了。”秋辰飞快地取了干燥的布巾递给姚雪,又侧过身倒了杯茶。
他摸了摸杯身,觉得水有些冷了,便又取了些茶叶,重新泡了一壶热的,倒了一杯给姚雪。
姚雪似乎累得狠了,想也没想,直接接过来一饮而尽。他终于感到缓过来一些,将茶杯放下来,拿起布巾擦拭着眉眼间的水珠。
“我方才被盛灵他们拉着出去,谁知道突然就下雨了,从里到外都淋透了。”姚雪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向秋辰解释道。
秋辰闻言抿了抿嘴,却是有些不解道:“你的房间在前院,你怎么跑来我屋里了?”
姚雪听秋辰这样说,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秋辰笑了笑:“啊呀,你说得对。”他挠了挠头:“我没多想,跑了一路,等停下来已经在你门口了。”
秋辰听了这话也笑起来,一双眼睛弯弯的:“傻样。”
姚雪没作声,开始拿秋辰递给他的毛巾擦拭起头发来。布料上有秋辰房间里独有的淡淡草药香气,是他很喜欢的味道。可是不知为何,从方才开始,他就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与此同时,他一看到秋辰那双弯弯的笑眼还有红润的嘴唇,就觉得心里烧得难受。
秋辰完全没有察觉到姚雪的异样,他站起身来走向姚雪的身旁,拿过对方手中的毛巾,轻轻道:“我帮你擦吧。”他的手指微凉,擦过姚雪滚烫的手,两人都同时往后缩了一下。
秋辰先是一愣,随即探了探姚雪的手:“怎么这么烫?你发烧了?手伸出来,我给你诊诊脉。”他说着就要去挽姚雪的衣袖,没承想姚雪眼疾手快地握住了他的手。
秋辰没想到姚雪会这样,耳尖一下子红了。他别开目光不去看姚雪,垂着眼眸又拿起桌上的布巾,欲盖弥彰道:“别闹了。我帮你把头发擦干。”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去勾姚雪头上的发带,想要把它拆下来。
姚雪身上本就燥得难受,看见秋辰此刻扇动着纤长的眼睫,紧紧抿着嘴,用一双漂亮眼睛很认真地看向自己,姚雪只觉得这一切就像是在他的心上放了一把烈火。
于是,秋辰刚要把姚雪头上那根靛蓝色的发带拆下来,就被对方一把按住了手,推倒在了身后的几案上。
秋辰一时间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目光震颤地望向姚雪。姚雪似乎神志不太清醒,他有些迷离地望向秋辰,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最终只是倾身吻住了秋辰。
秋辰猛地瞪大了眼睛,他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姚雪,可是对方用了极大的力气,将他的手腕按在了桌面上,使得他整个人都被禁锢在自己的怀里。秋辰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处境,脸“唰”一下子就红了。
姚雪全身上下都热得吓人,秋辰被他吻了一会儿,腰渐渐就软了下来。姚雪按着他的手渐渐松了一些,秋辰慢慢地抽出一只手,将其环在了姚雪的脖颈上,情不自禁地回应起来。
姚雪用一双不甚清明的眸子深深地望进秋辰的眼里,看得秋辰昏昏沉沉的。窗外大雨倾盆,两人吻了很久,姚雪不经意间在秋辰的腰间重重揉了一把,秋辰一直躺在桌上本就不舒服,此刻被对方弄得有些痛了,从喉咙口漏出一小声惊呼。
他的手在空中虚抓了一把,正巧将姚雪束在发间的靛蓝色发带扯了下来。可是无人在意,那根发带最后又慢慢滑落在了地上。
秋辰知道此刻姚雪大约是中了什么药,亦或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才会燥成这样,但是他却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又酸又涨,只想抱紧眼前这个人,与他一起沉沦。
秋辰在心里昏昏沉沉地想着,只要姚雪能唤他一声,他就……
秋辰刚想开口,却听见姚雪有些迟疑道:“婉谦?”
秋辰登时只觉得有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来,将他从头到脚淋了个透。他震惊地抬眼看向姚雪,姚雪也有些不解地看向他,又转头看向窗外,有些困惑道:“我刚才看……”
秋辰只觉得一瞬间天旋地转,他不待姚雪说完,反手摸到桌上的银针,点了对方的睡穴。
他慢慢地从几案上坐起身来,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最后有些愣愣地拿起姚雪喝过的那杯茶,闻了一闻。
茶水闻起来与往常有细微的差别,果然是被掺了东西。秋辰又把那罐茶叶拿出来检查了一番,里面掺了些草药的碎渣,这些草药本不是什么有害的种类,只是和茶叶的成分一中和,就会产生让人动情的副作用。
除非是很精通药物的人,否则是不会设计出如此精巧又狠毒的陷阱的。
秋辰想了一想,百思不得其解,莫不是哪个药修想要害他?
他又在原地愣愣地坐了一会儿,始终都没有勇气抬眼看向姚雪。他最后哑着嗓子叫了小厮过来,把姚雪送回了他自己的房间,又给他开好了清热解毒的药。
秋辰的头发乱蓬蓬的,一袭白衣也因为刚才的动作弄得皱巴巴的,那小厮甚少看到秋辰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又看到秋辰的嘴唇有些肿,便有些担心地问道:“公子,您没事吧?”
秋辰听了这话,恍如大梦初醒。他一改先前谦和有礼的模样,又惊又恼地看了一眼小厮,猛得推开房门,跑远了。
他伞也没打,漫无目的地跑了一阵,最后来到花园里的那个桃花树下,难过地蹲了下来。
时值初夏,树上一朵桃花也没有。
秋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又擦了擦眼角,最后慢慢地把脸埋进了衣袖里。
——那可是他的初吻啊。
第37章 上药
秋辰一个人默默坐在那棵桃花树下,?垂着眼眸盯着地面。
他身上原本纤尘不染的白衣此刻变得皱巴巴的,还沾了不少泥土,一头墨发也全湿了,?湿淋淋地黏在脸上。可是他却不甚在意,只是定定地看向地面,?盯着混在泥里的落叶。
忽然,?一把伞停在了他的上方。
秋辰抬眼看过去,?发现是秋枫,?对方应该是刚下课,手里还拿著书卷。
于是他匆忙别开目光,?有些讪讪地叫了一声:“父亲。”
秋枫将伞更加倾斜了一些,沉声道:“发生何事了?衣衫不整地待在这儿,?成何体统。”
秋辰听他这样说,?抿着嘴沉默半晌,?一开口竟然有些哽咽:“父亲,桃花……桃花都落了。”
秋枫打着伞的手一顿,似乎是明白过来什么。他见秋辰这样难受,最后只是把人拉起来,?放缓声音道:“花落了,?明年还会再有。”
秋辰垂着眼帘,?轻声道:“可是人却不同。”
秋枫却没有太大的波澜,只是淡淡道:“人分正缘和偏缘,若是遇见命里对的那个人,?往后的岁岁年年,便没什么不同。”
秋辰闻言猛得停下脚步,有些吃惊地转头看向秋枫。他先前从未提起过一星半点心里的想法,他的父亲向来严厉,?平素眼里只有礼义文法,没承想却能说出这样一番开导人的话来。
只不过,父亲一定不知道自己心中的那个人,就是那个最不讨他喜欢的学生。
秋辰想到这儿,心里又难过起来。他不自觉地握紧了自己的衣袖,默默地想道,那姚雪……定然不是他的正缘。至少,姚雪的正缘,对方心中认定的那个人,另有其人。
秋枫只是撑着伞向前走,见秋辰一直没作声,又道:“你平素所学的那些礼仪文法,药理医术,不是用来束缚自身的,而是应当帮助你更加正确地认识自己的内心。有些事,做与不做,都由你自己决定。无愧于心,不留遗憾,那便足够了。”
秋辰听了这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望着身旁的秋枫,心里突然生出莫大的感动,他勉力眨了眨发酸的眼眶,低着头软声道:“谢谢爹爹。”
……
秋辰从很深的回忆里回过神来,对上姚雪有些热切的目光,只是瞥了对方一眼,道:“你自己都不记得的事,我又何必再提。”
姚雪努力想了半晌,只觉得一想到这件事就隐隐地头痛,脑子里有模糊的影子,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只记得有一日下了大雨,他似乎生了一场病,在房间里躺了一整天,从那之后,那条发带便怎么也找不到了。
又一声惊雷响起,秋辰微不可查地向旁边瑟缩了一下。
姚雪原本就因为想不起发带的事感到有一点儿内疚,此刻见到秋辰这副模样,心里更是觉得又酸又疼。
他记得,秋辰是有点儿怕打雷的。
于是姚雪两步走上前来,挨着秋辰在榻边坐下了。
他在秋辰出言制止之前便抢先说道::“对不起。”
他和秋辰肩膀挨着肩膀坐在一起,秋辰往一旁躲了一躲,最终却没有站起身来离开,只是转过头,有些诧异地看向姚雪。
姚雪望着秋辰真诚道:“我忘记了和你之间的这件事,对不起。”
秋辰没想到姚雪会突然这样说,有些疑惑地眯了眯眼,最后轻轻嗤笑一声:“罢了,你我之间的事,有什么值得记住的,忘了就忘了吧。”
姚雪摇摇头:“我不会忘记的。”
他说着抬起手,把束在头上的发带解了下来。他盯着自己手上的这条玄黑色的缎带看了半晌,最后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接着低头把秋辰的手拉过来,将这条发带放在对方的手上,盯着人的眼睛认真道:“我拿了你的东西,但是我不打算还了,所以现在赔给你一条新的。”
姚雪一面说着,一面将那条染血的发带拿起来,又重新给自己束了高马尾。
“你的这样东西,我就收下了。”
秋辰终于抬起眼望向姚雪。他目光微动,任由姚雪拉着手,只是虚抓着姚雪给他的那条发带。
姚雪没有将手抽回来,反倒是捏了捏秋辰的手指,在人的手心里轻轻勾划着。
秋辰感到有些痒,忍不住想要抓住姚雪那只作乱的手,他刚一握住对方,即刻便反应过来,又想要松开来,却被姚雪猛得牵住了手。
秋辰正欲挣扎,窗外又是一声惊雷,他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朝姚雪这边靠了过来。
于是姚雪展开手臂,一下子把人揽进了怀中。
窗外疾风骤雨,一阵寒风进来,将室内的烛火吹灭了。
黑暗中,秋辰少有的没挣扎,只是坐在原地没有动。过了半晌,他才哑着嗓子说了一句:“你做什么。”
秋辰的语气虽然凶巴巴的,但是姚雪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明显的委屈。
姚雪一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今夜的秋辰就像是一只被雨淋得湿透的猫,毛都耷拉了下来,他想要得到关怀,最终却选择独自在角落里舔毛。
姚雪想到这儿,只觉得越来越心疼,甚至在一瞬间想把在心里藏了数年的事都尽数倒出来。他一边想着,搂在秋辰腰上的手越发用力。
没承想秋辰却小声“嘶”了一声,随即伸手,把姚雪放在腰间的手掰了下来。
姚雪有些疑惑道:“怎么了?疼?”
秋辰转过头不作声。
姚雪微微想了一想,语气微扬:“你若不说,我可要自己来看了。”他说着,抬手拉下了秋辰右肩一侧的外袍,又作势要将手伸进人的里衣。
秋辰一把将外袍拽回肩头,恼道:“姚长舒!你要不要脸!”
姚雪一边朝他逼近,一边不以为意道:“不要了。你说不说?”
秋辰一路退到榻的一侧,终于退无可退,他抬起脚勉力抵住姚雪的腿,愤愤道:“那天在御花园,假山上的石头太硌了。”
姚雪听了这话,想起那一日他把秋辰压在假山上吻的情景,呼吸一下子都急促了起来。
秋辰的皮肤很白,一碰就容易留下印子,想到对方腰上或许会有些淤青,姚雪心中便感到十分后悔,但是又觉得一股痒意升腾而起。
他骤然发力,出其不意地将人推倒在榻上,哑着嗓子说:“我看看。”
姚雪将对方的外袍一把扯了下来,又掀起里衣,果不其然看见秋辰的腰间有几块淡淡的淤青,还有几道红痕,没承想这么多天都没有消下去。
秋辰被他推得仰躺在塌上,惊慌地瞪着一双眼睛,在黑暗中胡乱地抓了一把姚雪的手,恼怒道:“你滚!”
姚雪闻言却真的撤开了手,站起身来,望着秋辰认真道:“怪我。你药放哪了?我给你上药。”
秋辰被姚雪方才的举动弄得满脸通红,好半天没缓过神来,他过了半晌才坐起身来,没好气道:“不必。你离我远一点,我就再好不过。”
姚雪没多言,他先前来过秋辰屋子许多次,依稀记得思乐之前似乎在靠窗的柜子中取出过伤药,便径直走到那个柜子旁,打开右侧的抽屉,果不其然发现里面放着金创药。
他将药膏取了出来,又朝秋辰这边走了过来。
此刻秋辰已经站起身来,站在烛台边,拿着火镰想要将烛台点燃。他听到姚雪朝他走近,刚想回头拒绝,却猛地感到身体重心一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