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雪见状,上前两步,迅疾地在思乐身上点了几下,封住了他几处要紧的穴位。他做完这些,又抬手在思乐的额上轻轻点了一下,缓声道:“小孩子不要胡说八道。”
秋辰也望着思乐,颤声道:“你省省力气,莫要再说话了。”他说到这儿,再也控制不住内心汹涌的情绪,紧紧地攥着衣袖,盯着思乐的眼睛道:“你跟了我七年,我怎么可能就这么抛下你?”
思乐还欲开口,姚雪却出言打断了他:“好了,你可别当我们是虚长了你几岁。有你主人在,定是会将你治好的。”他说到这儿,很用力地握了握秋辰的手,望着思乐,神色柔和下来:“等你好了,我们再一起喝酒去。”
……
秋辰给思乐清了创,做了细致的止血包扎,又为他熬了力道强劲的药,尽管有姚雪帮忙,等思乐的状态终于稳定下来,也已经到了傍晚。
秋辰见思乐已经睡了过去,便和姚雪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他慢慢地将门关上,然后终于如同脱力一般,靠在了门上。
他轻轻闭上眼睛,沉默片刻,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最后猛得睁开眼来,望着姚雪道:“我想回去。”
他在这一刻,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盯着姚雪的眼睛,又十分坚定地重复了一遍:“长舒,我要回去。”
姚雪一时间只是怔怔地望着他,过了半晌才道:“你……你可想好了?”
秋辰轻轻叹了口气,闭了闭眼道:“我不想再逃下去了。我也不想再有任何人,因为我的身世而受伤了。”
“我身上的这笔烂账,已经伤害了太多人。我想要摆脱这个身世,摆脱身后追赶着我的那些人,可是这些东西却从始至终都没有放过我。现如今,我不想再往前跑了。我想要回过身来,我想要正视他们。”
姚雪沉默半晌,最后只是道:“宁远帝这些年来一直未再得子,他的膝下只有一个公主,应当比你大一些。这位公主是现今皇后所出,当时宁远帝还只是亲王。但是,”他顿了一顿,又道:“近年来,宁远帝的兄弟魏亲王是肱骨之臣,在朝中颇有权势。宁远帝这些年来没有子嗣,魏亲王对他很是讨好,因此,他有意把皇位传给魏亲王。”
姚雪说到这儿,盯着秋辰的眼睛道:“说是有意,其实是迫不得已。皇家血脉凋零,他后继无人,只能将位置传给自己的弟弟。可是现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因为你出现了。若你回去,宁远帝定然是会将皇位传给你的。只是,魏亲王戚喻向来歹毒心黑,我在朝中多年,也从未摸透此人脾性。此番触及他的利益,定然不能善了。若你……若你选了这条路,怕是不好走。”
秋辰听完,许久都没有说话。他低着头,想起白椋和秋枫,想起以前在星彩镇的无拘日子,想起这许多年来所遭受的苦楚,想到这几个月来宛若幻梦的安宁,又预想到接下来所要面对的一切,只觉得心中的愤怒像洪潮一般涌来,最后却又都归于平静。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戾色,又慢慢地染上了一抹哀凉。他最后只是微微笑了一笑,望着姚雪定定地道:“我别无选择。”
夕阳的余晖照在院中,秋辰站在背光处,被一片阴影笼住了。
姚雪望着秋辰半晌,看着他在阴影之中微微有些发颤,笑得很是哀凉。
姚雪垂下眼眸,有些自嘲地想,秋辰说自己是逃避,可他又何尝不是。几个月以来,他们对凉国的事漠不关心,对雍国的朝廷还有秋辰的身世绝口不提,只是在躲在这边塞仙境,以为这样,便可以真正自由,便可以陶然忘忧。
可是他们终究还是要回到烟阳,终究还是要去直视那些心底最抗拒的事。
好在,好在他们不是孤身一人。
想到这儿,姚雪猛得握住秋辰的手腕,把他往前拉了一把。秋辰被他拽得向前跨了一步,最后离开了廊下,站在了庭院之中。
夕阳的光芒终于照在他们二人身上,姚雪很用力地牵住秋辰的手,盯着他的眼睛道:“我同你一起。”
暖光将姚雪的一双眼眸照得极浅,他微微扬起嘴角,对着秋辰笑道:“我说过,我认定的人,我愿为他一人开疆扩土,愿敬他若九天神明。”
“秋子吟,横竖我们的命都由不得自己,但是我想和你在一起。所以,我们一起回烟阳去。自此以往,天高海阔,任你施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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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面圣
秋辰无言地望着姚雪半晌,?最后只是抿了抿嘴,反手握住了姚雪的手。
两人商议片刻,不多时,?姚雪便把秦洛唤了过来。
他望着秦洛半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最后终于开口道:“秦洛……你以后莫要再跟着我了。”
秦洛闻言,?有些吃惊地抬头看向姚雪。
姚雪垂着眼眸道:“我打算和秋辰回烟阳去。这条路太凶险,?你就别跟着了。我将大部分的银钱财物都留下了,?以后去何处都随你们。”
秋辰从屋里走了出来,他将一张纸递给了秦洛,?嘱咐道:“纸上详尽地写了药方和需要注意的事宜,你照着做便可。思乐的状态基本已经稳定下来了,?你只要对着我的方子,?应当不会什么大碍。若是遇到什么问题,?你便去找城中的医师。”
秦洛对着那张纸看了半晌,抬眼看了看秋辰,又看了看姚雪,最后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将那张纸很仔细地收进了衣袖,?望着二人认真道:“等思乐的伤好了,?我便带着他去烟阳找你们。”
姚雪闻言,紧抿着唇,很用力地拍了拍秦洛的肩膀。
姚雪和秋辰简单收拾了东西,?在夜幕降临之际出了门。
临出门时,秋辰又来到了院中,看了看那几棵被糟蹋地东倒西歪的小树。他特意将那些折损的树枝移到了一边,一时间只是站在原处,?默然地盯着地面。
姚雪将马牵过来,他见状上前两步,捏了捏秋辰的手,轻声道:“……以后还会再有的。”
秋辰转过身来,轻轻呼出一口气,只是道:“走吧。”
他垂着眼帘接过缰绳,没再回头,和姚雪一同慢慢地走出了院门。
两人在黑夜中疾驰,不多时便来到了仙陵的城门附近。他们正欲调转马头向南面的商道走,却突然被一队人马拦住了去路。
那支队伍的领队跳下马来,冷声质问道:“夜深人静,你们二人做什么去?”
可是当他借着灯火看清姚雪和秋辰的面容时,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姚雪也微微发愣,试探性地唤了一声:“白羽?”
白羽抿了抿嘴,却没有让下属将手中的兵刃放下来。他沉默半晌,低声道:“还真是你们。”
姚雪见这些人都是皇家精锐,便有些迟疑地问道:“是陛下派你来的?”
白羽没应他,只是将手搭在剑柄上,十分戒备道:“在凉国的事,季汐已经都告诉我了。虽然我没有中蛊期间的记忆,但是我清楚,”他说到这儿,指了指秋辰:“这个人便是给军队下蛊的元凶。”
白羽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戾色,在秋辰的和姚雪的面上扫过,最后望着姚雪有些失望地开口:“真没想到,你还同他在一处。”
姚雪见白羽对自己一副失望至极的态度,心中十分不悦,忍不住开口道:“我同谁在一处,说到底还轮不到旁人来指责。先前两国交战,是他给你们下蛊在先,可是现如今蛊术已经解了,而你们的身子都康健无事,他也未曾利用你们做征伐杀戮之事,这一页就该翻过去了。”
“更何况,他为了给你们解蛊,险些丢了性命,身体一直虚弱至极。”姚雪说到这儿,顿了一顿,盯着白羽的眼睛道:“你若不依不饶,休怪我不念旧情。”
白羽听完姚雪的一番话,面色微动,似乎在心中有所权衡。他的性格向来爽朗,不像季汐那般爱钻牛角尖。可是他这些年来和姚雪一直十分亲厚,两人性情相投,他也从未见过姚雪有这般偏私的时候。
白羽微微有些诧异,同时心里也不太爽快。他在凉国被俘多日,宁远帝向来多疑,再也不肯重用他。他的父亲原本是朝中的兵部侍郎,受到此番牵连,虽然未曾被罢免,每日也是如履薄冰。
但是白羽心知姚雪是个说一不二的性格,为了尽快办完差事将功赎罪,他最后只是指了指秋辰道:“多说无益。今日我势必要将此人带回烟阳。若谁还想逃,我劝你们省省力气。”
秋辰一直抱着手臂,懒懒地站在一旁没有说话,此刻见白羽这般有气势地看向自己,便有些好笑地望进他的眼里,好整以暇道:“谁说我要逃了?”他说着,作势扫了一眼周遭,有些不屑道:“不是说要接我回去么?就这点阵仗?车驾呢?”
秋辰如此嚣张,饶是白羽脾气再好,也忍不住骂道:“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国师?等你到了御前,殊不知还有没有命在!”
姚雪见白羽对秋辰这般不客气,便知晓宁远帝并没有将秋辰的身世公布于众,只是派人在暗中追捕。两人再吵下去还不知道会闹出些什么,姚雪赶忙打断道:“先前闯入我们庭院的人,也是你的人?”
谁知白羽却对此事并不知情,他望向姚雪有些诧异道:“什么庭院?我今日只命人在街上搜捕,其余的人都随我在此处守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姚雪听到此处,微微一愣,在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他又道:“今日有人闯进我的住处搜捕,还肆意哄抢伤人。他们虽然没有穿皇家禁卫军的服制,但是队伍里有禁卫军的人。”
白羽摇了摇头,似是想起了什么,低声道:“现下禁卫军的统领和我并不相熟,那些人不可能是我的人。陛下特意嘱托,切不可伤他。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这般大张旗鼓,打草惊蛇。”
姚雪沉默地点了点头。既如此,那便是有人事先听到了风声,想来取秋辰的性命,将这一切在开始之前便尽数扼杀。
先前秦洛提起皇家禁卫军的时候,姚雪还没有多想,眼下再提起,他猛然间想起,魏亲王一向和禁卫军的统领走得很近。
姚雪想到这儿,不禁微微苦笑。
这还没到烟阳,有些人便沉不住气了。
……
不出几日,一行人快马加鞭,终于赶到了烟阳。
进入烟阳城中,白羽唯恐生变,直接将两人带进了宫中。
许久未归,姚雪望着通向大殿的长长的台阶,心中百感交集。他下意识地看向秋辰,却看见对方一脸淡漠,眼中晦暗不明。秋辰今日穿了一身玄黑色,并没有束发。自上次思乐的事之后,他便再也没有穿过白色。
姚雪想到这儿心中隐痛,不由自主地朝秋辰靠得近了一些。
秋辰眯了眯眼,微微仰起头看向眼前气派的殿宇。天上的云层中透出几束光来,照在他的脸上,在他纤长的睫羽下投出一片阴影。他最终只是抿了抿嘴,微微提起衣摆,向前迈开了步子。
姚雪走在秋辰的后面,和他微微错开了些距离。可是片刻之后,他便感到有一只手在衣袖之下轻轻地缠上了自己的手。
秋辰的手触感冰凉,还微微有些发颤。
尽管秋辰的面上波澜不惊,可是姚雪心里知道,他在紧张。
想到这儿,他安抚性地轻轻捏了捏秋辰的手指。
秋辰没有回过头来看他,只是自顾自地向前走着。可是姚雪看见,对方的嘴角微扬,眼中不再像方才那样淡漠,反倒是有淡淡的光流过。
姚雪心中终于稍微轻快了一些,他在交叠的衣袖之下,很用力地回握住了秋辰的手。
两人来到殿前,才偷偷把手松开来。
殿门缓缓被拉开,两人跨进殿内,看见宁远帝正撑着头坐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半年未见,姚雪只觉得宁远帝又苍老了不少,对方此刻低垂着头昏昏欲睡,显露出一股显而易见的疲态。
两人缓步走上前来,宁远帝似乎听见了声音,终于缓缓地睁开眼睛,对上了秋辰的目光。
时隔多年,他第一次得以好好地看一看秋辰的模样。秋辰和白椋长得很像,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尤其是那双顾盼神飞的眼睛,和白椋的如出一辙。
只是,秋辰此刻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蔑视、愤恨还有强烈的抗拒,全然不同于白椋那副温和驯顺的模样。
宁远帝想起往事,恍然间也觉得心绪有些纷乱,他定了定神,最后只是清了清嗓子道:“你逃了这许多年,终究还是回来了。”
秋辰冷眼看着他,嗤笑一声:“是啊,你这些年来拼死拼活地找我,就算是死人,也能给你烦得活过来。”
雍帝听了秋辰的口气微微一怔,片刻之后有些恼怒地一拍桌案,怒道:“放肆!”他回想起秋辰七年前的模样,只记得那时候对方很是温和,远没有今日这般戾气深重。
好容易将人找回来,宁远帝也不想弄得太僵,他最后有些尴尬地移开了目光,叹了口气打圆场道:“罢了。你这些年不在宫中,总是和那些三教九流打交道,没教养也在情理之中。”
秋辰朝宁远帝挑了挑眉,不屑道:“若论逢场作戏阿谀奉承的本事,我确实不如你们这些皇亲贵戚的万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