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等不到的。”老神医刚想说出口,被五皇子打断。
“神医,里面那人如何,是否还有救?”五皇子道。
“若想知晓他的命格是否将会止步于此,那就要瞧一瞧他是求生还是求死了。生命力顽强的话,这点伤又算什么。怕只怕,我尽了我的绵薄医术,他却要死在我这医馆中,不过也无妨,他死在这儿,顶大就是晦气点。”
说罢,老神医眼睛一瞥,盯着五皇子看了几秒,“你是朝廷的人。”
这话不似疑问,反倒如一句评价。老神医眼睛一扬,不屑地说道,“朝廷的人,都一样叫人恶心。”
年纪大的人,应当什么事都看得开才对。可眼前这位老者非但不做到云淡风轻、看破红尘,反倒当面吐藐视起一个小辈来。五皇子这才发现,老神医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怨愤。
“师父……”洛韫在一旁小声嘀咕。
“无妨,我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会弃那小子于不顾。可是这个沾染了朝廷气息的人,不配站在我这里。”
“不知朝廷哪里得罪了神医,还望阁下言明。”五皇子言道。
透过老神医的那双眼睛,仿佛看到了他压抑了许久的怒火。一头白发应着风轻轻飘荡,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五皇子打出三丈之外。
“师父,看在阿韫的面子上,先消消气。”洛韫抿着嘴,同时不忘了给五皇子使眼色,叫他先行离开医馆……。
五皇子怎是不会察言观色之人?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五皇子跨出门槛,借着凉风把自己吹得清醒了些,眼底里前所未有地划过一丝戾气——他恼了。
五皇子并非不喜不悲,他只是把自己的心情掩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父皇……又是他那崇高的父皇。
他坐在龙椅之上,享受万人跪拜,可那些只会恭维的人怎知当今这位圣上,是饮着兄长的血;踏着侄儿的尸;押着发妻的身……一步一步地攀上了当今的位置。他的足下,凝结着无数的血与命,明明是一位心狠手辣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暴君,却偏偏要做一位明君。
而当年他的那些罪孽,而今却是无人知晓。他引领着犹如一团乱麻的朝廷,做一些损人不利己的狗屁事,在背后被百姓诟病。而他自然是听不到的,那些个身份尊贵的皇子也听不到,只有他……这位早已形同虚设的五皇子要背下所有的黑锅。因为……他的父皇从来没有把他当儿子看过,他的存在,与一条狗无异——
开心的时候给你点饭吃;不开心的时候踢你两脚;需要的时候美言几句;不需要的时候晾置一边。
对,这就是他,就是所谓的五皇子。
65、诀别
◎再见了,鞭奕君;久违了,林将军。◎
洛子川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梦见自己的小时候,在阑岳门作天作地,整日无忧无虑。
苏情穿着一身暗色红裙,自后山中,宛如一下凡仙女。脚步点地,如舞蹈般自树杈间云游。
好一幅翩翩画,好一个梦中仙。
“娘!我要学功夫!”洛子川在一旁大叫道。
“你?”苏情嘴角一勾,“算了吧。”
猛然间,一幅完美的画卷犹如被人硬性撕扯开了一条口子,洛子川眼前一黑,继而静谧的阑岳门后山已不复存在。
“快走!”
“爹……娘……”
声嘶力竭的呼唤响彻云霄。
“有没有人救救我爹娘,有没有人……”
“我听说有个地方能使人起死回生,你爹又同其地之主为故交,正好我有空,带你到那云川谷看看吧。”画面一闪,一个戴着鬼面的孩子出现。
“你是谁?”初入云川谷,洛子川感觉一切事物都不太真切,那个年幼的孩子,被迫在最天真无邪的年龄学会了提防别人。
“我是云川谷谷主,是你父亲的挚友。”身前一个身影蹲了下来,宽大的手掌抚着洛子川额头,“子川……嗯,以后便姓洛吧。”
“为什么要姓洛!”
“孩子,陈姓太惹眼……”
“诶,你就是新来的师兄?我是这谷中的二少谷主,我叫洛韫。”
“我叫洛毅,是你师兄。”
似乎从那个时候起,洛毅便是那般待人疏离。他眸光平静,给人一种极强的清冷之感,仿佛总像有心事似的,安静地独坐一隅。明眼人一瞧便知:“嘿!洛谷主的大儿子,一看就是不好接触的样子,未来云川谷估计落在他手上……我估摸着要够呛。”
周遭风景快速交织,洛子川回到了云川谷那片寂静的竹林里。
“洛子川。”
隐隐约约间,好似有人在叫他,洛子川回头张望,却并未发现人影。
“子川师兄!”
“洛师弟。”
“师兄……”
呼唤声音由远至近,声音愈发大了起来。撕扯着洛子川的耳膜,压迫着洛子川的听觉神经。
“子川,你要好好的活下来。”
洛子川周身一僵,他木讷地望着远方。支零破碎的记忆上涌,洛子川的头一瞬间像爆炸了一样。
那声音……
“林岁言!”洛子川站在茫茫竹林中,忽然大声喊了出来。
声音在空旷的竹林里尤为突兀,九曲十八弯地荡来荡去,却不知触碰了什么禁忌,画风扭曲,犹如一本精致的书籍被人生硬地撕扯开来。
“洛子川……”冥冥之中,一个空灵的声音对着他呼唤,仿佛无形之中向他伸出一只手,“走吧,跟我走吧。”
有一刹那,洛子川几乎要随着那手的牵引,迈出步子去。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前伸的脚一下子顿在那里。
“我不能走,我还有很多没能了结之事,我还没能……”同心上人再见。
扭曲的画面渐渐变得平静、平息,犹如一潭激起惊涛骇浪的湖水缓缓平定下来。周围一片黑暗,洛子川喘了两口气,发觉一股痛感在身体里徘徊。自肋下,到后脊,再到小腹,传到手腕、膝髁。洛子川觉得全身都麻木了。
伴随着这种又痒又麻的刺痛感,洛子川隐隐约约找回了点意识,却是感觉自己被封存在这这一片黑暗一样,找不到出口,看不到光。
尽管洛子川无数次地告诉自己:这并非现实。可是他就像跌落在泥潭中的幼童,久久挣扎不出去。
模模糊糊间,洛子川好像听见了什么,类似于“走吗”“出征”“召兵”等词汇。
他意识不太清醒,只是有一个声音尤其清晰,贯穿他的耳膜。洛子川想努努力,判断出这个声音出自谁,然而那生硬的记忆却迟钝而缓慢地上涌入脑海,宛若乌龟爬行一般,很是困难。
“我走了,子川……”
倏忽间,洛子川的心像是被一把锤子,不轻不重地敲击了一下,疼痛难忍。洛子川想硬性扯回意识,却连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他像是住在一个与人隔绝的屋子里,能听见别人的声音,别人却听不到他内心的呐喊。
“老神医说你能听见的。”那个声音闷闷的,仿佛在可以压制着什么情感,“子川,我要走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能不能活着回来,也许这一去,一切都是未知,可是……”
“当今圣上的所作所为,真的是一位君主该做的吗?子川,你应当知晓吧,如若不反,皇室血脉继续流传,像你我这般的叛党之子的后代,会一直一直提心吊胆地活着。五皇子……他是个卑鄙的小人,可是,他的承诺,我很心动。我不求金银财宝,不求高官厚禄,只是希望……”
那声音说到这里顿了顿:“我知晓你讨厌战乱,我也对我自己的做法感到鄙夷。可是,如果没有牺牲,怎么能够有未来的丰功伟业!”
洛子川感觉心脏被人扭了一下,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子川,我会让老神医尽力救治你。我知道你醒过来的时候一定会恨我……罢,恨便恨吧。其实,我们之间真的犹如一场笑话,也许真的不会有什么结果,我看你那师妹待你倒是甚好,要不……”
洛子川不想再听,他眼前的黑暗更加来势汹汹,把他整个人包绕起来。一股窒息感涌上心头,他却无力挣扎,忽然觉得为什么不到阎王殿去呢?那样,岂不是不用受这种抓心挠肝的痛苦的滋味。
干涩的嘴唇蓦然有些湿润了,那润唇之水竟有些咸——原是泪。
那声音不再说话。洛子川看不见东西,只觉得手被人攥得生疼,因为此,他的那颗心像是还抱着一线希望似的。
额头一热,洛子川感觉什么柔软的东西触在了上面,不过只是轻轻的、快速的、转瞬即逝的。
洛子川的心一提,隐隐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下一刻,一阵清风刮过洛子川周身,吹散了方才淡淡的额角一吻。洛子川的手一空,无力地落在床榻上。
一切的一切,恰如梦似幻。那个人没有来过,洛子川也没有主动凑过去。这所有的事物,不过只是洛子川单相思的虚幻。
“不……不能……回来!”洛子川歇斯底里地呼喊,却从未出声。
“回来啊……林岁言!”洛子川腿脚一软,干脆地跌在了地上。他恨自己没用,为什么受了点小伤就昏迷不醒,更恨自己这身体与灵魂不合一!
脚步声不见了,洛子川的身躯还是静静地躺在床榻上。他容貌清秀,是个绝世无双的美少年,不过脸颊淡淡的泪痕,破坏了这份安静的美感。
“林岁言啊,”洛子川无力地呐喊着,“你为什么不等等我呢。”
“道完别了?”林岁言出了屋,便看到了五皇子。
“嗯。”林岁言轻应了一声。
“放心吧,洛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五皇子安慰道。
林岁言却不回话,眸子凝视着远方,看得出神。忽然间喃喃自语:“去哪啊。”
“南下。”五皇子道,“我还有大批征兵的人马在南方,想必鞭奕君也想趁早攻占回属于林朔将军当年所占领的土地吧。”
林岁言眼睛一眨,道:“我的人已经整顿得差不多了,我可传信于他们,告知到南方父亲所在墓处汇合。”
“鞭奕君聪慧。而今,我们意图叛乱的消息应当会在朝廷内部被我的手下所拦截,我这次以外出的借口出了皇室,短短数日,想必当今圣上不会怀疑。此时叛乱,必定会出其不意,大挫敌方势力。”五皇子嘴角含笑说道。
“五皇子这么快便改口了?昔日的父皇、皇族亲戚变成了如今的‘当今圣上’与‘敌方势力’,感觉五皇子必定不会好受。”林岁言扭头说道,那眸子里,带着许多奚落。
“鞭奕君不必拿我打趣,我的亲人,只有母亲毕蓉一人。”五皇子笑着说。
“五皇子真是认得清局势。”林岁言嘴角轻挑。
五皇子笑而不语,他低了一下头,继而笑容更甚地说道:“既然决定叛乱,那我便早已不是旧代的五皇子,鞭奕君大可不必以此相称。”他伸出一只手,手掌朝上,“不才姓刘,字择暮,不知鞭奕君是否方便将真名告知?”
林岁言眼睛一抬,敷衍地把手在五皇子摊开的手掌上扫了一下,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林岁言。”
说罢,他一甩头发,将脸上的面具抛在地上。那面具在主人脸上戴了多时,倒是有一点“恃宠而骄”的滋味。这一下被林岁言摔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脆响,看到昔日的主人毫不犹豫地拂袖而去。
继而,林岁言掏出怀里宝贝的黑色牛角鞭,肆意地把鞭子掷在地上,任由它孤独地遗落在原地。
林岁言走了两步,像是还有什么顾虑似的,回头张望,却恰好对上五皇子的目光,他脸上笑容更浓烈了,就连眼尾也微微上挑着。
“久违啊,林公子。”他歪头说道。
再见了,鞭奕君;久违了,林将军。
66、叛乱
◎死断袖。◎
洛子川醒了。
他的眼神近乎空洞地望向墙面,目光呆滞,好像在打量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但又没有那股子警惕之心,只是淡淡地直视着,宛若一个生锈的机器。
“师兄!”洛韫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却被洛子川这副德行吓了一跳,忙道,“子川师兄,是哪不舒服吗?我去叫师父过来。”
洛子川眼底毫无波澜。他的灵魂已经不在体内,只剩下一具空空的躯壳。
“他已无大碍,只是昏迷时间过久,躺得时间又长,自己在阎王殿前走过一遭的人向来都是这种反应,不必慌张,缓几日就好了。”几刻钟后,老神医的手搭在洛子川的脉搏上,平淡地说道。
“走吧,让他自己一个人缓一缓,叫他静一静。”老神医朝洛韫说道。
洛韫点点头,临走时不往回头看洛子川一眼。
老神医推开门,却听见一个声音自背后传来:“林岁言呢?”
洛子川几日不开口说话,又没喝水,唇瓣干裂,说出话的声音亦是十分沙哑。
“子川师兄,我给你倒杯水吧。”洛韫跑到水壶边,在杯中倒出一些,递给洛子川。
洛子川木讷地接过。他确实十分口渴,盯着洛韫递过来的水杯看了一会儿,便拿起来抿了一口。
“你知道林岁言去哪了吗?”洛子川问道。
“林……岁言?是那位戴着面具,一袭黑衣的公子吗?”
洛子川的眼睛里宛若有一道光束划过:“是。”
洛韫低下头,斟酌一会儿,看样子很为难地说道:“林公子和另一位公子早在两日前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