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钥匙啊?”庄竟思趴在栏杆上,伸手去逗弄太学鹤园里圈养的鹤,天气太热,他像是要化成一滩水一样,听了邵云朗的话,脑子也懒得转一转。
“啧。”邵云朗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低头蹬上靴子,“天太热,这地方凉快,我叫顾远筝也过来坐会儿,天天在屋里种蘑菇呢……”
“啊!”庄竟思突然坐直了,双眼放光,扑过来一把抱住邵云朗的大腿,“哥!你说的钥匙不会是那个钥匙吧?”
他抱着邵云朗的腿挤眉弄眼,让邵云朗无比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要提这茬。
“你听错了。”他拔腿,没拔动。
“啊!哥哥,什么情况,你说给我听听嘛,我给你参谋一下!”庄竟思眨巴着大眼睛,哼哼唧唧的撒娇,“哪个胆大包天的天干,还敢和你说这样的话?他竟敢肖想你,雍京小霸王给他生孩子,你别说还挺刺……啊!哥!”
邵云朗用一记“金刚指”弹在他脑壳上,面无表情的打断施法,庄竟思眼泪汪汪的一抬头,正对上他哥青绿交加的一张脸。
“生、孩、子?”邵云朗咬着牙根迸出这几个字,“生个屁!”
“噗……”庄竟思捂嘴笑,“所以,到底是谁啊?哥……”
“没有的事。”邵云朗坐回石凳上。
“唉?哥你不是要去找顾公子吗?怎么又不去了。”
“呵呵。”邵云朗冷笑,“他又不是地坤,哪就那么娇弱了,热不死。”
心里还要补一句:狗天干!
“庄竟思!”女孩的声音由远及近,一身流云瑞鹤襦裙的小姑娘一路跑过来,急的都来不及擦一把额上的汗,转过假山看见亭子里的邵云朗,她微微一怔,匆匆福身道:“见过五殿下。”
邵云朗整好衣摆,轻笑道:“韩小姐不必拘束。”
“嗨呀,这里哪有五殿下啦。”庄竟思笑着摆手,“沐沐,怎么啦?过来吃西瓜!”
“你哪里来的西瓜?”韩沐眼睛一亮,随即又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抓着庄竟思的袖子往外拖,“啊呀!沈锐和玄级乙班的丁鹭洋打起来了!”
庄竟思一边穿靴子,一边嚷嚷:“他和谁打架关我什么事嘛!他是被打死了你叫我看热闹吗?”
“他是因为你才和丁鹭洋打起来的!”韩沐急道:“丁鹭洋说了你的坏话,被他听到了,两个人就打起来了。”
邵云朗是知道沈锐的心思的,闻言挑眉问:“丁鹭洋说什么了?”
丁鹭洋说庄竟思是个人皆可夫的下贱货色,一个地坤给那么多天干送荷包有什么用,到时候能上他的还不是只有一个,送那么多,也不怕被-操-死。
这种话他当然不敢在庄竟思面前说,长公主生下庄竟思后身体受损,再也不能有孕,便将这唯一的孩子当做眼珠子疼,周岁就给请了郡王的爵位,就算是丁鹭洋的老爹在外面见了庄竟思,也要行礼叫一声小郡王。
他只是和自己玩的好的那几个人嘴贱了两句,他们这几个人有个统一之处——都没收到过庄竟思的荷包,也就是说,都长得不怎么样。
巧的是,他们这里面有个人和沈锐也还算说得上话,他自觉沈锐也是没收到荷包的人,那么也算半个“自己人”,就笑嘻嘻的转述了这番话,结果被沈锐一顿好打,又问了说这话的原主,于是又和丁鹭洋打了起来。
邵云朗和庄竟思过去的时候,两人正在花园里翻滚,压倒了一堆花花草草,沈锐的爆发的信引死死压制住了周围一圈身为泽兑的杂役,没人敢上去拉开他们两个。
庄竟思和韩沐被熏的腿软,邵云朗皱眉看了一眼,沈锐应该是占了上风。
但丁鹭洋那狗东西实在是缺德,他被沈锐几个大耳刮子打的头晕脑胀,一伸手指着围观的那几个同伴,怒骂道:“你们几个!都他娘的看什么呢?给我打他!”
那几个天干少年面面相觑,一时没有动作。
丁鹭洋又骂:“孔续!钱钧!你们不帮我,回头我就让我爹好好敲打敲打你家老子和大哥!!”
见那几人动了,邵云朗低骂一声,手一撑也跳进了花坛里,一撩下摆,一脚踹翻要在背后偷袭沈锐的人。
纵然先生和学子们整日里都说什么太学之内无君臣,但有脑子的都清楚,那话也就是说说而已,就算太学之内没有,出了这个门还没有吗?谁又能保证一辈子不出这个门?
邵云朗名声好或不好,受宠或不受宠,他都是皇子,此时站在沈锐身后,自然没人敢动。
刚才乙班的学生围上来,一旁沈锐的朋友立刻叫骂道:“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你们刚才还要围攻沈锐?!还他娘的要不要脸了,当我们甲班没人了是吗?!”
“操了,一群狗娘养的,欺负我们六部好说话啊?”
“你们甲班嘴干净点,别什么都扯上官职啊,品阶高的老子就是了不起咯~”
那说话的麻子脸少年刚阴阳怪气完,趴在地上的丁鹭洋就扯着嗓子喊道:“哪个不开眼的敢出来帮沈锐!来!让爷看看你老子是哪个!!”
众少年齐齐倒吸口凉气。
一片寂静,连沈锐的大耳刮子都停下了。
邵云朗低笑一声,一手扯着沈锐的后领把人从丁鹭洋身上拉了起来。
终于看清来人的丁鹭洋:……
邵云朗俯身看他,笑的眉眼和煦堪比秋阳,“丁鹭洋,你在我这自称爷,有点不合适吧?想去给他老人家守皇陵么?”
那笑着实明艳,以至于躺在地上的丁鹭洋一时没回过神,待到冷风一吹,顿时一个寒颤,“殿……殿下,草民方才不知是您……”
他早听说甲班里邵云朗和沈锐关系并不好,而且他又口无遮拦惯了,万万没想到会惹到这么尊大佛,一时也顾不得面子,惶然的爬起来作揖:“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邵云朗是从不忌得罪人的,和他两位同样在太学就读过书的兄长相比,他不必去拉拢别人,行事更是肆无忌惮,偏偏身份在那里,有人看不惯他,也只能绕着走。
只是邵云朗轻狂霸道的名声在雍京传遍了大街小巷,却从来没听说他在太学里欺压针对过什么人,丁鹭洋没想到邵云朗会掺合他和沈锐的事,一时心里大叫倒霉,脸上却不敢露出抱怨不满。
沈锐神色阴鸷的盯着丁鹭洋,话却是对邵云朗说的:“这狗玩意儿骂庄竟思。”
丁鹭洋呸的吐出一口血水,“你说我骂我就骂了?你亲耳听见的?”
沈锐没亲耳听见,瞪着眼睛看了一圈,伸手从乙班的人堆儿里揪出一个畏畏缩缩的少年,“邓冠,你说,给我说实话!”
一时间,众人目光都落在这少年身上。
邓冠的爹在鸿胪寺任职,是个四品,放在地方那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官阶了,在这雍京城还真是不太够看,被沈锐就这么揪出来,差点就要哭出声了。
“沈锐!你在干什么?!!”
平地炸起一声惊雷,教骑射的先生先一步赶到,成年天干的信引席卷花园,瞬间驱散了沈锐的信引,那铁塔似的身躯迅速介入战场,蒲扇巴掌将沈锐和邓冠分开,先生看了一眼花园,额角青筋跳了跳,“疯了吗?上这里打的什么架?一个个真把自己当大粪了是不是?进来滚一圈能给花施肥啊!!”
这位先生早年是边军中的将领,受伤后才来这里教学生,真见过血的眼神不是这群锦绣丛中长大的少爷能比的,目光所及之处,众人都低了头。
先生看了一圈,最后一点邵云朗,“来吧五殿下,你说说怎么回事儿?”
他和征北将军曾是战友,对邵云朗的偏爱都写脸上了,丁鹭洋嘴角一抽,在邵云朗开口前对跟在后面的司正喊道:“先生,沈锐诬陷我,又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人!实在是目无法纪!!”
太学中三位司正,分别掌管不同事务,此时站在这里的任司正,正是管每月和年尾考核的。
这人长了双吊梢眼,不大的眼睛扫过两班在场的少年,嘴唇没怎么动,说的话却清晰无比的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甲班考核完成的不怎么样,打架斗殴却有一手啊,你们除了祖辈荫庇和逞凶斗狠,就不会别的了是吗?”
闻言,甲班的少年纷纷变了脸色。
任司正又轻描淡写的说:“我听杂役说了,是甲班的学子先动的手,就都回去抄二十遍鸿贞策论吧,下个月考核这篇时,也能多过几个人。”
“我们没动手啊。”有人小声说:“再说了,这件事沈锐不对,难道丁鹭洋他们就全无错处了吗?司正这样处理有失偏颇了吧……”
议论的声音渐渐大了,任司正一皱眉,皮笑肉不笑的说:“纵然甲班的人没参与,却也没阻止沈锐不是吗?”
他这话分明把沈锐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明里暗里指出是沈锐牵连了其他人,但甲班的少年们并不吃这一套,毕竟他们这个年岁,要不是生在崇尚晚婚的雍京,孩子都会跑了也说不准。
一片反对的吵嚷中,清越的少年音越众而出。
“任司正,太学之内无官阶,却也教导世家子弟要明尊卑。”邵云朗缓声说:“丁鹭洋诽谤郡王,且不说庄竟思的爵位,便说丁鹭洋恶语中伤同窗,难道不该罚吗?”
任司正一撩眼皮,笑道:“谁能证明丁鹭洋辱骂郡王?策论殿下要是不想写,自然可以不写,您是天潢贵胄,自然爱怎样就怎样。”
“你这话说的,一股子屁味。”骑射先生听不下去了,翻了个白眼,“邵云朗和沈锐不是挑事的孩子,你这成天把考核放嘴上,考核和这件事有啥关系?”
任司正被噎住,一时无言以对,梗着脖子说:“说丁鹭洋有错,证据呢?沈锐打人可是有目共睹的!”
“我可以证明,丁鹭洋确实在背后辱骂了同窗。”有人扬声说。
就任司正这只认考核成绩不认人还认死理的性格,众人实在不知道谁还能在这节骨眼上说服他,闻声都扭头看了过去。
雪绢的长袖拂开垂落的柳枝,顾远筝冷淡抬眸,目光掠过众人,最后对着两位先生拱手行了礼。
暮秋的最后几日,“秋老虎”格外毒辣,邵云朗看谁都觉得燥得慌,比如说丁鹭洋和任司正,聒噪的他每根头发丝都蠢蠢欲动的想打人。
站在这里的人分明都穿着流云瑞鹤的校服,但那人一路穿花拂柳而来,像带来了一阵徐徐清风,无声的抚平了炸毛的五殿下。
邵云朗放下袖子,哼了一声。
顾远筝对邵云朗来说是清泉甘露,对丁鹭洋来说可就是烈火燎原了,看到顾远筝,任司正固执的眼神都松动了几分,又问道:“你说你能证明,是听到了?”
“是。”顾远筝颔首,“酷暑难耐,学生那日就在林中读书,正听到丁鹭洋辱骂同窗,言辞龌龊恶毒。”
“你……”丁鹭洋脸色铁青,“顾远筝,你这是在帮沈锐和五殿下说话。”
“只是说明事实罢了。”顾远筝冷淡道:“且所有同窗都知道,在下与五殿下向来不和,怎么可能为了他而去说谎呢?”
邵云朗:……
可怕可怕,不和都把牙印咬到肩膀上了,和了得咬到哪去啊?
12.第 12 章
某种角度来说,任司正也算“公平公正”。
比如人家眼里就从来没有什么爵位、性别的区别,只要你考核成绩好,那在他这就是拿到了万能通行证。
不巧,顾远筝上月评级都是“甲”,力压一众世家子弟。
他每一科都是甲等,这样的学生会撒谎吗?任司正觉得不可能!
于是十遍《鸿贞策论》,转而落在了乙班头上。
任司正走后,两个班级的少年还留在原地没散去,各色信引交错试探,大有再打一次的阵仗。
倒不是因为沈锐和丁鹭洋,而是这两伙人早就积怨已久了。
邵云朗听见身后有人说:“凭什么啊,刚才让我们抄二十遍,落在他们头上就剩十遍了?”
乙班的学生抻懒腰,“十遍嘛,我以前默的手稿正好能交上去,嗐,没办法,背的时候手勤快了点,就写完了。”
丁鹭洋脸色黑如锅底,在顾远筝转身要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出声道:“我从来就不去竹林,你也没听到过我辱骂庄竟思,你刚才就是在说假话。”
顾远筝从容的转身,丝毫没有被拆穿后的窘迫,甚至还颇为温和有礼的笑了笑。
“你说的对,我在说假话。”顾远筝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袖,“你说假话任司正信得,我的假话又为何不能被相信?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再说,我不想写十遍策论,毕竟看了两三遍就记住的东西,实在不值得浪费笔墨。”
“嘿!顾哥威武!”甲班有人跟着哈哈笑道:“就是,看就能记住,猪才要抄吧!”
甲班其他人:……
大可不必如此上头,都开始自己骂自己了。
丁鹭洋脸色愈发难看,片刻后,他冷笑一声,“你顾远筝是厉害,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甲班的人就是除了祖荫之外样样不行,每次考核得到的甲级都不如我们,这三年不是一直如此吗?一群……”
他忌惮的看了一眼邵云朗,把那两个字咽了回去,但嘴唇翕动,分明是“废物”两个字。
“滚你娘的!你有本事给老子说出来!”沈锐差点被这阴损的王八蛋气炸肺。
邵云朗没见过自己非要上去找骂的,一脸无语的按住跳脚的沈锐,“行了行了,要下雨了,先散了!下次考核比他们强就是了嘛,不气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