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岚思索片刻,道:“您是觉得他们可能有不臣之心?借新帝登基朝野不稳之机……”造反。这个词他迟疑了一下,没有说出口。
可叶檀明白,而且点头回答:“没错!”
楚岚心下一紧:“狄人倚仗什么举事?二皇子景翰么?”
被他一语道破,叶檀赞赏地一笑:“怎么?难道大将军已经得到消息,早有防备了?”
“并没有,虽然刚从东北回京,我也没能听到任何关于狄人的消息。”楚岚道,“只是我听雁归提过,二皇子景翰的生母韩皇后曾是狄国公主,雁归还朝后施仁政,留了他们母子性命,雁归也知他们并不会甘心,这一回,您又得到了狄人异动的消息,他们为何而来并不难猜测。”
“这件事在确凿之前我不打算让雁归知道,奚平王谋反那件事对他触动不小,再来一个景翰……就景家这些不成器的东西,我是真担心把小雁归气出个好歹来,这么大一国都压在他一个人肩上,他也是不容易。”叶檀望着楚岚道,“虽然雁归与景翰自小有隙,但皇亲造反不同于其他,都是关乎皇族颜面那些个破事儿,能不借外臣之手最好,如今你执掌天下兵权,倘若景翰真有什么动作,你就直接把他杀了,连同狄国一并灭了了事!”
楚岚略一沉吟,方才开口:“表、表舅,有件事我一直很想知道,但时隔多年,我实不愿再去揭雁归心上的伤疤。”
叶檀抿了一口茶,侧过脸看他:“你是想问当年雁归遭人迫害流落在外的事?”
“是!我只知他是遭景翰母子陷害,但其中细节所知不详。”
叶檀皱了皱眉,放下茶盏:“当年先帝驾崩之后,韩太后便掌控了朝中大权,将叶氏宗族驱离大都,把雁归这个太子彻底架空,成为她的殂上之肉,那时雁归虽然只有十三岁,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让位于景翰,而且那时即便是雁归肯让出太子之位,景翰名不正言不顺,也一样无法服众,所以,这个女人就命人将一杯毒酒给雁归灌了下去,编出了一个太子暴毙的谎言,才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名正言顺地继承太子之位。”
“所以……是雁归命不该绝,只是被毒哑才口不能言?”楚岚一字一句地说道,握着酒杯的手不知不觉地攥得发白。
“命不该绝?”叶檀嗤笑,“宫里头那些污遭手段哪有那么良善,一杯毒酒下肚,就算是个成年人也会立即毙命,何况雁归当年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楚岚脸色发青,两眼微红,一眨不眨地盯着叶檀。
“雁归把那杯毒酒含在嘴里,咬穿了舌头装作中毒呕血,又假装毒发而亡,是奚平王买通了韩太后身边的内侍官,验尸时没有将雁归装死的事情说出来,这才瞒过了韩太后,也是奚平王买通的人连夜把雁归偷送出宫,交给我父王,他带着雁归逃出京城,本想将他藏在金州府里,可韩太后还是知道了消息,一路追踪而至,雁归担心连累叶家,便连夜逃离金州,不知去向了。”叶檀面色平静,内心却波澜起伏,“雁归救了自己一命,却被毒伤了喉咙,口不能言。”
“所以当年他逃离颍州,也是因为得知有人追踪,担心连累我才……离开!”楚岚的声音打着颤,只听“咔啷”一声脆响,厚重的白瓷酒杯在他手中碎成了一片一片。
年幼的雁归,当年那么柔弱,只因为怕连累到他便放弃了能吃饱穿暖的日子,独自一人江湖流浪,东躲西藏……
难怪雁归始终担心自己会把他一个人扔在京城……也难怪夜里一定要自己抱着他才能睡踏实……雁归啊!你究竟要让我为你心疼到什么地步?!
这回换成叶檀一眨不眨地盯着楚岚看,此时此刻,他竟似乎能看得见一股浓重的杀伐之气从这位大将军眼中激射而出,这种在战场上生死拼杀的人才有的戾气,令人禁不住汗毛倒竖,脊背发凉,耳边又听见大将军那仿佛淬了冰碴的声音。
“雁归的仇,我替他报!”
重重的八个字,一字一句,如同一根根冰锥,掷地有声,让人不寒而栗。
☆、花烛
这日刚过晌午,楚将军提着一瓶子酒直接就晃去了御书房。
一听内侍通禀,雁归立即放下朱笔,从奏折堆中抬起头来,待楚岚一进门,雁归直觉就是马上站起来要过去扶他,却见那人拎着个酒瓶子一路踩着直线就朝自己过来了。
不是吧?这是醉了还是没醉?说好的不醉不归呢?
“云舒?”雁归盯着楚岚的眼睛,然后慢慢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看这是几?”
“三!”楚岚走到跟前,一把握住雁归伸到自己面前那只手,往怀里一带,把陛下整个人从书案后面拽出来搂进了自己怀里。
他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酒气,离近了才能闻见,雁归把脸埋进他的颈窝,使劲儿嗅了几鼻子,就听见耳边传来他的一声笑。
“干嘛啊陛下?喝不到酒来我这闻味儿?占便宜啊?”说着,他一侧脸,在雁归脸颊上亲了一口。
雁归被他撩拨得够呛,七分情动还带着三分恨意,反手就在他后腰上捏了一把,咬牙切齿道:“楚云舒!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进门就知道撩拨我!点了火还不管灭!”
楚岚敏感处被抓了一把,身子一紧,笑嘻嘻地把拎回来那瓶酒塞进了雁归手里,故意打岔:“美酒佳酿,臣岂敢独享,这不是给陛下带回来了吗?”
雁归把酒瓶举到眼前,看着精致的玉绿色小瓶,随手摇了摇里面的酒浆,笑道:“光看这瓶子就知道是檀王爷送的东西。”
“这酒也是他特意从江南带回来的。”楚岚一笑,放开雁归,“你去坐着,我去找两个酒杯来。”
雁归挑眉一笑:“大将军是想喝个交杯酒?”
楚岚脚步一停,皱眉瞪他:“你喝不喝?”他毕竟还是喝了酒,脑子多少有点反应慢,其实他的想法很单纯,问的是你还想不想尝尝这酒了?
可听在陛下耳中无疑问的就是你到底喝不喝交杯酒了?
陛下赶紧回答:“喝啊!怎么不喝?我家大将军花天酒地都还记得特意带回来的酒,不喝岂不辜负了这份心意?”
于是,楚将军就在两人都怀着天大的误会中找来了两个酒杯,在放满了奏折的书案上一搁,拔开瓶塞斟满两杯。
□□的琼浆盛在玉杯中,赏心悦目,一缕淡淡酒香溢了出来,还带着一丝甜,雁归看了一眼楚岚,还未曾举杯,人就已经醉了。
他一直觉得,楚岚的眼中有星河,他那双眼,像是将那迢迢银汉中的星辰辉光都揉了进去,格外的明亮璀璨,而当他带着几分醉意时,又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让人越是看不真切,越是想要去探寻。
雁归端起酒杯,凑在鼻子底下闻了一闻,酒气醇香,轻抿一小口,酒意清甜。再看楚岚时,发现他家楚将军已经抓着酒瓶子在倒第二杯了。
陛下失笑道:“大将军,这江南米酒得细品,才品得出弱水如丝,你这豪饮适合烈酒,是烧刀子的喝法。”
这时楚岚又斟满了第三杯,捏起来道:“心情好,自然适合豪饮。”说着把自己的杯伸过去在雁归的酒杯上轻轻一碰,仰头将之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雁归已经拎着酒瓶等着他了。
把两个酒杯满上,雁归抬眼看他:“看样子我家将军今天和檀王爷相谈甚欢啊?”
“是啊,不仅如此,我还多了位表舅。”楚岚笑道,伸手又去端杯。
雁归听出了弦外之音,一把捉住楚岚的手腕:“你再说一遍?”
楚岚挣了几下,没抽出手来,其实雁归没用力,他也同样没认真,两人的手就这么腻歪在一起,楚岚想了想:“他说……算了,他也没说什么,哎你放开我,好好喝酒!”
“他说什么不重要,你居然学会敷衍我了?别喝了!跟我来!”雁归握着楚岚的手加了力道,站起身来,拖着他就朝后面的暖阁走,刚走出半步,突然又回身把酒瓶给拎在了手里。
御书房内是有一间暖阁的,与皇帝的书案隔着一道厚重的大屏风,供陛下临时休息之用,里面床榻寝具及各项用物一应俱全。
楚岚由着他把自己拽进暖阁,待他松开手,自己就在床沿上坐下,笑眯眯地看着他。
雁归:“这么说,檀……表舅他认下你了?”
“算是吧。”
“真不愧是我家大将军!”雁归笑了,弯腰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问道,“他怎么同你说的?”
“忘了。”
这睁着眼说瞎话的,说的还挺霸气。
雁归挑了挑眉,也没追问,站起来去拿了两只酒杯,把其中一个塞进楚岚手里。
楚岚也没言语,看着他把两只酒杯斟满,心里一边腹诽这朝野上下可没人敢监督皇上有没有在御书房喝酒,何必还要多此一举换个地方?一边举起杯就往自己嘴边送。
“等等!”雁归又捉住他的手腕。
楚岚:“……”这还让不让人消停喝酒了?
雁归端着自己那杯酒,绕过楚岚捏着酒杯的手,将两人的胳膊勾在了一起。
“交杯酒,你方才答应过的。”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
“云舒,你又醉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这也不知道是第几回了!
楚岚瞪着雁归,看他笑眯眯地勾着自己的胳膊把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这回怎么不细品了?陛下方才的弱水如丝呢?”楚岚道。
雁归轻柔地推着他的手,把酒杯碰了碰他的嘴唇,温声道:“你喝了这杯酒,我再告诉你。”
楚岚挑挑眉,一抬手也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哪知才刚把喝进嘴里的酒咽下去,他手里的酒杯就倏地被人抽走,换成雁归的嘴唇直接吻了上来。
雁归吻着他,趁着他身子后倾时就势把他压倒在床上。
两人热切地拥吻着彼此,良久,楚岚才好不容易挣开唇舌,在雁归的撩拨下,他只觉酒意上涌,浑身发热,试图推拒的手都带着欲拒还迎的味道,他喘着粗气:“雁、雁归……你干什么!这大白天的……”
雁归似乎被楚岚口中的酒气熏的愈发情动,一口将他的耳垂含进嘴里,嗓音低哑:“喝了交杯酒,自然就要洞房花烛……白天不是正好么……看得清楚。”
楚岚被他说得脸红耳热,心中暗骂这小混蛋,大白天干那事儿不仅不脸红,居然还要看得清楚!真是不知道该骂他两句什么才好……
想归想,也不过才片刻功夫,楚将军的脑子就已经浑成了一团浆糊,耳鬓厮磨间,被那人扒了衣裳……
情至浓时,水到渠成……
待楚岚的意识自混沌中游离出来,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发觉天色竟然已经黯下来了,房中还真的燃起了一对红烛,烛影摇曳,映出满室金晖。
他动了动,被褥摩擦着肌肤,触感清晰,再伸手一摸,自己怀里还搂着陛下……
“醒了?”雁归枕着楚岚的胸膛,像只八爪鱼似的缠在他身上,抬头看他时,一对乌黑的眼睛闪闪发亮。
“嗯。”楚岚浑身乏力再加上被他缠得手脚都僵了,只是咕哝了一声,又阖上眼睛。
然而吃饱飨足奸计得逞的人哪还有心思管别人累不累,不规矩的爪子又在人家身上继续作乱,一脸兴奋地回味:“云舒,你今天……怎么这么热情……简直是……”
“闭嘴!”楚岚吼道,“手拿开!”这一回,借着酒劲儿,他的确是有些克制不住,而且最不能忍的是,自己还并没醉到不省人事,所以之前种种,历历在目,那一幕一幕在他脑子里纠缠不休,简直是惨无人道的煎熬!
河东一声狮吼,陛下果然乖乖闭嘴,话可以不说,可手仍旧没停,只不过从毛手毛脚不规不距变成了替楚将军捏胳膊揉腿。
雁归懂医术,所触的部位全是舒筋解乏的穴位,楚岚被他捏得舒服,也就不再吭声了,寻思阖眸再稍微休息一会儿,一时间又不能立刻就睡着,脑子里便胡思乱想起来,心说这回这小子怎么这么消停?今天不装可怜也不演小寡妇娇斥负心汉了?
可惜有些事情就压根不能放在心里琢磨,楚岚这边刚犯迷糊,就听见他在自己怀里长叹一声,然后就是无比悔恨地小声道:“朕居然犯了白日宣淫之戒……实在是有违圣人之道啊……”
楚岚这下子算是彻底睡不着了,他眯着眼,视线下移,想不到竟然和盘在自己身上那厮来了个四目相对!
合着这小子一直盯着自己?!想必方才那句话也是说给他听的了!
雁归望着楚岚,表情竟有些严肃:“云舒,这回都怪你!你一身酒气的跑回来撩……也不是,就算你不撩拨我,我一看见你穿便装就忍不住想……”说着,他又夸张地叹了口气,显得十分苦恼,“云舒啊,以后你还是穿盔甲吧,晚上回寝宫再脱……唉!算了算了你穿盔甲的样子更好看,我还是忍不住……”
“陛下,臣如果现在把您踹到床底下是否算冲撞圣驾?”
雁归憋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那大将军可轻一点,朕身子骨弱,万一摔坏了哪处,到头来还不是将军您自己心疼?”
“嘴贫!”楚岚被他逗乐了,伸手在他脸上刮了一下,“陛下既然知道已经有违圣人之道,那还不勤于政务赶紧起来批折子?”
雁归摸了摸被他弹得麻酥酥的脸颊,笑嘻嘻地赖在他身上不下来,也不说话,就那么巴巴地盯着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