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裎耳尖浮粉,掩饰恼羞般愤愤拿人当磬敲。“笑什么笑,脑袋转过去!”
国君大人尚未动,又听见他道:“不要以为这样本太子就不计较了,朝暮阁如此大,你没给温泽公主也备点儿厚礼?”
蔺衡无奈,认命的将脑袋伸得靠前,以便小祖宗敲起来更省力。
“我是看她舞的剑法有些眼熟,就想留下她问问,是否与当年救我性命的那人有渊源。”
那会儿蔺衡身中奇毒,命悬一线,神智昏聩时瞧见了逼退敌军的几招剑法。
他是习武之人,是以相隔几年仍对此类诡谲秘技记忆犹新。
慕裎睨去一记,似乎对这番说辞不怎么买账,不过神情里的气恼是肉眼可见的消了。
终于懂得趁热打铁的国君如是追问。“我注意她,你不高兴?”
“没有。”慕裎嘴一向很硬。“我高兴死了呢。”
“.....................”好假。
轻易不记仇,有仇当场报的太子殿下话头急转,好整以暇偏头盯住蔺衡。“你准备这些物什,不单是为了今日给我充作谢礼罢?”
被盯的那个一阵心虚,下意识搪塞:“新年礼物。”
“小年都未到,陛下送的哪门子新年礼物?”
真是。
就不该调笑人乱吃飞醋的。
这满屋子他们在淮北一齐折腾过的玩意儿,好几样还是照着原样复制打造,连上头的残缺口都一模一样。
睹物思人的作用可见一斑。
让他如何装傻躲避。
慕裎不依不饶:“本太子独家研究的九转陀螺这里也有,南憧工匠真是好手艺啊。”
“不、不是工匠做的。”蔺衡低声分辨。“是我,觉得殿下设计的别致,就随意做了个拿来解闷。”
重音在随意二字上。
然而听者耳中,所谓随意,与刻意压根没两样。
慕裎哂笑,扬起另两本薄册子问:“这个也是?”
蔺衡抬眼一瞄,霎时面红胜血。
胡乱摊开的册子里满是各种人像交缠,不乏两个男子相互舌戏,有的在书桌,有的在床榻。
衣衫半解,玉体契合,无一不是正在行云雨之事。
那是廉溪琢送他‘开眼界’用的启蒙教材,国君大人嫌不甚正经,就想着先放一放回头找机会烧了完事。
..............忘了。
慕裎还欲往后翻,看看有没有新鲜把戏。蔺衡一把夺过来,像是怕人像会跳出来当场演绎活色生香,急忙卷成筒紧紧攥住。
“我对你绝无非分之想,这点天地可鉴!”
太子殿下瞟了瞟他立起来发誓的手指,朗声质问:“没非分之想还让我来伺君?耍流氓呢?”
“不是!”
蔺衡俊脸涨红,招供的颇有些吞吐。“是我手下一个擅长模仿字迹的文臣做的,当时在营帐里谈事,我...............喝多了。”
喝多了,所以才将深藏的情愫坦白,才被信任的手下听去,才有了擅自做主递到淮北的求和书信。
“抱歉,连续打赢几场仗,将士们都很兴奋。等我酒醒,事情就莫名其妙变成了这样。”
“我派人快马加鞭去追过,可那会儿书信已经送进宫了。回来复命的兵差说他连送信人的影子都没抓着。”
“再后来,就听闻淮北答复,允。事已成定局,我只好将错就.........................咦?你怎么好像有点失落的样子?”
“胡!说!八!道!”慕裎字正腔圆的驳斥。
“本太子失落吗?本太子这是愤怒!管不好手下人,任由他们越俎代庖,你还有理了?谁让你回嘴的?继续道歉!”
“......................哦。”蔺衡温顺点头,打定主意不拆穿小祖宗的欲盖弥彰。
“对不起。”
慕裎:???有被诚意感动到,谢谢。
皇帝陛下眼眸轻眨,老老实实的认怂。“你要是真气不过,揍我一顿也行,别闷在心里把身子给怄坏了。”
慕裎懒怠上手,就翻他白眼。一次不够,得来回翻。
“罪魁祸首如何处置的?”
蔺衡比划了个枭首的动作。“丧期刚满三个月。”
太子殿下颔首表示满意,人没了就好,否则他还要再麻烦一回。“这个,这个,以及这个,打包送到池清宫。明日玩够了我要去马场转一转,挑匹中意的大宛驹。”
安排得明明白白,蔺衡哪有不应声的理儿,他只有一个要求。“我陪你。”
骑马毕竟是个危险项目,哪怕慕裎技艺了得,也放心不下小祖宗一个人撒欢。
慕裎倒没扭捏,唇角勾起弧度笑道:“是许久没和你赛马了,正好明日比试比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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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着闲天儿,首层大厅里的物什都草草看完一遍。太子殿下一指回廊,轻快迈上去二楼的台阶。
“等一下。”这回换蔺衡紧张了。“现在就要上去吗?”
慕裎以为他还在别扭求和书信解没解释清楚的事,便道:“放心,本太子气量没那么小。既然我来了,就定会好好跟你过日子的。”
..................过日子吗?
听上去仿佛是个动人心弦的词啊。
蔺衡微不可闻一叹,凑近的两步走得相当拖泥带水。
惹得慕裎不禁皱眉。“怎么?二楼有套狗的啊,你怕?”
带有揶揄味道的玩笑如石沉大海,蔺衡反而正色。
“殿下。”
“二楼的摆设,和一楼不太相同。”
这是实话。
若说一楼逗趣找乐的物什是他睹物思人的见证,那么二楼的一切,就完全彰示了他讳莫如深的爱。
蔺衡犹豫,既有忐忑,也有期待。
忐忑慕裎看到后的反应,期待他的神明给予回应。
“答应我,好吗?就算里面的东西你不喜欢,也别当面表现出来。”
这副即将把软肋示在人前的脆弱模样让慕裎微微发愣,这不还没看嘛,怎得像受了多大打击似的。
他陡然间觉得应当给曾经的贴身近侍一点自信心,遂拍了拍蔺衡的肩温柔道:“你到底是怕我不喜欢里面的东西,还是怕................我不喜欢你?”
第45章
自信心瞬间爆炸的蔺衡:“.................................”不如不鼓励。
“好啦。”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并没有安慰到点子上的太子殿下一笑。“我随口说的,别当真。”
说罢,他兀自转头朝二楼方向突进。
其脚步之快,让蔺衡隐隐产生他像是在害怕听到答案的错觉。
二楼摆设和一楼相差的地方在于空旷,或者说凌乱感。
一楼放置的都是些取乐物件,不讲究那么多左右对称,视觉美感。只要东西有意思就成,哪怕堆的冗杂。
而二楼入眼便是整整齐齐的几列木柜,每个木柜大小不一,上头雕着浑然天成的细密浮纹。
慕裎走近在那些木柜上探手一摸,再一嗅,立刻就闻见了木料萦绕的香气。
“这种梨柏木在极寒之地才能生长,一年堪堪拔高一寸,没个大几十年成不了气候。”
“好多王公贵族想寻了当寿椁还寻不到呢,你拿来做储物柜,不免有点浪费罢?”
他是单纯唏嘘物料的珍贵程度,不料蔺衡憨憨的摇头道:“各有用处,我认为很值。”
行罢。
是当国君的人了,财大自然气粗。
慕裎瞧见木柜左上方刻有文字,从头一个依次往后排,分别是‘襁褓’、‘始齿’、‘总角’、‘幼学’、‘束发’等等,代表年岁的称呼。
他未直接打开看,倒先指了指旁边挂着的一副画像问:“你画的?”
绢帛上是太子殿下站在一株梅花枝前的景象,红梅傲雪盛放,皎莹的白与晃目的红相衬相托。
端地一派‘冰骨清寒愈凛然,不似桃李混芳尘’的绝俗。
纵使这般也抵不过画中人缱绻慵懒的眉眼,抚弄花枝,惊鸿一瞥,生生压下周遭数枝覆雪红梅。
蔺衡丹青不错,这点慕裎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近年笔法精进如此大,连他看了都不由暗暗称妙。
见他面露愉悦,皇帝陛下略有些不好意思道:“抽空画的,你若满意,改日再送副新作给你。”
“别了罢,挂自己的画像总感觉哪里有些怪。”慕裎眸子尚在绢帛上游离,倏然侧目道:“不如你作副自画像,给我放在床头?”
话出口才发现想日夜相见的情意袒露的过于直白。
偏偏蔺衡脑子不转弯。“放我的像在床头干什么?”
慕裎咬住唇,佯装若无其事的一哼。“辟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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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略绢帛这茬儿,太子殿下终于打算对梨柏木柜出手了。
他摩挲刻有年岁称呼的凸纹道:“是为我准备的生辰礼物?”
毋庸置疑。
柜子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个,最后一个是弱冠,与他的年岁全然相符。
蔺衡点头,脸颊微微蕴绯。
慕裎降临人世二十年,有他参与的时日仅占四分之一。
以前逢至生辰,礼物挑挑选选倒也送过几样。都不昂贵,只能算是聊表一点心意而已。
如今身份不同了,不能在身边长久陪伴,那浓厚思念必得有所寄托。
慕裎道:“我现在可以打开吗?”
“当然。”蔺衡一面应声一面替他启柜门。“嗯...............也许有些会比较幼稚,你别笑我。”
标注‘襁褓’的这个恰如其名,置着一对坠小铃铛的红缨银镯。铃铛样式像麒麟,用微雕工艺雕刻着长命二字。
底下还有张纸笺。
‘七月初九,殿下降生日。送对银镯给他祈福,往后一定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慕裎拿起镯子在自个儿手腕处比对,小了,压根带不上,便摇摇铃铛听碰撞的脆响。
“幼稚?不会啊,挺可爱的嘛。”
落完评语,他又去瞧第二个木柜。
第二个是‘始齿’。
一罐用蔬果汁制成的磨牙小饼干,色泽纷呈,造型各异。
慕裎拈着其中一个兔子模样的期盼道:“能吃吗?”
“这个不能。”蔺衡挠挠后颈。“想尝的话,回头给你做新鲜的。”
“....................嗷。”
慕裎放下嘎嘣脆的香甜小饼干,顺便揉了揉肚子。宴席上净顾着喝酒撒气,这会儿还真有点饿了。
第三个木柜稍大些,木架悬挂着几套幼童的衣物配饰。
每套都由蜀锦裁成,亵衣、长襟、腰带、绦条、锦靴,很是齐全。
同样压有纸笺。
‘三岁的殿下会跑会跳啦,送他衣衫,愿四季安康,不受炎凉疾疫侵扰。’
信笺后画着个圆滚滚正在蹦跶的小人儿,赫然是蔺衡想象慕裎穿这些衣物时的样子。
第四个、、、、、、木头大马,牵动绳索会哒哒哒哒往前走。
第五个、、、、、、各式鲁班锁,简易榫卯组合,利于开发智力与创造力。
................................
第七个、、、、、、殿下已经认识很多字啦,送他一块墨锭练练笔法。
第八个、、、、、、八岁的殿下甜食口味开启,送他各种味道的糖,应当会开心罢?
................................
第十二个。
“与慕裎相识?”太子殿下蓦然瞄到自个儿名姓,双手叉腰,歪头审问道:“这里为何不书殿下了?”
蔺衡闻听眸光温和流转。
“十二岁之前的礼物,是南憧国君送给淮北太子的。”
“而你我相识后的礼物,是蔺衡,送给慕裎的。”
认真无虞的解释让出言审问的那个心下一动,他指尖勾紧衣袖,极力按捺住不停上扬的唇角。
和前边十多个不一样的是,第十二个木柜里面还有一层。慕裎拉开环扣,定神一看便轻轻惊呼了一声。
‘相识第一年,烧掉了慕裎十分宝贝的古籍,惹他气了好些时日,那给他赔个更珍贵的哄哄罢。’
蔺衡当年意外烧毁的卷册几乎本本都是绝版。
除慕裎手里收藏的,剩余不是流落不知名的地界,就是被文豪高人当传家宝瞻供。
此刻柜阁里的书卷,不止存放着原先烧毁了的,有些还不乏是慕裎都没弄到的失传典籍。
其哄人作为,何止用心二字能予概述。
第十三个。
‘相识两年,慕裎爱垂钓,他常用的鱼竿拉锦鲤给拉断了,那就送他根轻便柔韧的新杆子罢。备注:多钓几条青鱼,肉质又肥又嫩,做菜很好吃。’
第十四个。
‘相识三年,慕裎首次尝试做甜食被嫌弃了。送他一本秘制甜食菜谱,加一封表扬他手艺精湛的夸奖信。’
第十五个。
‘相识四年.........................”
第十六个、、、、、、、、、、、
太子殿下逐一看过,每看完一个面上的柔情就浓郁三分,直到最后一个标注‘弱冠’的木柜。
里面仅有只半大的紫金檀木匣子。
慕裎打开瞧,却发现匣子里边是空的。他望着匣盒内部的凹陷轮廓想了片刻,缓缓摸出先前蔺衡给他的那块玉令牌。
果然,凹陷完美嵌合,玉令牌正是弱冠之年的生辰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