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酒坛渐空,廉大学士浑然忘记刚才向人质问过什么问题,也不记得和对向坐着的人是不是有仇了。
他一把攥住同样东倒西歪的纪怀尘。“干嘛。”
“我有话..........想和你说。”
“闭嘴!”廉溪琢胡乱挥手。“清醒的时候就没少听你教训,怎得喝多了你、你还不放过我?”
纪怀尘砸吧几下唇,露出一种既心疼又无奈的神情。
他不擅表达,最温柔的方式不过是买上一坛廉溪琢喜欢的酒,换人能给个好脸色瞧。
况且今晚他原本就没想来兴师问罪。
喝酒伤身,他只是不希望廉溪琢拿自个儿身子撒气。
“我没有要教训你,我是想说,如果大醉一场能让你高兴点的话,那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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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醉酒的结果很美妙。
当然,美妙的含义并不包括被长歌坊的掌柜揪着算该赔多少银子,以及文臣武将双双错过了翌日和皇帝陛下商讨政务的时辰。
“廉溪琢就算了,居然连纪怀尘也?”
独自应付完西川国君的蔺衡一脸痛心疾首,边丢奏章本子边如是喟叹。
碰巧当事者之一抬脚进门,闻言恶人先告状:“什么话,他要不来找我续杯,哪有后面再干整整三坛酒的茬儿。”
纪怀尘没反驳。
主要是人不在场,且麻着腮帮子在将军府里醒酒呢。
蔺衡瞧了瞧小舅舅两眼乌青,不禁啧声道:“一错眼就吵架,说来听听罢,这回是为着哪位姑娘啊?”
“看来你和太子殿下相处甚欢呐,还有功夫来管我们的闲事?”
廉溪琢哼笑,找了个话头岔开。
“你俩进展到哪一步了?”蔺衡才不上他的当。“听说和温泽公主有关?孤的爱将该不是要开窍了罢?”
“昨晚太子殿下受了委屈,陛下就没送点礼物好好安抚?”
“怀尘一贯老实,若不是当真心里不痛快,哪能到歌坊买醉?”
“陛下气色是好,与太子殿下春宵一度体验感如何?”
好嘛。
各聊各的还挺和睦。
蔺衡莞尔,看在心情的确不赖的份上,也不计较小舅舅顾左右而言他。
“承乾殿借你小憩片刻,睡醒别忘了替孤把折子批完,嗯?”
话落,做皇帝的那个转身便往外走,顺手还拎了一副舒适软乎的马鞍。
“不是,活都交给我,那你干啥去?”廉溪琢手揣在袖子里,满脸愤懑:“再说谁要小憩了,本王爷精神的很。”
“跑马场,慕裎邀我一同骑马。”
蔺衡炫耀似的晃晃马鞍,笑得十分灿烂。
“既然当我是家人,就不要嘴硬逞强。你那黑眼圈没个整宿压根熬不出来,若非将军府里呆不住,未必就肯往宫里跑罢?”
“好啦,醒酒汤和常用的锦枕都已准备妥了。怀尘今日不会进宫,你可以歇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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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马鞍给太子殿下献殷勤的蔺衡很愉快。
总算盼来心上人,却眼见慕裎身边跟个眉清目秀小崽子的国君大人很气愤。
“这位是?”
“温闲庭,温泽公主的幼弟。”慕裎颔首,介绍名姓的同时还在小崽子脑袋上轻揉。
“我与世子在御花园中偶遇,听闻他马术了得,所以带过来转转凑个热闹,陛下不会介意罢?”
“孤不——”“闲庭,吃糖糕吗?”
蔺衡:“..................”好像也没有真心想问的样子呢。
温闲庭生得张娃娃脸,十四五岁的年纪,眯眼一笑煞是可爱。
“吃,谢谢哥哥!”
蔺衡面上不动声色,然而手指早在背后紧紧攥拳。
好家伙。
半日没防备,哥哥就都叫上了?
看这等亲昵,糖糕吃完难不成还想赖着一块儿骑马?
“孤不知有外人来,茶点只备了一份。”
“这样啊。”慕裎略一思忖,点头道:“我的那份给闲庭好了,南憧吃食\精致小巧,配上清茶尝起来风味绝佳。”
“哥哥喜欢甜食吗?西川产的奶糖最香,有机会让人给哥哥捎带些正宗的过来?”
他们俩一谈一乐,气氛相当融洽。
但站在旁边硬生生混成陪衬的皇帝陛下着实是笑不出来。
难得哄太子殿下主动邀约,为让小祖宗马骑得舒适点,蔺衡还特意去找了副柔软的鞍子。
他连骑同一匹马增进感情的说辞都想好了。
谁料...............
“多谢陛下。”
抢走马鞍的慕裎满意道谢,谢完不忘顺手插刀。
“陛下再见。”
???
啥玩意就再见???
蔺衡挣扎:“昨日不是说,让孤教你骑马的么?”
“噢,我已经请闲庭教我了。对罢,小师傅~”
温闲庭腼腆垂首,白白净净的面庞上闪过一抹红晕。“说好是相互讨教的嘛,哥哥怎么还打趣我。”
蔺衡: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嘶,世子这身量,上马怕是有些困难罢?”
孤没有嘲笑他矮!
孤是在陈述事实!
挺直腰背的皇帝陛下面露微笑。
慕裎淡淡一睨,侧目对温闲庭柔声道:“无妨,哥哥抱你上去。”
蔺衡:“.................”
孤也是话多。
他还想再次挣扎来着,那边温泽公主袅袅婷婷,一席束紧长衣翩然趋近。
“参见陛下。”
温泽公主不屈膝福礼,反倒拱手抱拳。
“闲庭这孩子自小让我给宠坏了,倘若有冒犯之处,请陛下与太子殿下宽宥。”
得,说公道话的来了。蔺衡几乎忍不住点头。
这小崽子不但霸占走慕裎,打搅他和心上人安逸恬静的时刻,还一口一个哥哥的叫。
真叫人听得怄气!
他尚未出言,慕裎先耸肩道:“没有呀,世子仪态得体,脾性温和,我们一见如故呢。”
“是吗?”温泽公主眼底含笑。“如此甚好。”
大抵是蔺衡的错觉,他觉着对面两人说完这话,似乎纷纷朝自个儿瞄了一记。
搞的皇帝陛下只得配和表态:“嗯,甚好。”
温泽公主又道:“臣女方才信步一逛,瞧马场摆放着弓箭,想起诸国皆传陛下骑射技艺精湛。便斗胆请求,陛下可否向臣女赐教一二?”
比箭术?
若放在平日,蔺衡基本不会对此多加搭理。
不说有没有人敢与国君比试,就论提起话头的是个姑娘家。输或赢,都不免要落下口舌。
但此时不一般。
此时要不找点事转移注意力,蔺衡切实担心,自己会当众把小崽子的脑袋锤成喇叭花。
而慕裎对皇帝陛下的怨念浑然不觉。
在某人后槽牙咬紧的注视中,有恃无恐的,和温闲庭亲亲热热转向了马厩。
第48章
果然能支棱起来的男人都是善变的。
手握长弓,并且一箭扎穿靶心的国君大人,脑子里恍然掠过这句偷听来的玩笑话。
分明昨儿还在朝暮阁投怀送抱呢,今日就对别的小崽子喜笑颜开了。
“陛下不必恼怒,闲庭向来爱追着模样好看的人跑,与太子殿下亲近也是理所当然。”
“恼怒?孤岂是那种心胸狭隘的人。”
蔺衡淡然往长弓上搭箭矢,要是不看射出去的力道直接贯倒靶杆的话。所谓心胸不狭隘,倒真像那么回事。
温泽公主点头轻笑。“陛下一炷香才往那边撇十几眼,自然是位宽宏大度的君主。”
“咳...............”
皇帝陛下试图进行遮掩。
“孤昨晚有些落枕,颈侧不大舒服。”
温泽公主又一笑,弯弓搭箭,利落一发直中五十米开外的草靶。
“第十八次了,陛下若真想去瞧,不若与臣女比比赛马?”
蔺衡微微蹙眉。
真的.........有这么明显嘛?
他记得也就瞄了三四眼,而且还借由活动双肩,努力假装不经意的样子。
当着外人的面总不好盯太紧,再者他将太子殿下奉为上宾,爱和谁结交那是小祖宗的权利。
他可不想慕裎在自己身边待得拘束,觉得不如淮北自由。
“不必,温泽公主的箭术比得过大多数男子,与之较量,孤也受益非浅。”
蔺衡射完面前几支箭矢后,挥手唤来宫人,替换掉净是窟窿眼的靶子和四下歪倒的靶杆。
他这话说得其实不完全是客套,温泽公主在草原长大,通身的游牧民族遗风。
一招一式都极干脆果决,比好些匹夫强了不止七分。
“没想到太子殿下待人竟如此和气,与昨日宴席上的形象真是截然不同呢。”
话头突然转到慕裎。
温泽公主仿佛只随口一提,她自若的瞄准靶心,一击即中。
“到您了,陛下。”
蔺衡斜斜觑视,没单支单支的射,这回同时搭起三支箭矢,精准插入横列三个方位的草靶。
“陛下息怒,臣女绝无冒犯太子殿下的意思。”
听着像是请罪,唯恐随意提及慕裎会惹蔺衡不快。
然而温泽公主灵眸轻眯,面上笑意盎然,倒让人捉摸不透她在卖什么关子。
蔺衡玩味的摩挲弓弦,指尖勾紧复又松开,似是在等人的后话。
他是在意慕裎,但不代表谁都可以在他面前谈论。
温泽公主最好没有冒犯的意思,否则弓弦是射箭还是杀人,那就得看皇帝陛下的心情如何了。
“陛下还未明白吗?”温泽公主见他不语,笑容更盛。甚至抬手掩唇,一如小女儿般的羞赦。
明白....................
明白什么啊?
蔺衡有点懵。
“公主有话不妨直言。”孤就没长谈情说爱的脑子。
“陛下要先恕臣女无罪,臣女才敢解释。”温泽公主嫣然抿唇,眸子眨动的很是俏皮。
蔺衡疑惑一瞬。
终究是好奇心占了上风,他便颔首道:“孤允了。”
“谢陛下。”
温泽公主拱手,余光撇见枣红大宛驹的行进路线。倏然一声惊呼,身子偏软撞到蔺衡肩头。
做皇帝的那个下意识反应,飞快探手将人捞了一把。
待温泽公主的面庞清晰绽开在他眼底,蔺衡微讶的神情立即变为深怒。
这是哪门子的解释?!
碍于男女有别,纵使蔺衡想推开,也不好使太大的劲。更不论男奴授受不亲,他根本没有下手的地方。
一个避之不及,另一个则欲拒还迎。
因而此番拉扯推搡,在旁人看来就是陛下与公主郎有情、妾有意,光天化日搂搂抱抱。
...........................至少打着响鼻来的枣红大宛驹,和马背上的两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慕裎有一搭没一搭的揪着大宛驹的鬃毛,好整以暇盯了蔺衡两眼。
“公主无恙罢?”
她有没有恙孤不知道。
但孤好像要有恙了。
“那个......................我是无辜的。”蔺衡尤嫌分开站定不够,还往后退去好大几步。
“臣女无恙,谢太子殿下关怀。”
温泽公主佯装没听见国君大人改变的自称,理了理发髻惊异道:“咦,殿下不是和闲庭在那边探讨马术么?怎得匆、匆、忙、忙、骑马过来了?”
...............................重音放的可真准呢。
慕裎一拽缰绳,喘粗气的大宛驹立刻偏转脑袋,改冲着另一边呼哧呼哧。
太子殿下面不更色的胡扯。“马未骑熟,它不受本太子控制。”
噢。
皇帝陛下落枕,所以总往马场瞄。
太子殿下马不受驯,所以自个儿往射箭场跑。
你俩骗傻子玩儿呢???
温泽公主和温闲庭暗暗交换眼神,姐弟俩均默契露出个揶揄的表情。
蔺衡和慕裎:“.................................”看什么看,还不兴人借着死要面子暗戳戳秀恩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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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温泽公主使计策诱过来的太子殿下又回马场那边去了。
理由是每一匹大宛驹都有自己的脾气。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蔺衡遥遥看着慕裎的背影,神情怏是怏,不过却比之前多了几分喜色。
他早猜测凭空出来的小崽子是太子殿下的蓄意报复,就为那句‘我注意她,你不高兴?’
有仇必报是小祖宗一贯秉承的原则,吃醋亦是同理。
证实效果达成,温泽公主此刻站得端端正正,丝毫没有想获宠献媚的姿态。
“陛下还有何顾虑?”
蔺衡切实没提防她会折腾扑上来的茬儿,奈何赦免无罪的承诺在先,一国之君总不好当场食言打脸。
“与公主无关。”
温泽公主遭了记冷言,既不恼也不惊惧,她眯眼瞄向最远处的草靶,轻快道:“陛下非庸人,何必自扰之。”
蔺衡不禁浅浅叹气。
好罢,在这句话之前,他的确没怎么将温泽公主放在意上。
附属国送来的女子嘛,左不过为联姻和亲。
此生并无交集的人,实在无需多加留意。
但这位温泽公主与寻常女子真不大相同,满脑子不是赏花品茶、长裙珠钗,而是惦记当红娘撮合有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