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她的话还能恰到好处,说到蔺衡吃心的点上。
唔。
看来是个不容小觑的聪明姑娘。
皇帝陛下淡笑,与聪明人交谈最好的办法就是长刀直入。“孤的犹豫不决,很显而易见?”
“陛下想听实话?”
蔺衡点头。
温泽公主拿箭矢当小棍在掌心敲打,真挚道:“浅显的喜欢只会使人心生占有,而深沉的爱慕才会让人踟蹰。陛下何不放松些,享受当下。”
享受当下吗?
蔺衡抬眸望向远处正和温闲庭趋马小跑的慕裎。
太子殿下肯使小性子他无疑是开心的。
蔺衡猜得出蓄意报复的缘由,可拿不准慕裎究竟是因为占有欲发作,还是单纯在为喜欢的人闹脾气。
他毫无保留的交予忠诚,却不曾听到对方的回应。
换做谁,都会患得患失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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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衡在这边胡乱思忖,慕裎在不远处也没闲着。
大宛驹来回吧嗒蹄子,东走走西跑跑,离射箭场始终没超过三十米。
三十米不远。
刚好是太子殿下足矣观望,又不显得那么刻意盯梢的间距,这不免让蔺衡松缓些许。
行呗,不就是享受当下嘛。
他希望慕裎来南憧,人来了。
他希望向他的神明袒露心迹,机会也给了。
至于回应什么的。
岁月还漫长。
若得朝暮顾,不枉一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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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有没有感觉到,有一股寒意盘桓在咱们背后呀?”
温闲庭使劲扬着脑瓜子,以期不必回头就能把‘陛下怒了’的消息传递给慕裎。
“没有。”太子殿下镇定应声。
他上哪儿感觉到去?
蔺衡冷飕飕的眼刀是针对谁的难道心里没数?
温·疯狂被针对·闲·就很有数·庭一阵瑟缩。
“哥哥,我.................哎哎哎!!!”
大宛驹瞬间加快的奔跑速度,将小世子充斥求生欲的‘干脆下马好了’给打断。
慕裎也是一惊。
缰绳松垮,马匹不该受牵引狂奔起来才是。
可不知为何,温顺听话的马儿陡然狂躁不安,前蹄高高抬起,嘶鸣扭动着要把背上的人甩下去。
“坐稳别动!”
慕裎一面沉声叮嘱,一面夹紧马腹维持平衡。
好在突如其来的动静很快被蔺衡察觉。
皇帝陛下扔开长弓,足尖轻点,以马场周围的栅栏借力,仅瞬息就冲到了两人面前。
温闲庭死抱着马脖子不撒手,虽说摇摇欲坠,但尚且还有支撑。
反观慕裎,缰绳拉紧大宛驹愈加躁得厉害。不得已他只好牢牢抓住鞍环,大半个身子早已在颠簸下腾空。
蔺衡心一急,忙拽过慕裎往怀里一带。动作行云流水,即刻便在尘土飞扬中飘然落地。
尚在马背上无死角旋转的温闲庭:..........................还讲不讲两国友好了?顺手再救一个很难吗?
确定太子殿下毫发无伤后,皇帝陛下这才懒懒高抬贵脚。
用膝弯改变小崽子飞出去的方向,完美省了他表演倒栽葱的千古绝活。
风波短暂平息。
“不放我下来吗?”
问是这么问,慕裎却熟稔在人怀里调整出个舒服的姿势。
“轻功不错嘛,耳力怎么样?”
蔺衡闻言缓缓勾唇。
“受到惊吓的时候,脱口而出的名字是殿下最依赖和信任的人,对吧?”
“那声‘蔺衡’殿下都快喊破音了,我如何听不见?”
第49章
“差不多得了啊,大庭广众的,不懂收敛呢怎么?”
道出一众心声的不是旁人,正是睡不着无聊瞎晃悠的廉溪琢。
他将温闲庭捞起,丢小鸡崽子一样丢给落后跑来的温泽公主。
而后转头对慕裎道:“不叫声小舅舅吗?乖乖侄媳妇儿?”
也不知是谁不懂收敛呢...........................
当着外人慕裎大可以没羞没臊,偏偏廉溪琢占了个长辈的名头,被他调侃,多少让太子殿下有些脸颊发烫。
他挣脱着要下来,这回却换蔺衡不肯了。
皇帝陛下冷眼扫过方才狂躁不止的马匹。
这会儿大宛驹口吐白沫倒地抽搐,蹄子在沙地上扑腾起无数细碎飞尘。
观其状态,似乎有中毒迹象。
“此事颇有蹊跷,得需细查。横竖大学士清闲无事,便替孤去查探明白罢。”
突然被安排上班的廉溪琢:“..................................”就不该露头看热闹的。
“臣愚钝的很,恐怕查不清事件原委,贻误要情。陛下英明睿智,何不亲自去查?”
蔺衡满含深意瞄了眼怀中的慕裎,义正言辞道:“孤现在脱不开身。”
好理由!
温泽公主和温闲庭、以及接受到敷衍的廉溪琢,纷纷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
“陛下,闲庭有伤在身,不便在您面前失仪,请容臣女先行告退。”
小崽子先前在地上滚了好几遭,没伤着要害,不过耳侧跟手肘擦出大片血痕。灰土泥沙夹裹,是得赶紧清洗处理一下。
蔺衡颔首,示意姜来公公将他们姐弟二人送回客殿,再传个太医给诊治开药,以尽尽国君关怀之谊。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险些殃及到太子殿下。马场四处的宫人早已围拢,乌泱泱跪了一地磕头告罪。
蔺衡惩治罪徒是手段凌厉,但也不会滥杀无辜。
大宛驹养在专门的马厩,除了每日喂养的宫人外,旁余几乎没有靠近的时机。
况且眼下不清楚是单慕裎骑的这匹马有问题,还是所有马都被下了毒。
于是皇帝陛下将今日在马场内出现的人都只先关押起来,下令待廉溪琢查明真相再作处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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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衡抱着慕裎,一路步行走回了池清宫。
他怀抱温暖,步履稳健,导致太子殿下在感慨有座驾就是舒服之余,还靠在人锁骨处打了个小盹儿。
一回生二回熟,唤月和风旸对自家主子被抱回来已然见怪不怪了。
甚至隐隐觉着,倘若进门时慕裎与蔺衡都是并肩站立着,那才真是别扭呢。
“去煮碗合欢枣仁甜汤,记得里头多放些桂花蜜。”国君大人一边在软榻上放下慕裎,一边吩咐小侍从加紧忙活。
合欢、枣仁都是安神稳心的补药,唤月一听便瞪大眼睛:”殿下,您受惊啦?”
“吓!本太子是受了惊吓!”
慕裎铿锵有力的驳斥。
他本来打算接着歇个回笼觉来着,遭小侍从一哽,困意瞬间清明不少。
破孩子。
青/天/白/日/的,说什么虎狼之词呢。
蔺衡抿唇,支着微红的耳朵尖用织锦长毯把人裹好。“风旸,去御医房请张太医来。”
“又给我诊平安脉?”慕裎轻笑。“未免太小题大做了点罢?”
“哪有,万一伤到看不见的地方呢。不听太医确保无事,我不放心。”
不放心啊..........................
慕裎脑子蓦然一抽:“向来医武同家,在七经八脉上是无异的。与其传太医听一大堆的‘医嘱’,不如劳烦陛下替我检查检查?”
“..........................”
蔺衡耳尖立马完全红透。
检、检查什么啊。
看不见的地方吗?
那看不见的,可不就是衣裳遮住的地方么。
真·虎狼之词的发言者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登时往长毯里缩了缩脑袋。
本太子一定是受惊过度了,否则怎会说出这般惹人误会的话。
气氛凝固须臾。
一只脚在门外的风旸实在忍不住打破静谧:“陛下,那个.........太医还请不请呀?”
蔺衡偷偷瞄向慕裎,唇瓣翕合片刻道:“要不..........暂且算了罢?诊脉之类的,孤倒是会一些。”
身子不适再请太医也来得及嘛。
风旸称喏,相当麻溜的迈出另一只脚,顺手关紧寝殿大门。
待门外值守的宫人在小侍从的驱赶下撤去老远,皇帝陛下这才坐近到软榻上。
慕裎怕他继续‘检查’的话题,惹得两个人都脸红心跳,忙折转道:“今日的事,你有何想法?”
蔺衡略略沉吟:“温闲庭唤你哥哥?”
啧!
说正经事呢。
“他唤声哥哥我又不吃亏,再者说他年岁比我小,唤我哥哥不是很平常么。对了,宫里的大宛驹是拿哪种食物喂养的?”
“你还叫他小师傅?”蔺衡充耳不闻的控诉。“放我鸽子跟他骑同一匹马。”
慕裎诧然,随即不禁勾唇。“吃醋就直说,我不笑你。”
“殿下。”
蔺衡脸侧涌起绯晕,嗓音无端变为温柔缱绻。
他认真道:“不是吃醋,我只是在后怕,倘若今日我不在,你该如何?”
“温闲庭护不住你周全,假使你筋骨受伤,我手刃了他的心都有。”
嗯.................话挺中听。
但并不能遮掩掉吃醋的事实。
慕裎慵懒在长毯里蜷成个团子。“没有人比你更能护住我了,或者,你想无时无刻不在我身边,这样理解对吗?”
拆穿小心思的时候不要用这么随意的语调好吗?
会显得孤很傻!
蔺衡腹诽抗议。
“.....................对。”
他眉宇间染上点点惆怅。“和在你遇到危险后唤我相比,我更希望做在此之前就保护好你的人。”
“一直如此。”
慕裎咻的从长毯里钻出来,手捧上他的面庞。
“你一直是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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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清是慕裎举动太快,还是掌心温度太高,总之蔺衡大脑产生短暂空白,呆呆的愣了半晌。
太子殿下指腹划过他颈旁一处,酥麻的痛觉立即叫醒神智。
“唔...................”
蔺衡轻呼完,自己倒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他以前不论受多重的伤,从不会轻易示软。
而如今在慕裎眼前,他却连这点疼痛也忍不了了。
“关心则乱?”太子殿下调笑。“轻功狗都撵不上,为救我竟被缰绳抽出条血口子。”
蔺衡薄唇微抿,怔怔的盯住他。
慕裎抬眸对视:“好罢,我是准备说,即便没遇到危险,有你在身边,我依然很高兴。”
这.....................就算是回应了罢?
蔺衡大致可以肯定,以慕裎的洞悉力,是能够看出他在踟蹰什么的。
无非是怕人一时兴起。
无非是胆怯南柯一梦。
蔺衡倏然发问:“殿下,若是哪一日你遇上比我更好的人,还会为我在身边而高兴吗?”
“不会。”
蔺衡眸子的星光一瞬便生生湮灭。
慕裎含笑,轻抚他拧紧的眉结。“不会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你大概知道,分别的三年里我曾换过好几个贴身近侍,伺候时日最长的还不到一个月。”
“父王和母后说是我太挑剔严苛的缘故,连其他宫人也这么认为。可我自己清楚,不是你,就是不行。”
蔺衡讲不出他此时此刻的感受。
只觉有股暖流,从心口盘桓到身上每一寸。连带着眼尾,亦不自觉变得温热潮湿。
慕裎好似要一次性刨白干净,他徐徐道:“你做近侍时烧我的书,掐我、吼我、变着法儿嘲讽我做的点心难吃。对比起来,他们哪个都比你伺候的好一万倍。”
“但会千方百计给我寻古籍,舍不得我受一丁点伤,愿意放下国君尊严为我做吃食的,那一万个也抵不上你的分毫。”
“蔺衡,尘世万千,唯你最知我意。”
第50章
蔺衡用甜汤哄睡小祖宗的时候,廉溪琢已经在承乾殿等着复命了。
所谓传话出去太子殿下受惊过度,需卧床静养,不过是个借口。
一方面慕裎本意是为惹蔺衡吃醋才与温闲庭结交的,小崽子功成之后自然身退。
另一方面他们心里都有存疑。
大宛驹不会无缘无故发狂,既然温闲庭也被列入怀疑名单,那么和西川方面的势力远离绝对没错。
廉大学士刚从马厩里出来不久,眼底的乌青更加深重不说,发髻中还夹杂着草屑和谷壳。
“你替大宛驹亲口试毒了?”
蔺衡满脸指责:“蹭吃蹭喝也得有个限度。”
廉溪琢:“???”就很想大义灭亲。
“陛下这风凉话说得愈发好了,臣若是撂挑子辞官,恐怕陛下一时半会挑不出合适的人选作心腹劳动力罢?”
“你不会的。”蔺衡丝毫不给自家小舅舅面子。“你还得留着大学士的职位找纪怀尘的茬儿。”
爱情不一定使人盲目。
但一定使人暴露本性。
廉溪琢翻着白眼心想。
“慕裎骑的那匹大宛驹莫名发狂,症结并不在中毒。我检查了马厩里所有的吃食,喂养用的草籽、大豆都没有问题。”
“但负责照管那匹大宛驹的宫人小琨招供,他见马匹初到南憧有些水土不服,以防过量腹泻导致马虚脱至死,便单独喂了点甜菜根和麦麸调养。”
这也是常例了,甜菜根质地柔软,麦麸补虚止渴,用作过渡期的粮品百利而无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