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心知肚明,这一切都是假象。单说每日精挑细选送往燕南阁的饮食、每隔几个时辰出现在御书房案上的、包括但不限于郁白今日吃了什么又做了什么的“情报”、赵钧在睡梦中呢喃的“阿白”——一切的一切都表明,赵钧绝非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而那位郁公子,显然也不是什么温顺乖巧的金丝雀。一经恢复记忆,脾性便愈发冷漠孤僻起来,对着赵钧亦是横眉冷目,动辄激烈争吵。
这一切终结于立冬那日。这一个多月以来,少年在希望破灭后剥去了骄纵外壳,每日都是一幅病恹恹的模样,时至今日近乎水米不进,几乎是靠那点炖在粥里的千年人参吊着性命。
这是一场无声的对战。
“不吃就灌进去,乱跑就拿链子锁住,人参鹿茸哪个不能吊着命?这宫里有的是让人活命的法子,还用朕教你们?”赵钧冷冷喝道,“愣着做什么,按朕的话去做!”
那可怜的家伙抬头瞅瞅赵钧又瞅瞅顶头上司李德海,诺诺地应了声。
赵钧看起来余怒未消,拂了拂袖,径直向外走去。
“陛下您上哪儿去?”
赵钧头也不回:“随便走走。”
一柱香的时间后,李德海瞅着燕南阁龙飞凤舞的匾额,原地默然。
——还真是“随便”,一不小心就随便到燕南阁来了。
写意慌乱地跪下,她不敢抬头,只看见那双黑色绣金边的靴子。来人并不在乎一个小丫头的礼数,只漠然扫她一眼,便抬脚朝内室走去。
谁料那丫头竟有胆子挪到他眼前来。小小一团跪在他脚边,声音战战兢兢的,却还能说出完整的话来:“陛下见谅,公子……公子说不想见人……”
这丫头倒是忠心,也不知郁白给她下了什么迷魂药。赵钧冷笑一声,无妨,他最知道怎么治郁白的脾气。
不吃饭又如何?不见人又如何?只要他一日还攥在自己手心里,只要自己一日还是这大梁至高无上的皇帝,只要自己仍有余力威胁到他在意的人和事——那自己就有千百种法子治他。
隔着一道绣着万里山河的屏风,赵钧平淡开口:“既然你这般想知道郁菀的下落,那朕也不瞒你。”
“前两日上朝,臣子们旧事重提,想让朕纳后选妃。朕想着这皇位总得传下去,选便选罢。恰好老国公给朕荐了个佳人,朕也觉得不错。”
赵钧瞧着幔帐内不动如山的身形,自嘲地想,这时候郁白或许会从对他极度的厌恶与冷漠中分出一丝空闲,嘲讽他你爱纳谁纳谁,爱生几个生几个。
“的确,朕纳谁同你没什么关系,但此人不同,你一定想知道她的身份——当然,你现在或许有猜测了。”
赵钧紧盯着那个身影,声音轻快温和:“你日思夜想的姐姐很快就要进宫陪你了,阿白,你高兴么?”
——阿白,你高兴吗?
——同最疼你的姐姐相遇在这深宫,你高兴吗?
他能想象得出此时郁白蓦然睁大的瞳孔,青筋毕露的手背,苍白干裂的唇微微颤抖,酝酿着积攒了无数个日夜的愤慨和怨怒。
然而就是这些并不喜闻乐见的变化,重新让那个似乎枯萎的人挣扎着站了起来,仿佛终于从濒死的绝望中获得了活下去的动力,即使那个动力的名字叫做“仇恨”。
“你大概不知道,近日若水城生变,秦羡知意外失踪,郁菀被驱逐出府,流落街头,恰巧被朕的人找到,已经接进了国公府。老国公觉得她钟灵毓秀,便认了她为义女,给足了她身份。待来年开春,便以国公府二小姐的身份入宫为妃。”
赵钧慢慢悠悠地说着,深觉自己终于出了口窝囊的恶气——何况他说的也不完全算假话,若水城那场动乱人尽皆知嘛。
他将一枚翡翠镶金的云纹玉佩拍在桌上,金玉相击之声玲珑清脆:“翡翠云纹玉佩,半面镶金半面镶玉,合在一起恰好是完整的一枚。这是凤一从你姐姐身上拿来的物件,你既然认得天麟府府主那枚玉佩,想必也认得这只吧?”
说着赵钧拿起玉佩,放在烛光下端详了片刻:“似乎是上好的芙蓉种,你父亲的确疼她。嗯,真的不来看看朕有没有造假吗?万一是骗你的呢?”
他想象的到此时郁白一定咬紧了牙,怒火即将从胸膛中喷薄而出,恨不得一剑捅穿他的咽喉——因此赵钧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只不过这次郁白的定力明显有进步。
他悠悠叹了口气,满不在乎地将玉佩扔回桌面:“你知道,原本朕是不准备享这齐人之福的,只是想到你思念情切,又不舍得教你难过,便应下了。若你愿意,朕还可以赐居燕南阁,届时你们姐弟团聚,岂不美哉?”
他清楚地看见那个身影微微一晃,幅度不大,但已足够让他满意。
计划到这里本应结束了,然而拂袖起身的时候,却终究不忍。
他从外面等候许久的膳房总管手中接过粥饭,轻轻放到桌上,又仔细地摆好了碗筷。
曾经他们也是这样一起用膳的。
良久,赵钧轻声道:“阿白,我们这辈子注定要纠缠到死了。你不好好吃饭,不养好身体,怎么救你姐姐?怎么找我报仇?”
“其间轻重你能掂量,为我拖垮身体更不值得,阿白,好自为之。”
。
赵钧走的太快,李德海生怕冰天雪地里这位祖宗脚底打滑,紧赶慢敢追上赵钧的脚步。气儿还没来得及喘匀,便匆匆问道:“陛下,这纳妃一事……”
赵钧顿住脚步,嫌弃地看了李德海一眼:“不过是想吓吓他,让他好好吃顿饭。再这样下去,怕是得走的比朕早了。”
——不过若水城那事倒是真的,今早刚传来的消息。赵钧寻思着得好好利用下这个机会。
李德海赶紧诚惶诚恐地告罪:“陛下何出此言……”
赵钧最烦他这样磨磨唧唧的:“有话就说。”
李德海心说难道我不想痛痛快快说完:“这……老奴知道陛下一片好心全是为了郁公子着想,可、可郁公子如今好似惊弓之鸟,怕是会信以为真,误解了陛下的好意,届时误会越发大起来……”
“朕巴不得呢,看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儿就来气。”赵钧冷哼了一声,“当初可有的是本事,又是折腾又是投毒,就差一把火把这宫里宫外烧个干净——他如今若还是从前那样,朕也不费心来走一遭。”
李德海结巴半晌,大概没想到他家陛下是个这样求着被人骂的变态:“那,那,万一郁公子真吓着了,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那到时候您后悔也来不及啊。
赵钧断然否决:“不会。”
郁白那脾气他是知道的,倔强又傲气,就算被打碎筋骨、扔进沼泽泥地里,也能拽着枯枝烂叶爬上来。常言道过刚易折,郁白比之刚硬更多韧劲,只要他能想明白饿死自己这件事得不偿失,就不会继续耗下去。
话虽如此,他心里还是有些隐隐的担忧。许是李德海太絮叨了吧,赵钧这般想着,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让人盯好了他,出什么事立即来报朕。”赵钧顿了又顿,“这些日子别让凤十一见他,让他在牢里多待几天。”
省的这吃里扒外的东西通风报信,搁大牢好好反省反省自己拿的是谁的银子吧。
“哎,陛下放心。”李德海习以为常地应下,“这天寒地冻的,陛下千万保重身体。”
次日,赵钧接到郁白恢复饮食的消息,实打实地松了口气。
只要肯吃饭就好,只要肯吃东西,肯活下去,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他不怕郁白怨他、恨他、甚至报复他,他最怕郁白从此如枯槁朽木,再无生机可言。
——事实上只要他肯将郁白放出宫,甚至不必给予什么金银财帛,郁白都不会出现这种状况。纵使赵钧深知此间道理,却回回闭口不提,乃至自欺欺人,催眠自己,郁白需要他。
这是他的私心,纵使这私心并不光彩,却是他心中所愿。
作者有话说:
赵钧作死之路全面展开
——————————
我!终!于!考!完!了!
接下来会稳定隔日更新,谢谢大家。
第57章 他原本只想趁着醉酒,说一句“我想你”而已。
满盘珍馐,却只动了寥寥数筷。郁白食不知味地喝了口粥,终是摇摇头:“撤了吧。”
下人不敢违拗,正欲动作,须臾却又被郁白叫住了:“算了,等等。”
郁白勉强又喝了一口,分明是珍馐佳肴,他却尝不出一丝味道,浓香的粥从喉管滑入胃里,反倒带起一阵浓重的血腥味,令人恶心的想吐。
“凤十一回来了吗?”郁白问出口之际,陡然察觉出不对,“凤十一……还有写意,写意呢?”
上一次凤十一出现是什么时候?——郁白霍然起身,声色俱厉:“他们人呢?”
那宫女只是奉命服侍他用膳的,何尝见过这般架势,边哭边叩首:“奴……奴婢不知,奴婢不知……”
心中急迫的要命,郁白甚至来不及披上大氅,单衣赤脚便要出门寻人,然而却又在门前停了下来。
“陛下驾到——”
郁白身体猛然一震。
看清来人后,那双漆黑的眸子终于如赵钧所愿地有了情绪波动。
——那是仇恨。
李德海亦步亦趋地跟着,心中叫苦不迭。
一个时辰前,皇帝陛下正好端端配着果脯喝着小酒,谁知喝着喝着便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念了几声阿白,带着满身酒气,手一甩就朝着燕南阁来了,拦都拦不住。
“在找谁?”赵钧熟稔地掀开门帘,轻而易举地无视了郁白眸中的愤怒,语气随意而安闲,“找你姐姐,找凤十一,还是那个小丫头片子?她叫什么来着……写意?——阿白,你心里的人还真是不少呢。”
赵钧反客为主地坐下——不,他本就是这皇城的主人,哪怕赐居给郁白的燕南阁,也是他的领土。他朝灯火下的少年抬抬下巴:“过来点儿,阿白。”
郁白没有动。
他并不恼,兀自坐在那儿自言自语:“今晚我在喝酒,想起了你。阿白,他们给朕送来了柳城特产的蜜饯果子,是咱们当初一起吃过的。阿白,你要尝尝吗?”
说着,赵钧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纸袋,抽开抽绳,慢吞吞地捏出两枚红艳的桃脯。烛火下,他盯着那桃脯看了许久,温声重复道:“阿白,你要尝尝吗?”
郁白漠然后退了一步。
然而赵钧执拗地朝他伸出手去,刚一触及郁白的衣袖,便被郁白猛地伸手打落。敞口的油纸袋也掉落在地,鲜亮饱满的蜜饯果子四散滚落开来。
盈盈烛火下,仿佛散了一地珍宝。
赵钧低头凝视它们许久,低低叹道:“可惜了。”
郁白冷冷道:“陛下醉了,请回吧。”
他转身欲走,却突然被赵钧拉住了手臂。他伤病初愈,力气不能同精壮的成年男人相比,赵钧手上一用力,便将他死死压在了怀里。
“阿白,听话,别让我生气。”
郁白瞪大眼睛,根本来不及反应和反抗,便已被肆虐的亲吻淹没。
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赵钧蹂躏一样地亲吻他,一只手压着他的后脑勺,另一只手已滑到郁白身下,身下的坚挺硬硬地抵着他的小腹。
这是他们图穷匕见之后,赵钧第一次这般按捺不住。
恍惚又回到了十七岁那年,他被送上赵钧床榻的那一夜。赵钧撕去了所有温和优雅的伪装,在他面前流露出赤裸裸的原始欲望。郁白始终在挣扎,然而对一个已经长途跋涉多日、饥寒交迫的少年来说,那点力气实在微乎其微。
赵钧简直只要一只手便能将他轻易制服,他的挣扎不是挣扎,而是情趣。
……
灯影绰绰。
痛苦悔过的正人君子的皮囊一招撕破,暴露在他面前的仍是与两年前别无二致的暴戾和恣睢。
赵钧一手制住郁白,另一只手便去撕扯那薄薄的单衣。这衣衫穿了两年,早已旧了,撕扯起来更不费力气,几下便被扯的一片零乱,露出衣衫下常年不见天日的皮肤。
赵钧的目光从纤细的锁骨一路往下,落到那道已经结痂的伤口上——那是骊山的秋天,天麟府的行刺,郁白条件反射地挡在他面前,被利剑所伤而留下的记号。他低下头去亲吻那狰狞的伤疤,在苍白的肌肤上落下一片微红。
他低低地问:“还疼吗?”
郁白战栗地摇头,从虚假的温情中察觉到了浓烈的危险气息。他又蹬又踹试图从赵钧身下挣脱,却陡然双臂悬空,被一条绢帛捆住了手腕,完完全全压在了男人身下。赵钧凝视他许久,旋即咬上郁白的唇瓣。
没了系帐的绢帛,白纱幔帐纷纷然散落而下,遮挡住其间秘辛。
“你喝酒了……赵钧!你醉了!”郁白在攻城掠地般的亲吻中稍得一喘息之机,旋即捕捉到了铺天盖地的酒气。他抬手推拒着,声音近乎尖锐:“赵钧!”
赵钧低下头舔吻郁白的耳朵尖,浓重的酒气喷在郁白耳侧:“乖一点,我只是想你了。这几个月,你有没有想我?”
郁白绷紧身体,从紧咬的牙关中泄出几个字:“没有……放开我!”
“可是我想你了,阿白。”赵钧的手指一路往下,朝着细嫩的大腿内侧摩挲,声音近乎颤抖,“我想你了,想的要命,还不敢见你……阿白,听话,听话点儿,别让我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