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后还是盛岗扑去奶奶怀里,说要去赚银子,赚了给奶奶、小哥、大哥买大院子,才让老太太点了头。
“罢了,岗儿也七岁了,家里孩子六岁就送去私塾了,他这都晚了一年了。他今年是能见风了,但大风都叫他大哥小哥挡去了,你是他亲娘,也用不着我这老婆子教你怎么养儿子,总归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千千万万、万万千千要仔细着他……”
“娘,您放心!我跟雪丫头这几年闷头往钱眼儿里钻,还不都是为了娃?治病要钱,吃药要钱,读书要钱,他将来长大了还得娶媳妇儿……”
盛老太太搂紧了怀里的宝贝孙子,扭头冲躲在门后的乔知舒道:“去收拾吧。”
乔知舒这才挪出来,虽然确实去了县城,找大夫,抓药都更方便了,可是……
他慢吞吞地问:“那奶奶怎么办?”
盛雪闻言第一个笑了,她走过去戳了戳乔知舒的额头,“行了吧你呀,溜须拍马你可会了,二叔三叔四叔不还在家吗?”
“你少动他!”老太太一手抬起来拍掉盛雪的手,左手搂着盛岗,右手去吧乔知舒搂着了,是又舍不得又感动。
老太太搂着俩宝贝疙瘩,教育起盛雪来,“雪啊,你小小年纪有大本事,女儿家适时的骄傲可以,去了县城,多的是达官贵人,你在家中这趾高气昂的样子得收敛收敛。”
盛雪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心道:要没有我,弟弟早死了,我为这个家做了这样多,改变了悲惨的下场,你就只看到我趾高气昂了?
她扯了扯嘴角,“我当然知道,但凡家里有一个达官贵人,我也不可能这样意、气、风、发。”
说完她也不看任何人,沉着脸转身出了院子。
盛老太太愣住,反应了一会儿,盛雪都走没影儿了,才大声解释:“奶是教你好啊,你这孩子!”
方荷这几年跟女儿很亲近,又常常为女儿说的话折服,这会儿也只是敷衍婆母,“这孩子,回去我收拾她!娘您别往心里去,这孩子大了啊,是要注意和她们说话的语气,一点儿都得罪不得……”
“好好好行行行……我老婆子得罪不起你们,你也赶紧回吧,我领我俩孙子说会子话。”
盛老太太活了这么大岁数,膝下是有不和她亲近的孙儿,但对她也是敬重有余的。她身为盛家主母,不止要对孩子们慈爱,还要严肃教导,孩子多了,皮实的也多,说话难免要严苛些才能镇住。
这没想到啊,二孙女如今是一句重话都听不得了。
看着乔儿皱起的小眉毛生气的小模样,盛老太太抬手将两个小脑袋叩进自己怀里,轻声细语交代乔儿照顾好自己,也保护好弟弟。
**
县城。
盛雪买的铺子是前店后坊的二层楼格局,和现下大多数的铺子一样,后面产前面销。
铺子和后面的住宅围着建,中间圈了一块露天的工作坊。铺子
外面修葺翻新了一遍,后面住的房间就没那么新了,还有股子没味,好在屋子窗户都特别大,通风。
开业前要备糕点,乔知舒忙的出不去厨房。
小岗儿就被关在二楼房间,扒着窗户往下看作坊里忙来忙去的人。
他来到县城有咳过几声,乔知舒去找了大夫来看,大夫说老毛病,给开了点润肺的药就走了。方荷猜小儿子是见了风,所以不让他出房间了。
一开始他还是挺高兴的,毕竟从没见这么多人,旁人做什么他都好奇,都愿意看。
但是看了四五天就乏味了。
眼瞅着他小脸日日沉着,乔知舒终于等到铺子开业第一天,趁着前头忙,他回去抱着不高兴的岗儿站在二楼露台尽头,看街上行人匆匆。
带着虎头帽的盛岗,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小手热乎乎搂着小哥的脖子,开始倾诉委屈。
小嘴嘚嘚叭叭的:“还说再忙都带着我,哄我睡觉,骗我的……”
乔知舒竖着抱他来回踱步,盛岗虽然都七岁了,但是矮矮小小,体重很轻。
“你都七岁啦,我和哥哥七岁都自己睡啦,哪有你舒服?你还有我陪着你呐。”
盛岗还是委屈,小孩子对母亲有天生的渴望,他扁着小嘴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乔知舒抱着他在露台来来回回地走,轻声地哄:“你哭就不看街啦,哭了吹风晚上要头疼了。”
方荷穿着丁香紫的石榴裙,外头披着红褐色的褙子,头上戴金,已经有了老板娘的韵味。
她来催发糕出锅,下意识抬头看了眼二楼,见小儿子扁着小嘴抽抽,心疼地问:“岗儿怎么了?怎哭了?”
盛岗闹小脾气不理人,搂着小哥的脖子将自己的大脑袋埋起来。
方荷这还能不明白吗?但实在是顾不上,只能叹了口气,“乔儿,快抱弟弟进屋去,仔细风吹多了头疼。”
发糕乔知舒早就调好面糊糊饧上了,一笼笼上锅蒸就行,方荷催完回到铺子,支了个跑堂的来,递了串铜钱。
“去溯阳楼买碗小馄饨回来。”
盛雪今儿也穿着丝绸料子的绿裙,梳着俏皮可爱的双平髻,她一直站在柜面后看来客都买什么,果然便宜的龙游发糕卖的最多。
见母亲支人去买吃食,不解地问:“谁要吃馄饨?”
“岗儿又哭了,估计是恼我一直没空陪他。”方荷说这话声音很低,应当是心里也难过。
盛雪朝后院看了看,“就是他们太宠着他了,从前在家里他也不这样啊,在娘跟前了反而还娇气了。”
三年了,方荷已经习惯了女儿像个大人一样思考、说话了。
但岗儿天生带疾,做母亲的方荷对他有一种心疼和愧疚。所以她戳了戳女儿的额头,觉得她女儿家太娇纵。
方荷:“你小时候娘也是宠过来的,你是没带过孩子,他又这样小,他俩不该宠着吗?比你这一个肚子出来的姐姐靠谱。”
盛雪揉了揉额头,不满地顶嘴,但因为还在铺子里,声音压的特别低。
“我还要如何靠谱?人参钱他俩出过一个子儿没有?”
方荷啧了女儿一声,人参钱一直是她自己掏腰包,女儿糕点钱一直攒着买铺子了不是?
恰逢董家绣庄来人祝贺开业大吉,她方作罢,朝门口迎上去了。
大概是之前小儿子离自己住的远,方荷自己也觉得养在眼皮子底下了,发现小儿子格外闹人了些。
好在总算是开业了,稳两日就可以好好陪陪小儿子了。
**
开业第一日,因为有董家绣庄的董四爷,也就是董小梅的亲哥哥,他带友人前来捧场,盈利可以说是超出了一家人的预期。
第二日有余热,生意也很不错。
第三日,方荷终于抽了空,也不敢拿针做绣活儿,吃完午饭就去把小岗儿抱着,带上虎头帽,裹得严严实实就在铺子附近走来走去,溜溜达达。
乔知舒和盛雪就在后厨主持大局,一般午后,买糕点的人就会多起来,再然后就是傍晚,借着夜市赶集人多,也会有一个小高峰。
每个人各司其职,烧火、揉面、捏糕、蒸糕……
这时,前头跑堂的小子跑到后坊里,着急忙慌地找人。
“见着东家了没有?”
没找着盛绍元,他往厨房里跑,冲盛雪道:“小东家,前头有人闹事,围了好些人来,您去看看,咱要不要报官?”
急性子的盛雪听完马上就冲了出去。
乔知舒慢了一步,想起曾经听哥哥和小舅聊天,说到过做生意难免会遇到‘苛捐杂税,同行挤兑’的一些事。
所以等他脱了围布,去前头的铺子时,现场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有几个大嗓门的男子整齐划一地喊着:“黑心商户,缺斤少两!退钱!退钱!”
盛雪小丫头尖利脆嫩的声音无法撼动这些人,这些人就好像只会喊口号没有思想的人一样。围观的人一脸好奇,铺子里面准备买的不敢买了,已经买了要走的也去找小二退货……
乔知舒见状,拿起秤挤到铺子门口,高喊一句:“要退钱的来找我!”
“捣什么乱?退什么退?”盛雪拧着眉要拉乔知舒,小声说:“我已经让人去董家了,等董四爷过来收拾他们!”
董四爷就是她未过门的嫂嫂董小梅的哥哥,县城响当当的人物。
乔知舒同样小声回答:“他们闹成这样,我们现在不站出来解释清楚了,以后街上的人都会觉得我们缺斤少两,不再来买糕点了,姐姐,我来试试。”
他这几年在盛尧身边长大,读了些书,知道了不少道理。
乔知舒扬起秤,“是否有缺斤少两,一秤便知。”
他矮小清瘦,最近变声期,嗓子沙哑,糯生生的,所以那几个男子不拿他当回事儿,甚至调笑:“哪来的毛头小子,你懂秤吗你?”
乔知舒面向铺子门口,内心紧张极了,绷着小脸儿装严肃,“在场的都年长于我,就算不做生意,也常买东西,想必都懂如何看斤两,那不妨听听看我说的对不对。”
乔知舒不急不缓,谈吐清晰有序,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想听听这小童要说什么。
“大家都知道一斤是十六两,可都知道原因吗?”
人群里有人笑着回了一句:“因为半斤八两呗。”
还有人说:“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自有原因,我们按规矩行事,知道不知道又如何?”
乔知舒抿了抿嘴,捏着秤杆儿,鼓起勇气道:“我哥哥是秀才,我哥哥说一斤十六两是始皇帝定下来的,始皇帝统一六国之后,让李丞相指定度量标准,可李丞相对于多少两定为一斤拿不定主意。”
“于是李丞相便去请始皇帝拿主意,始皇帝只在纸上写了四个大字——天下公平。”
“然后李丞相就用这四个字的笔画定下了斤两,从此天下统一一斤为十六两。”
乔知舒说完,人群竟然鼓起了掌,人人都道读书高贵,可是读不起书的人太多太多了,想高贵也高贵不起来,许多生活中的常识都用一句‘老祖宗定下来的’来解释,并不知其中典故。
乔知舒在这一小片鼓掌声中稳住了,他双手抬着秤杆儿,扬声道:“大家看!这些秤星只有白色,这是始皇帝在告诉商人,做生意要公开、公平、公正,不能黑心(星)!”
“这些秤星分别是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和福禄寿三星,所以缺一两损福、缺二两无禄、缺三两则直接折寿!我们香雪甜糕在县城支了三年摊,家中有老有少,还有功名在身的秀才,我们不可能做缺斤少两的事情!况且现在开了铺子更不可能做出缺斤少两的事情,因为铺子开在这里……跑不了啦!”
“说得好!”人群中一个穿绸披丝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这可是盛家二丫头开的铺子?可还记得我么?”
盛雪眼睛一亮,“怎不记得?三年前,我支摊卖糕点,您是第一位主顾!我还记得,您当时买的是蜂蜜栗子糕呢。”
“呵呵呵……当时我说你不可估量,果然!只是……没想到啊,你们盛家一个个都不可估量,小孩儿,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中年男子很是赞许地看乔知舒。
第23章
乔知舒抬头看中年男子,“万伯伯好,我叫乔知舒,今年十一岁啦。”
“好!今儿个有缘,乔小先生说的这个斤两的来历让我想起一些民间对于商人的误会,我就给大家讲讲这‘无奸不商’的来历,希望能解除你们之间的‘误会’。”
男子说完别有深意地看了看闹事的几个年轻男子。
“咱们就拿米商来说,这前朝啊有官商有民商,‘升斗小民’中的这个升斗其实是卖米的秤。官商卖米就是一升斗,斗口是平的;民商呢为了抢着把米卖出去,会多给点儿米与百姓,一升斗装满不说,斗口还要堆冒尖儿。
所以那时候的百姓夸谢民商——无商不尖。后来就是因为有了许多的‘误会’,这才导致咱们这些商人背上了‘无奸不商’的坏名声,百姓也只知无奸不商,而不知无商不尖。”
人群纷纷鼓掌,“好!”
还有人迟疑地问中年男子:“您是万太平商号的二东家吗?”
中年男子冲他拱了拱手,“鄙人万成器,幸会幸会。”
挥手的人一脸惊喜,“真是万二东家!!!江州府第一商号的万二东家!”
乔知舒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万太平商号’,呆愣愣看着中年男子万成器,一同呆住的还有那几个闹事男子,他们实在没想到这新开的铺子里还有能叱咤州府的大人物。
万成器拍了拍乔知舒的肩膀,“快给人退钱罢,退下来的我都要了,你家的糕点,那味道我可是念念不忘了三年,哈哈哈……”
乔知舒在对方支持和鼓励的眼神中挺直了小腰板,转身面向那几个闹事的男子。
“几位当真是误会我们香雪甜糕了,我已经让伙计去报官了,一会儿我们当着官爷的面儿退货,一定给你们退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几个男子对视一眼,拎着糕点的手紧了紧,“应当真是误会了,这糕点是我老娘买的,老人家年纪大了没说清楚……小掌柜说得对,铺子开在这里跑不了,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说完他们互相推搡,连声告辞,扒开人群就跑了。
**
盛雪得知万成器的身份之后,格外热情。
“万伯伯,三年前我和您有个口头约定,今儿您赏光,我无论如何得兑现了,我给您介绍介绍我家的糕点,您随便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