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成器笑容稳重,“呵呵呵,怎能叫你做亏本的买卖?我正巧馋了,这回我多备些回去。”
盛雪点点头,推了推一旁的乔知舒,“铺子人多,前头招待去。”
盛雪有些嫉妒,刚刚万二东家一直在夸乔知舒。
万成器看在眼里,笑容不变,心下却暗暗道这小丫头,还真就只是个丫头片子。
乔知舒朝万成器作揖,感谢他出言解围。然后抱着秤回去铺子门口,来不及多想什么,因为他见一个光头老和尚正要进铺子,却被跑堂伙计拦下了。
伙计:“去去去,里面忙着呢,换个时辰再来讨。”
老和尚淡淡一笑,瘦骨嶙峋的身子藏在宽松的法衣下,单手列于胸点头示礼貌,“善积功德,佛祖庇佑。”
乔知舒听到‘庇佑’心有所动,他上前去包了些刚出锅的发糕,递了过去。
老和尚道了声阿弥陀佛,并没有马上接住,而是盯着乔知舒的脸看。
乔知舒改为两手捧着油纸包,双手奉上。
老和尚这才接过,对乔知舒行了个佛门礼,一脸肃穆道了一声:“贫僧法号圆通,今受小施主馈赠,将会在卧佛禅寺替小施主上一炷香。”
乔知舒礼貌学着行完礼,稚气开口:“谢谢大师!如果可以的话,大师能不能和佛祖说说,不要庇佑我,庇佑我弟弟,他叫盛岗。”
圆通大师笑了笑,“小施主有心,贫僧愿代为传达。”
乔知舒看着大师离去的身影,叹了口气,佛祖的人怎么也这样瘦呀?
刚刚一通发言,引了不少围观的人找乔知舒帮忙秤糕点,大庆皇帝喜爱神童,百姓亦然,都愿意和小神童亲近。所以等他忙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万成器叔叔也早就离开了。
董四爷姗姗来迟,过来之后打包了一堆糕点,打包票一定把幕后挤兑同行的人揪出来好好收拾一顿,又交代有事再去找他,便带着俩随从大摇大摆离开了。
**
香雪甜糕开业闹出来了点儿小意外,不仅名声没有坏,还因为乔知舒完美的化解,导致生意更好了。
都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这龙井村盛家出了一窝神童在县城传为佳话,县城的老百姓愿意吃糕点的都会打听盛家,在香雪甜糕门口问上一句:“这可是盛家开的糕点铺子?”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一个个才肯踏进铺子内,买起糕点来也很是爽快,若是能得小东家开口推荐,那更是指啥买啥。
就这样,顺顺利利度过了十日,盛尧和盛岩休旬假了。盛绍元提前去县学知会过,俩小子下了学直奔糕点铺子了。
盛岩那一脸的傲然,头回进香雪甜糕,装书的布包是直接丢给了跑堂伙计,挺着扁扁的肚子,摆肩甩手的往柜面钻。
跑堂伙计竖起眉毛“哎”了一声,见小东家盛雪喊了一声二哥,才忙诚惶诚恐的捧着书布包立去一边了。
盛雪小大人一般不屑地看盛岩,“搁哪儿学的这一套谱?往后少在我铺子里摆。”
县学多的是富家子弟,身边跟的那是左边俩书童,右边俩随从,一出县学大门,书布包直接往书童脸上砸,又威风又神气!
盛岩清了声嗓子,有些尴尬。但是过了把瘾,他又忍不住心里乐呵,所以只好给妹妹翻了个白眼,找娘去了。
乔知舒一听见盛岩的声音,耳朵噌一下就支起来了,他擦了擦手,从厨房跑出去。
“哥哥!”
盛尧跟爹打了招呼便被乔知舒拉着手上二楼,脚还踩着楼梯,就听乔知舒喊。
“岗儿,大哥回来啦!”
盛岗扒着门缝儿眯着眼睛笑出一口小米牙,等大哥走到跟前了,他才张开小手臂要抱抱。
楼下是盛绍元、方荷哄十五岁的盛岩的场景,方荷一口答应儿子,晚上去溯阳楼用饭。
楼上是乔知舒、盛尧抱着七岁的盛岗举高高的场景,盛尧逗弄弟弟,说:“大了,举不动了。”
……
盛尧坐在椅子上,岗儿坐在他大腿上,挺着个小肚肚告状。
“昨夜我梦见奶奶啦,奶奶在哭,奶奶想我啦。”
“大哥我回去跟奶奶哦,娘忙,看不见,只能看见小哥日日在哪儿蒸发糕,我都吃腻啦……我、我也不喜欢这个屋子了……我不喜欢县城了……”
盛尧安静听完扭头从窗户往下看,他的小知舒在楼下作坊忙来忙去。没看到就还好,看到了,他也是真的忍不下去了。
发糕便宜,是铺子销得最快的,也是销量最大的,自己旬假回来,知舒在楼上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被叫下楼饧面糊了,可想而知,自己不在的时候,他得累成什么样?
盛尧:“好,明晨你一起床,大哥就带你回去找奶奶。”
他下学已经是黄昏,此时太阳已经只看得见半个身子了。
小岗儿笑眯眯,两只小手举起来捧着大哥的下巴,小嘴儿嘟嘟囔囔说些杂事。
“娘给买馄饨,全是肉……”
“我那天街上,看到有个胖伯伯肚子这般大……比我大哦……”
“我那天听到,有位爷爷叫小哥神童,要买小哥常吃的糕点哦……”
盛尧就耐心听着,嗅着岗儿身上因常年熏艾草留下的药草味,抬手覆上岗儿的小肚肚,圆鼓鼓,热乎乎。
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一家人要去溯阳楼吃顿好的。盛绍元很随意地指了指乔知舒,让他看守铺子,让方荷抱岗儿回去裹上小毯子,戴上小帽子准备出门。
盛尧冷眼看着父亲,“我便不去了。”
小盛岗被娘亲抱去之后,嘟起小嘴指着乔知舒,“小哥去!我要小哥!”
“去去,乔儿也去的,快换身衣裳去。”方荷女人家心思还是柔软一些,“乔儿白天蒸发糕,晚上还哄岗儿睡觉,今儿得多吃一碗小馄饨,是不是呀?岗儿。”
“是呀!”盛岗笑眯眯扯着小嫩嗓门回答,小家伙心思单纯,被满足就开心了。
盛绍元很听有本事的媳妇的话,摆手驱乔知舒上楼换衣裳。
可是等乔知舒换完衣裳下楼,院子里多了一个生人,一脑门的汗,一脸焦急和虚脱,弯腰撑着膝盖直喘气……
而盛尧更是直接要跟他去,盛绍元也是支持的语气,好像出了什么很严重的事情需要哥哥去解决一样。
“知舒,小舅出事了!我得去一趟……”
“那我也去!”乔知舒虽然懵,但下意识去捉盛尧的手了。
气氛凝重,小岗儿坐在娘亲臂弯,呆着一张小脸蛋儿,在大哥小哥离去的时候,急急轻喊了一声:“大哥……明晨……”
盛尧也忙返身回来,跟他保证,“小舅病了,大哥心忧。岗儿给大哥一日时间,大哥保证,后天早上你一睁眼,大哥就在你面前。”
盛岗乖乖点头,等大哥小哥走远了,才想起来,“那大哥吃不到肉馄饨了哇……”
方荷和儿子盛岩正说话呢,只听见他嘀咕肉馄饨,给他扯了扯虎头帽,“好,娘带你去吃肉馄饨。”
第24章
小舅孙鸿润和其随从一同被关县衙了, 来搬救兵的人先去了县学,没找着盛尧,听县学的人说盛绍元一家在县城上开了家香雪甜糕的铺子, 他才又忙往铺子赶路,果然找到了小秀才。
日暮时分, 盛尧一左一右领着两人疾步在县城中心街赶路。
孙家随从:“前儿才请了大夫, 夫人又有喜了,小的也没敢回去乱说,想着您是秀才爷, 能和县太爷见上一面,这才奔着您来了……”
小舅娘有喜了?盛尧疾步往县衙走, 脚步不停, 问得仔细:“衙门因何缘故扣押我小舅?”
“今年五月春茶制成,可往年的老主顾们是一斤都不敢买, 说是朝廷在各个州府设立了茶马司,从今往后茶叶交易也纳入开中制内,要根据《茶引制》进行交易, 可他们小商小户弄不到茶引, 还被提了茶税,所以无论如何是买不了新茶了……”
大庆朝自开国以来,延续了前朝‘开中制’的政策,也就是朝廷手握食盐专卖特权,吸引和促使商人输粟运粮去边地, 商人这样换取盐引,朝廷保证边疆所需。
“当时有十来个茶农们茶叶销不出去,便一齐去县衙找县太爷,想问个清楚什么叫《茶引制》, 谁知有那么些泼皮竟然动起了手,衙门发生□□,所有茶农都被抓了,累得咱老爷也进去了……”
虽然现在天下安定,但是饿死的也不是没有,茶农辛苦一年却卖不出茶,茶叶不比粮食,折在手上还填不了肚子,这不是逼着茶农一家老小去喝西北风吗?再一听县太爷不给主持公道,一个个也是怒急攻心,这才动了手。
到了县衙门口,盛尧是小秀才,所以被放了进去,乔知舒和孙家奴仆却只能是在外面候着了。
乔知舒和孙家奴仆在墙外转来转去,小家伙也着急呢,他最近也主意渐长,被‘小神童’这个称号给捧的。
他转着脑袋看县衙院墙,最后小步跑去墙角冲孙家随从勾了勾手。
乔知舒小小声呼唤:“你过来。”
等人到跟前了,他示范地原地蹦了一下,“你这样……”
蹦完又小声解说:“你踩着我,看看里面的情况。”
“诶哟,使不得,表少爷您踩着我,您轻。”孙家随从一个大老爷们吓了一跳,没见过这样傻的表少爷。
乔知舒张了张嘴,低头看自己的小鞋面,对比之下,对方的脚好大呀。
“好吧,我最近吃的不多,铺子里忙,我应该不很重!”
孙家随从原本焦急烦躁的心情瞬间消化了,确实有被体贴到,他咧了咧嘴,弯下腰去,示意表少爷上背。
乔知舒确定了对方的笑是愿意的,才放下心踩上肩去,两手轻轻扒着院墙,探起小脑袋。
县衙院子里有马厩,有兵器架,有两个手持刑杖的官差在聊刚刚进去的秀才爷。
“这回来的是县太爷的生员,估计是要放人了。”
“那不也吃了板子?”
“嗐,一群蚍蜉,妄想撼动大树,每人挨了三十板子就安生了……”
“可不?大人早交代过,闹事的茶农只管打!听说府城那么些大老爷也照样挨屁股板子……”
“挨了打才知道疼,要我说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些个茶农家里不定多殷实呢。”
……
乔知舒皱起眉毛,跳下地后摸了摸自己的屁股,看着孙家奴仆道:“你身上可有银子傍身?”
那人点头就开始掏腰包,“表少爷可是要打点一二?不过,我之前试过了……”
“不是我要。”乔知舒摆摆手,“你去雇一辆马车来,记得让铺一层厚褥子。”
“是!表少爷心细如针,我真是愚笨竟还需要提醒。”那人拢好衣领,看着瘦小矮矮的乔知舒,不太放心,“那表少爷我去了?您、您可千万别丢了。”
乔知舒嗯嗯点头,“我不走开,这里是县衙门口,安全的。”
于是孙家随从几乎是一路小跑去驿站叫马车了。
**
大概又过了两刻钟,乔知舒才终于等到了盛尧搀着满头冷汗的小舅出来了,身后跟着个迈不开步子的随从。
“小舅!”乔知舒也过去搀扶孙鸿润,一边对盛尧说:“哥哥,我让人去叫马车了,去了有一会儿了。”
“好。”
孙鸿润阴着脸,有些死气沉沉的,什么话也没说,或许此时他满脑子都是一家子如何过冬?采茶农、炒茶工的工钱又要去哪处寻?孙家只有他一个劳动力,上有老下有小,年年产茶,富足却不富余。
子嗣稀薄是生在这个朝代的悲哀,家中缺少劳动力不说,遇上什么事,也没有兄弟姐妹能福祸相依。
蹋哒踏哒……
马蹄踩在地面的声音和车轱辘滚动的声音传来,暂时地停顿了一会儿,待人都上了马车,又‘蹋哒踏哒’从县衙门口离去。
等回到孙家宅,已经是深夜。
孙家人老少都睡着了,舅娘陶氏也因为怀着身子,近期嗜睡,所以没有等丈夫归来。
于是盛尧将孙鸿润扶去书房床上趴着了,孙鸿润让他俩也快去歇息,自己要独处想想办法。
**
二人回到自己的房间,盛尧取了火折子燃灯,背对着乔知舒道:“我去打水。”
乔知舒已经去开了柜子抱被褥出来铺床了,“嗯。”
两人就好像回到了龙井村一般,水打回来后,一起洗了脚,盛尧腿长将木盆挪远了,才躺下。
乔知舒挨着哥哥,夜冷井水更凉,他的脚丫子冷冰冰的,钻进被窝就将脚挤盛尧腿间捂着。盛尧常骑马,县学时常有蹴鞠活动,所以他不是那种一门心思只读书的白面书生,身强体壮,身上什么时候都热烘烘的。
盛尧抬手将他搂住了,在黑暗中,用低低的声音道:“七月盛夏你也这样畏冷,以后吃饭不许挑姜丝出去。”
乔知舒伸手环着哥哥的腰,暖舒服了,闭眼装死。
盛尧好气的隔着被子拍他的背。
乔知舒这才嘟囔:“山上冷呀。”
“那也不许浪费。”盛尧坚持,他其实只有来孙家才会和乔知舒一张床,龙井村里有乔知舒的小竹床。
“没浪费呀,哥哥不是吃了么?”乔知舒在盛尧腿上蹭蹭脚汲取温暖,因为姜丝夹给哥哥,哥哥会吃掉,所以他才允许自己不吃讨厌的姜丝的嘛。
“……”盛尧不想说话了。
但又不服,所以换了个话题,“我今日跟县丞大人聊了几句,茶叶滞销一事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