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还笙还是不好意思,两手就搭在乔知舒的膝盖上,就腻在乔知舒身边。
盛岗站在屋里呆呆地任由长姐给他换衣服。盛莺抽空给他做了几身薄衣,现在她和乔儿赚老多银子了,所以用的绫罗料子,再过不了多久,就是炎热的盛夏了。
“还行,我这绣活儿虽说比不得……”盛莺突然住了嘴,“岗儿,等天儿热了就穿这两身,要是跟大师去挖药就穿这麻的,破了就放哪儿,等我来补,晓得没?”
盛岗看着泛着绸光的新里衣,乖乖点头。
他知道长姐刚刚想说绣活没他娘好,其实在和小哥重逢之后,小哥每月风雨无阻都来陪他,所以他已经不在乎有没有爹娘了,因为小哥要他。
他现在有乖乖养身体,有跟师父学分茶,小哥感兴趣的,他都要学,他要给小哥分忧哦。
“行了,大些就大些,你还会长的呢。”盛莺给他试好衣服,放了心,拍拍弟弟的背让他玩儿去。“去玩儿吧,长姐去给你下饺子,猪肉簸箕馅儿的,喜不喜欢吃?”
盛岗兴奋地点头。
乔知舒一只手给小还笙捏着玩,另一只手朝盛岗伸去,“岗儿过来。”
盛岗高兴,原地蹦了两下,新衣裳轻飘飘的,好舒服呢。
等岗儿也到自己跟前了,乔知舒去握着盛岗的小手,“岗儿,你问还笙,问她想看什么?你外甥女害羞呢。”
盛岗也学着还笙,两只温凉的小爪握着小哥的手,轻轻掰扯着玩,听话地腼腆问出来。
“还笙想看什么哇?”
小还笙这才娇娇声答:“拱雀~”
……
盛莺去拎了炉子上院子外面煮饺子去了,都是家里包好了带过来的,还是生的,有猪肉荸荠馅儿的,给岗儿的;有韭菜鸡蛋馅儿,给大师的。
她去打了山泉水烧火,隔着竹篱笆见她女儿小还笙跟岗儿牵着手,在院子里看孔雀羽毛。
小丫头一身杏黄襦裙,小家伙一身紫檀罗衣,院子里坐着的乔知舒穿着松花色的锦袍,清雅如月,给两个小家伙讲孔雀的故事。
“每次看见它,都是晚饭前,它就在水泉边上喝水,它的尾巴有这么长!”岗儿张开手臂量尺,小语气骄傲极了,好多人一辈子都看不到孔雀呢,他都看到三四次啦。
小还笙手里捏着一根孔雀毛,闭着眼睛陶醉地闻,“我想看拱雀!”
盛岗连连点头,“吃完饭,我们去捡孔雀毛!”
总算有比自己小的孩子亲近自己了,香香软软的,漂漂亮亮的小外甥。他要将长辈们给自己的疼爱,学着照顾在晚辈身上呢。
竖日,清晨的太阳升起,照在山涧小河,泛起一片零碎霞光。
圆通大师端起茶杯细细端详,夸赞道:“不错,汤花鲜白,久聚不散,这点茶的技艺你已炉火纯青。”
岗儿跪坐在一旁,闻言跪坐起身,“师父,给我也看看嘛。”
圆通大师将茶杯递给他,岗儿眨了眨眼睛,煞如其事地道:“嗯,炉火纯青!”
“呵呵呵……”圆通大师抬手轻抚岗儿的小毛脑瓜,软茬茬一点儿也不扎手,有乔知舒般悟性高的茶徒,心情很是愉悦,“这点茶只是基础,接下来就是分茶,仔细看。”
蒸水老禅弄泉手,竹枝在茗碗中迅速搅动,碗面上的汤纹水脉纷纷游走,最后在竹枝离开的那一刻,赫然一个‘庚’字出现在汤面。
“哇!”乔知舒和岗儿都惊讶的发出呼声。
乔知舒大开眼界,“岗儿,是你的字,成庚的庚。”
但须臾间,由汤沫组成的‘庚’字就散灭了……
圆通大师呵呵笑,“这就是分茶,使茶汤上的汤沫在瞬间变幻出瑰丽多变的景象,此技在斗茶环节中,也叫做——水丹青。”
斗茶这个闲情雅事一直在坊间流行,不过一般只有大规模的茶叶店会举行。在每年的清明节后,一些文人雅士就会聚集起来,在茶叶店店面里斗茶,引的街坊争相围观。
当朝皇帝甚至在宫中举办斗茶,各大儒士吟诗作赋,表达他们对茶道的崇尚之情。
对于‘水丹青’这一技艺,岗儿表现出了极高的兴趣,“师父,我也学水丹青!”
对此乔知舒自然是支持的,岗儿有了感兴趣的东西,有了目标,内心会因为充实而自信起来。
所以乔知舒说:“那你可要认真学,等你身体好些了,我就带你下山,我们去斗茶。”
岗儿时常缠着师父学茶艺,后来更是比乔知舒还要厉害。
不过他付出的也不少,他帮师父采药草、晒草药、种小菜、挑泉水,他可是被娇养大的,这些活儿都是第一次碰,就为了学好茶艺,他用心劳作下来得到许多益处,比如身体健康多了,比如能从这些小事中获得一些成就,也就怡然自得,不觉苦累。
等茶馆在县城定下来,也终于等到了盛尧的第一封信。
盛尧跟着茶马御史王江纬到了并州没多久,就被以驸马为首的地方官员给了个下马威。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王江纬这个御史职权等同于是被驸马爷给架空了,盛尧也因此只能是闲着。
这一闲就是半年,这半年他算是摸透了,这些‘地头蛇’原本在茶叶生意上发了不义财,《茶引制》一出来,挡了他们的财路,为了不受《茶引制》的约束,所以他们现在干的是‘走私’茶叶的行当。
这半年里,他吃穿住不愁,天天跑去人家作坊研究制茶砖,坊间走动观察茶叶市场等等,然后他将制作茶砖的方法通过信件送到乔知舒手中了。
直到过了年,驸马爷背后的势力说服了皇帝,最终商议了好几年的‘万里茶道’这一策略,被允许将起点落脚于并州,盛尧这才果断的辞别王江纬,一头扎进了商海。
留在并州茶马司是清闲了,但是以他长远的眼光来看,驸马同其背后的势力绝非善茬,不是可以投靠的大树。
所谓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作者有话要说: 三方合体,富可敌国!
不积硅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引用荀子《劝学》
第34章
并州府城高楼宇, 茶马司内多风雨。
盛尧疾步匆匆行走于屋檐下,游廊间。
御史府内的丫鬟下人每次见他都忍不住视线追随,今日他一袭靛蓝锦袍, 一根青簪将墨黑长发固定在头顶, 侧面看眉骨微微隆起,高的恰到好处,往下鼻梁天生高挺, 从眉毛到鼻子到下巴的线条过度流畅,五官大且华丽,直面其颜, 过目不忘。
直到盛尧一脚踏入御史府内王江纬的书房,这些视线才消失。
“盛尧来迟, 大人恕罪, 不知大人深夜相邀, 有何事发生?”
王江纬还坐在太师椅上看信件, 看见盛尧来了, 立刻起身,拿起信纸,主动上前相迎。
“半夜将你从床上挖起来,为兄已是羞愧不已,哪还能怪你迟来?”王江纬将信纸递给盛尧, 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今日午后,驸马爷带人登门拜访, 万里茶道出发在即,他着我向朝廷谎报数量!”
盛尧抬眼看了看王江纬,见他额头冒汗, 说话又急又慌,十分叹其胆小软弱,驸马党稍微吓一吓他,他就什么都让出去了,事后又叹天怨地,下一次还是照旧,毫无原则。
不过这人也有可取之处,虽胆小怕事,但是心却不坏,若王江纬头上有忠君大臣给撑腰,将会是一个百姓爱戴的好官。
看完信,盛尧没有马上发表意见,只是问道:“大人可同意了?”
“我、我没同意!”王江纬支支吾吾,“这万里茶道每个关卡都有地方官府检验,并记录在册。驸马爷让我报五百引,实际却运往边疆一千引,纵使那多出来的卖去乌兰国,说是不会在终点露馅儿,可若东窗事发,皇上一查便知我谎报……”
若书房有第三人,定然觉得惊奇,这御史大人唯唯诺诺、慌慌张张的,像是在给上级官员汇报职务。
“我不同意,可驸马爷说无需我操心,出事了有人担着,轮不到我头上,我、我也……”
盛尧低着头,修长十指认真叠信纸,脑中迅速计算后果。
王江纬在盛尧面前走来走去,“自你那日劝说过后,我已经试着搪塞和拒绝了,我也表明了我只想保住乌纱帽,不求升官发财,可……可你说,我还能怎么说?”
他一上任就被架空,时不时的还要被驸马爷拉去茶马司遛一遛,走个过场,他回去之后无处发泄,逮着有过命交情的盛尧一顿吐苦水,盛尧便提了几个建议,但是他这性子二十几年了,如今都三十有四了,实在难以在几个月内挺起腰骨!要不他也不能被调任,谁不知道食盐司油水足?
盛尧在心中得出结论,缓步走向书房待客席,坐下来之后才说:“能在边区出口贸易,看来驸马党背后的势力不小。此事据我推算,大人实难上难下,大人刚上任,尚无政绩往上升,可若往下……怕就算是朝廷批准,您也出不去这并州府了。”
王江纬倒吸一口凉气,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被横着抬出并州了……驸马党怎么会允许知情者如王江纬活着离开自己的掌控范围?
“那为兄岂不是,只能和驸马爷成为一条船上的蚂蚱?”
盛尧缓缓点头。
王江纬叹气,“保命要紧,那也只能祈祷可千万不会事发……”
或者要发,也等自己死了之后的,不然亲眼看着九族被株连,他无颜面对祖上。
盛尧:“虽说这是迫不得已的配合,但大人或许可以铤而走险,去取一枚保命的棋。”
“哎哟!都什么时候了,贤弟快快道来。”
“大人可以明面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后在暗中收集证据,一有苗头,这些东西或许可以保命。”
盛尧言尽于此,就看王江纬有没有这个胆量了,因为一旦被驸马党先发现,那必然是一个死字,可若没被发现,那可就是‘尚方宝剑’。
……
几日后,王江纬再度深夜邀盛尧议事。
“贤弟,我已经听从你的意见,去打点好了官茶商,那人姓杨,是我岳丈本家亲戚,万里茶道千商行,他在其中带一支小商队。我已经安排他跟官队同一日出发,探听消息,收集证据。”
听闻杨姓商人背景可靠,盛尧点了点头。
王江纬见状,去拿出准备好的五票茶引,递了过去。
“还是贤弟远见,半年里每日在市井来回,观棋逗鸟,饮茶作诗,要不然驸马党才不会信你是商人出身,放你离开茶马司。不过这五票茶引可是五百斤茶叶,贤弟的银子不是随我来并州的路上就花完了吗?”
盛尧轻笑,就算是没花完,他那十两银子也不够买五票茶叶。
“盛尧有一事要麻烦大人。”
“贤弟直说便是,你此趟打着跑商的旗号远赴边疆,暗中为杨商出谋划略,也是为我行事,不须提麻烦二字。”
盛尧轻点下巴,“实不相瞒,盛尧一斤茶都还没着落,我想跟大人借三百两银子。”
“三百两倒也不多,我还是拿得出的,只是这点儿钱,上哪能买到五票茶叶啊?”
一票等于一百斤茶叶。
盛尧自然也知道,而且这三百两还只是盘缠,是招工组建商队的钱,茶叶他一分本金都不打算投入,他要赊账。
盛尧用高出市场一成的价格跟茶园户们赊账,他有茶引,身边又有茶马司的人,愿意赊给他的茶农还真不少,这家十斤,那家三十斤,就这样零零散散的东筹西凑,还真叫他赊到了五百斤茶叶。
盛尧跟茶园户赊账的每一笔,做成了密密麻麻的名单,足足有七页!
他原本主意就大,这回又有势可借,不博一博都觉得可惜。
就这样,盛尧出发跑商路了,乔知舒开茶馆带领孙家小富,岗儿开始精通茶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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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之期,盛尧失约,没回江州。
在乔知舒十五岁这一年,整个南方每年饿死的茶农人数都在上升,地方官员一直瞒报,直到汝州发生县官被杀,整个县衙被茶农血洗的惨案,震惊朝野!
天子震怒,指了威远大将军领军镇压暴民,去的都是精兵,还有大理寺四品大官叶受命前往调查,这阵仗说是‘平叛军’都适合。但其实平的不是叛军,是走投无路的茶农……
乔知舒原本是坐在茶馆二楼的,听到楼下有官差来要账本,他才起身走到二楼围栏处,静静地看小舅和这些官差打交道。
孙鸿润让帐房先生将茶馆的账本全部搬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说:“官爷放心,月初我这铺子就被查过,都知道我铺子卖的茶叶都是我自家种的,两年前我就去县衙改成茶商户了。”
他们的茶馆在县城生意红火,就是不吃茶的也来包糕点吃,每年往县衙交的税一个子儿不少。
官差也是看菜下碟,“孙老爷放心,实在是汝州茶农案牵扯甚广,上面施压,我们也不得不走个过场。”
孙鸿润点点头表示理解。
另一个官差常来他们茶馆蹭座,也开口道:“放心吧,一般茶馆都少被牵连,主要是茶叶铺,咱们县里七成要那个……”
他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要被抄家。
站在高处的乔知舒若有所思,他头上羊角不在,已是半束半披,半束起的头发用逍遥巾固定,逍遥巾是丝绢材质,两条长长的白色丝绢垂在脑后,与发同齐。他长成了一个漂亮的小少年,他的眉尾偏低,垂下眼睛思考的神情脆弱又无助,给人一种柔弱可欺的美感,但熟悉的人知道,乔知舒聪明又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