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既逢碰了碰左青月,示意他解释一下。
左青月和颜悦色地对众人行了个礼:“诸位乡亲且听我一言。昨日你们的那位黑大哥受人雇佣去取我性命,我是个胆小怕死的凡人,选择了让自己活下来,乡亲们若恨我,可以骂我打我,但黑大哥昨日留有遗言,让我来这里看看,不知各位乡亲可否告知具体情况?”
众人沉默,良久,一位白发老翁站出来道:“你让自己活下来,这没有错,我们也不会因此恨你,但也不会喜欢你。小黑说过,每个人都应该活下来并且珍惜活着的时候。可是没想到他自己却先放弃了...”
左青月不解:“这话怎么说?”
白发老翁颤颤巍巍:“我们都是些难民,逃到京城遇上小黑,是他收留了我们。老实说,生活在我们眼里,就是受苦,所以常常有人想结束这痛苦,但每次都是他骂醒了我们要我们活下去,结果谁也没想到,这里四十八人,最先走的竟然是他自己。”
叔既逢环视一眼,屋内残破不堪,难民的眼神令人触目惊心。他见过恶,见过死亡,却不曾料到贫弱百姓悲苦至此,却还依旧苦中作乐。
左青月上前搀住老翁,道:“国不能使老有所依幼有所养,是我等年轻人之过。老伯,黑大哥未完成的遗愿,请交给我吧。”
叔既逢发现,这段时间下来,不仅自己慢慢染上了俗世里的喜怒哀乐,左青月也变得越来越善良了。或者说,自己慢慢看到了他善良的这一面。
“你不问黑大哥的雇主是谁了吗?”从庙里出来后,叔既逢站在百年老樟树下,看着左青月的背影,“你也不担心这是躲在背后那人的阴谋?”
左青月仰头望着郁郁葱葱的树叶,道:“是真是假,我一眼便知。”
“这要怎么看真假?”叔既逢请教他。
左青月一笑,道:“因为我小时候也是个乞丐。”
叔既逢从前并没有打听过他的身世,不由得心中一惊:这样的眉眼,竟然是从一位乞丐那里长出芽的。叔既逢切身体验过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知道其中的滋味。这样生活过的人,长出苦、长出贪、长出惧都能理解,而左青月竟然长出了温润与朗阔。
沉默间,后面传来细细的一声“哥哥”。
叔既逢根据声音回头一看,一位七八岁的的小孩正怯生生的站在后面。
小孩怕生人,躲在树干后面,结结巴巴:“小黑哥哥...他是个好人...他说他也不愿意杀别人...但是...但是,我们没有饭吃,他想不到其他办法才...你们还能让他活过来吗?”
“放心,你的小黑哥哥已经投胎重新活了,这一次,肯定是个衣食不愁的富贵人家。”接话的是被削掉手臂的年轻人。
叔既逢看了看他的手臂,道:“我很抱歉。”
年轻人摇摇头:“不必抱歉,当时你若不动手,我就会砍下去。该说抱歉的是我,是我跟黑大哥去杀的你们。”
叔既逢道:“倒也不必,生活所迫。”
年轻人笑了笑,忽然哽咽道:“这三年来,黑大哥他要求自己六个月以上才能杀一次人,并且每次杀完都会斋戒七天,替那人念经超度。一个月前他告诉我他中了毒,治不好,我想这可能是他昨天之所以那么做的原因,他是想用自己的命赌一把能不能遇见好心人,你们也不要因此愧疚。”
叔既逢道:“原来如此。”
年轻人又道:“你们专门来这里,想必是有事要问,凡是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们。”
左青月只问道:“黑大哥,他叫什么?”
年轻人擦了擦眼睛,道:“听他自己说,无名无姓,生下来就被扔在路边的草丛里,被一位和尚捡了养到七岁,后来和尚也病死了,黑大哥就四处流浪,近三年为了庙里这些人才一直呆在这里。”
“七岁?”叔既逢问。比他失去家人的时候还小。
年轻人点点头:“是的,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挺过来的。如果你们想知道黑大哥的雇主是谁,去集市上找一个叫花老狗的人,他是专门做这种生意的老板,黑大哥的活就是从他那接的。”
左青月点点头:“多谢。保重。”
“不客气。”年轻人转身回到了庙里。
从城西庙往回走的时候,叔既逢想起了一个严肃的问题,问道:“我好像记得你说要完成黑大哥的遗愿,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是要帮他养着那些人?”
左青月一笑:“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想到个方法,不知道叔老大你肯不肯帮我?”
叔既逢奇了:“我帮你?”
左青月点头:“你手下那位钱公子不是有不少钱庄在京城吗?难道他就不需要几个扫地擦桌看院子的人?”
“......”
21、猫鼠游戏
花老狗,何许人也?
叔既逢把这话写了封信问师父,一天后东风散人回了他四个大字:一个胖子。
左青月捧着这信强行分析:“东风前辈就是厉害啊,四个字,就告诉了我们不少信息。”
叔既逢没忍住,白了他一眼:“你哪里看出来了信息?”
左青月道:“你看,‘一个’说明这花老狗不是组织也不是门派,‘胖子’说明这花老狗可能爱吃,我们到时候去拜见可以带点吃的做敲门砖。”
叔既逢真是佩服他能硬生生编出这些话来,道:“我师父要是知道你从他的信中读出了两层意思,估摸都要收你为徒了。”
左青月忽然坐下来叹气:“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这弯弯绕绕,偏这次为了保住自己这颗脑袋,得层层探查,想来就头痛,得亏有叔老大您不怕麻烦陪着我。说起来,这人可真是不要脸,有本事出来单挑,我让他两招都行!”
叔既逢淡淡道:“你不知道,这阴暗之人的招才是最可怕的。”
左青月又骂了一句“不要脸”。
“走吧?”
“去哪里?”
“花老狗家。”
“叔老大,你当真要与我淌这趟浑水吗?”左青月认真起来。
“啰嗦。”
左青月还是没有动,站在原地一再确认:“叔老大,我正在陷入一个肮脏的漩涡,我清楚,我没有资格让旁人陪着我。”
叔既逢见他诚心诚意,解释道:“可别感动,我也不是为了陪你,我只是为了那个故人,我之前跟你说过的。”
左青月深深望了一眼叔既逢,突然眉开眼笑道:“知道知道,叔老大你就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嘛。”
叔既逢可受不了这些热情的话,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赶紧往下泼凉水:“那不好意思,我面冷心更冷。”
“好好好,心冷就心冷。”左青月做了个请的动作,“走吧,叔老大?”
叔既逢赶紧逃了,生怕他再说什么夸赞自己善良、热心的话出来。
按照打听得来的消息,两人没用多久就找到了目的地。花老狗的屋在一条热闹街道的尽头,大门敞开,门槛很低,进去后,屋内并不见有什么胖子,只有三位老眼昏花耳力也不好使的老婆婆坐在椅子上慢悠悠摇着扇子。
左青月向三位前辈行礼,问道:“请问三位前辈,花老板今日在吗?”
“什...么?”一位婆婆睁开浑浊的双眼,大声问,一看就没听清左青月说了什么。
左青月提高嗓音:“请问三位前辈,花老板在不在?”
又有一位老婆婆睁开了眼,只是依旧没听清左青月的问题,转头大声问自己的同伴:“这小伙子说什么?”
最先睁眼的婆婆摇头:“声音太小,没听明白!”
左青月清了清嗓子,走近去再次喊道:“三位前辈,花老板在吗?”
终于,第三位老婆婆也睁开了眼,不过她也没听清左青月问的是什么,于是三位婆婆互相大声问:“他刚刚说的什么?”
叔既逢:“......”
左青月求助:“叔老大,要不你来?”
叔既逢想了想,直接把左青月系在腰间的钱袋子取下来,拿在手里抛了抛,用嘴型问:“银子,要吗?”
一看到银子,三位婆婆昏花的眼睛里绽出一丝光,哆哆嗦嗦伸出手来接。
当然,像叔既逢这么精打细算的人,自然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眼见三位婆婆的手要够到钱袋子了,他立即灵活地往回一撤,让钱袋子离三位婆婆立即远了一步。
“你这孩子!”三位婆婆相视一眼,颤颤巍巍走到桌子边,摸出一块布递给叔既逢,叔既逢拿来一看,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十两白银作定金,身份容貌不能少,七日之后出结果。
这还怎么查?叔既逢头大,问左青月:“难道传闻中的花老板就是这样做生意的?当老板这么容易吗?”
左青月摇头,表示不知。
“我觉得我回去也要开一家这样的店当老板。”
“......”这次轮到左青月说不上话了。
叔既逢不甘心,还想试试三位老婆婆对左青月的脸有没有印象,毕竟黑大哥在这里接的任务,那么左青月的身份和相貌应该也送到过这里。于是叔既逢指了指左青月,又在他脖子前比划了一下。
三位婆婆完全没看懂,竖起大拇指称赞左青月:“这小伙子长得真俊!就是气色不太好。”
“......”叔既逢继续指,继续比划左青月的脖子。
终于有一位婆婆似乎有点懂了,“噢”了一声,悟道:“多可惜,年纪轻轻却是位哑巴!”
“......”
“哈哈哈哈哈哈哈”左青月爆发出一阵笑声。
叔既逢放弃了:难怪师父只寄了四个大字过来,看来这花老狗的真容鲜少有人知道。不过也能理解,这种生意算得上在刀尖舔血,若随意抛头露面,保不齐哪一天就被雇主或者接活的人给摘了脑袋。
“这可怎么办?”叔既逢抱着双手,无助地看着左青月。
左青月道:“回去吧。”
“就这样回去?”叔既逢有些诧异,两人好不容易找到了花老狗这条线索,难道就这么空手而归吗?
“也不算没有收获吧。”
叔既逢听得不明不白,道:“花老狗总会出现的,也许我们守在这里就能等到他。”
左青月摸着下巴,沉思道:“叔老大,你说,这一路来摘我脑袋的人,功夫怎么样?”
叔既逢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水里的杀手,以及在去少林路上遇到的杀手,还有黑大哥,道:“还行,但很明显杀不了你。”
“对啊,”左青月点头,“这就是奇怪的地方,若雇这些人的都是同一人,早就应该知道我的实力,可为何派来的人并没有更强呢?”
叔既逢摇头,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左青月的脖子:“总不能,不同的人排着队要摘你脑袋吧?”
左青月受宠若惊:“不会吧,我这么吃香吗?叔老大,要不你闻闻看?”
叔既逢看着左青月将脑袋凑过来,忙退了两步,想了想:“难道,他并不想真的杀你?”
左青月耸肩道:“不知道。”
“你说,这是不是猫捉老鼠的游戏?”
左青月摊了摊手,一会儿后反应过来,抓住“老鼠”这个重点:“叔老大你的意思说我是老鼠?那东西那么丑不拉叽,我怎么可能是?”
“重点不是丑不丑,重点是你被幕后那人逗着玩...”
“那你能不能换个比喻?胡萝卜逗驴?”
“驴也不是什么很好看的东西啊。”
“可它起码有一种能力很强啊。”
“那你的意思是你那种能力很强吗?”叔既逢为了赢的这局,豁出去了,虽然看着脸不红心不跳,实则手心都冒汗了。
“强不强你试...是不可能知道了...”左青月话说到一半,立马改了口。
谈话彻底跑偏,叔既逢两人无奈往回走。经过闹市区时,看见一家做糖人的铺子前面挤满了人,叔既逢好奇,也想去尝尝到底有多少好吃。
左青月看出他心中所想:“等着我。”
叔既逢还没来得及说话,左青月已经挤进了人堆里,不到一刻就举着两个糖人回来了,一蝶一人,都是栩栩如生。
“诺,这老板给我做了一个庄周梦蝶,好看吗?叫一声哥哥,分你一个?”
叔既逢中气十足,顺口就来了句:“大哥!”
“......”左青月又输了,“叔老大,是哥哥,不是大哥。”
叔既逢直接伸出一只手来要。
就在此时有位胖子擦肩而过,状似无意又似是有意的说了一句:“有的人就像糖人,看起来虽然甜,却要小心些才是。”
叔既逢一听,与左青月对视一眼,觉得此人话中有话。
左青月回头道:“这位朋友,这里是糖人铺子,不是灯谜铺子,有话不妨直说?”
胖子一笑,似乎不想暴露身份,转过身有些牵强地提醒一位差点将糖人蹭到旁人衣领的姑娘:“注意边上的人。”
姑娘被提醒,赶紧举高了手里的糖人,道:“多谢。”
“注意边上的人?”左青月听他这话话像是在有意提醒自己,双手交叠,“叔老大,你觉得他这话是对我说的吗?”
“不知道。”叔既逢比他更不解:左青月边上站着的,不正是自己吗?胖子是让左青月小心自己?
两人想再问问,那位胖子早已消失在了人海里。
不过经过这样一件事,叔既逢开始自动将自己带入那个“身边人”,左思右想自己会对左青月产生什么危害,另一方面他又怕左青月从此对自己生了嫌隙,不敢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