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行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觅丫

作者:觅丫  录入:10-20

  “有二十来个并州的考生,在大理寺击鼓鸣冤,状告这次文举有舞弊。臣刚在大理寺初步审了这些考生。他们状告的是一个叫何品的考生,称他是南阳出了名的纨绔,天天走马遛鸟,目不识丁,不可能录选。”
  周御在案上找到了何品的身份户籍和考场策论,又复核了一遍道:“何品,出自世家大族南阳何氏,怎会目不识丁?他这文章写得也很不错,有见地也有大家气度,不信你来看看?”
  齐岱走上前,迅速浏览了一遍何品的文章,眉宇却锁了起来,似有不解之色。
  周御见他如此,沉吟道:“会不会是那几个没录选的考生心生嫉妒,恶意状告?”
  齐岱摇了摇头:“那些考生有几个曾和何品同学,都做证他从小疲赖,连《论语》都未认全,全仗着何氏子弟的身份胡作非为。有一个还举证他曾在妓馆和人打赌行酒令,因一连输给三位烟花女子,遭人耻笑,一夜输了千金,此事在南阳无人不知。”
  周御生性豁达,听了此人行径不禁笑出声:“竟还有这等奇事?行酒令输给烟花女子?哈哈哈。”
  “峻纬!”齐岱严肃道。
  周御意识到自己关注点偏了,正了正色赔罪道:“你继续说。”他低头浅笑了一下,像是很受用刚才齐岱对他的称呼,补了一句,“就算不急着叫早膳,你先喝一口茶润润喉咙。”说罢将自己喝了一半的茶盏送到齐岱手边。
  齐岱面色一滞,看见杯沿上周御喝过的痕迹,心跳忽然加快了几拍。他低头喝了一口,茶水温吞,不像刚沏的那么烫,稍稍安抚了他刚才的焦虑。他缓缓道:“现在那几个考生咬死何品在科举中舞弊,还说不止他一个,怕是榜单中有一多半都有嫌疑。”
  周御心中一紧,拿着榜单在名单上逡巡了一阵,皱眉道:“这榜单朕是特地过目的,录选的世家子弟和寒门子弟各占一半。说实话,这次已是偏向寒门了。寒门子弟精通儒经或长于文采者不在少数,但这次考的是策论,需对朝政有所了解。这一方面,寒门子弟差了世家子弟不是一星半点,除了文韬的那一篇可列为榜首,其余的确实乏善可陈。”
  “这么说来,最终选出的五十篇,是陛下亲自甄选的?”
  “正是。”
  “这次来参考的有两千余人,陛下一共看了几篇?”齐岱目光忽然一闪。
  “两百篇,都是由吏部初选的,朕看了整整十日。”
  “这么说,还有一千八百余篇陛下并没有亲自经手,都是吏部的官员定夺的?”齐岱目光灼灼。
  周御忽地一怔:“你是说,吏部有鬼?”
  齐岱拿过案上的榜单,仔细辨认了一遍考生姓名。他在朝中扎根数年,世家之间盘根错杂的关系远比周御清楚。
  周御注意到齐岱的神色凝重,询问道:“这里面录选的世家子弟,有一些父兄就在朝中任职,吏部都有详细记录,并未隐瞒,所以朕没有起疑。难道有问题?”
  “臣也不能十分确定这些录选的世家子弟有没有和吏部勾结。只是,陛下不觉得,录选的世家子弟中,来自并州的多了一些吗?”齐岱指着录选的名单道,“除了被告发的何品来自南阳,这个陈贸,正是吏部侍郎陈睢之子,出自颍川陈氏。还有这个,一甲第二的胡森,出自晋阳胡氏。南阳何氏,颍川陈氏,晋阳胡氏,原本全是并州的世家大族。”齐岱顿了顿,又盯着文韬的名字,“算起来,就是榜首的文韬算是大司马府上的人,大司马出自晋阳蒲氏,又是并州的世家大族。”
  “大司马也事涉其中?”周御一脸狐疑。
  “那倒也未必,文韬之才臣是知道的,列为榜首实至名归。只是这一次,别的世家子弟在这榜单上并不凸显,只有这并州一州的世家子弟拔得头筹,让人起疑。这还只是臣粗粗看过一遍就记得的,若是仔细一查,恐怕还有更多。”
  周御沉吟片刻道:“你先将这张榜单上所有人的背景再查一遍。这些世家大族在先帝一朝经历了南迁,这几年有一些回到了祖籍,有一些留在南迁之地,不一而同,至于战乱之后族内嫡系和旁支的关系更是盘根错节。当时考生递交给吏部的身份信息未必完全,你好好查一查,看看有多少人和并州原先的世家大族有关。”
  “是。”齐岱应了一声,像是不放心道,“吏部那边?”
  “吏部那里,朕来查!”周御道,“不就是一千八百篇文章没看吗?朕倒要来看看,吏部初选呈上来的文章到底有没有鬼!”
  “一千八百多篇,你……你疯了吗?”齐岱一时气急,话一出口就自觉不妥。周御甫登基之时,齐岱几乎日日宿在洛阳宫,和周御亲密无间,安定百官,重振朝政,几乎每一条政令都是二人商量定下的。可是今年年初,在朝臣的再三要求下,周御立了一后二妃,后宫初定,本是皇位稳固之兆,但他和齐岱的关系忽然变得微妙起来。明面上,他还是司鉴,可随意出入洛阳宫,可事实上,齐岱开始越来越避嫌,进出洛阳宫再也不挑在晚上,都是青天白日之时,甚至刻意选在朝官在场的时候。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像君臣了,那种隔着无形障碍的永远不会有交集的君臣。
  此刻,一个“你”字脱口而出,齐岱暗悔不迭,低声道:“臣失言。容臣这就去查榜单上这五十位考生的底细。”
  齐岱转身欲走,被周御叫住:“在朕这儿用了早膳再走。”
  齐岱推辞了一番,却见周御投了一个目光过来,像是冬日的初阳,看着温暖,但看久了又会被灼伤。齐岱的心瞬间像被勾住了一般。
  “跟朕来偏殿,朕已命人做了你爱吃的芙蓉饼。”周御的语气听着很温和,但隐隐之中自有威严。
  齐岱微微低了头,跟着周御进了明政殿的偏殿,明政殿是周御日常处理政务之处,因他政务繁重,便在偏殿放了一张床榻,一张案几,以备他休息之用。此刻,床榻上留着被褥,木施上挂着周御夜间穿的睡衣,显示他一连几日都是歇在此处,并未去后宫留宿。案几上摆着食盒,周御将里面的清粥、小菜和甜点一一拿了出来,对着齐岱道:“快趁热吃了。”
  齐岱拿着筷子搛了一块芙蓉饼,轻咬了一口,是广陵的口味,软糯清甜,唇齿留香,他身上的紧张感刚去了几分,却听得周御悠悠道:“思钧,你是不是在躲着朕?”
  齐岱的筷子悬在了半空,面上常年挂着的笑容也僵住了,随口道了句:“哪有的事”。齐岱感到周御盯着自己,他也不敢去看他。只听周御继续道:“自从年初朕立了后妃,思钧就再也不在宫中留宿了。”周御的声音有些苦涩,“然后你就越来越忙,在建康一待就是两个月。”
  “陛下,建康的宫中还有大量先帝和周衍留下的监察百官的文卷档案,臣需要一一厘清。”
  齐岱说得冠冕堂皇,周御却不知何时走到了齐岱身后,将双手放在他肩上,指尖捏了捏他近日稍显瘦削的肩膀。他将头凑到齐岱耳边,温和道:“都办好了吗?”
  齐岱面色一红,点了点头。
  “那今日就留在这里。”周御的语气不容置疑。

92、92.
  “思钧。”周御手里托着小小的香炉,小心地为他点上。
  已过了二更,偏殿的烛光有一些暗。齐岱在偏殿和周御商议政事已过了大半天的光景,内侍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陛下,贵妃宫中着人来问,陛下半个月未幸后宫了,今日是否……”
  周御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却用如常的语气道:“齐司鉴刚回来,这几日朕要和他讨论政务,过几日再去看贵妃。”
  内侍的脚步渐渐远了,齐岱有一些如坐针毡的意味,他起身道:“臣明早再……。”
  周御不等他说完,一把将他按了回去,只用他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思钧,朕说过了,你今夜留下。”
  齐岱略显局促地坐回偏殿周御的床沿,周御确认他没有再走的意思,又重新盘坐在床榻之上,批着案台上摞得高高的奏折。周御的侧脸浸在烛光中,原本他笑的时候脸上的线条很柔和,此刻却紧绷着下颌线,是他不悦时才有的表情。齐岱不再多言,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小口地喝着,捂着手中周御刚给他换了新炭的手炉。
  不知过了多久,周御长叹了一口气,将批完的奏折堆到一边,斜了眼觑着齐岱,直看得他有些不自在。齐岱只好打破沉默:“今日,我进宫的时候见到大司马了。”
  “嗯,江北五州的兵力部署,朕和大司马讨论得差不多了。”周御移开了目光,随意答着。
  齐岱眼神一动,斩钉截铁道:“此事不可交给大司马。”
  “为何?”周御转过脸,与齐岱四目相对。
  齐岱常年挂在脸上的微笑敛去了,他往前凑了凑,对着周御轻声道:“武昌军,留不得。”
  周御一怔,眉头随即锁了起来。武昌军坐拥十五万人,都是上过战场,打过北燕的精锐。如今,武昌周围再无强敌,盛世留着这十五万人就像悬着一把利剑,即使他从心底信任蒲辰,可是这把利剑的存在也会让很多人寝食难安。
  “分散到江北五州也不行吗?”周御道。
  “大司马现下已经是四州的州牧了,若是江北五州的军防也交给大司马,让他掌九个州的州牧,陛下真的放心吗?”齐岱盯着周御。
  “不然又能如何?熠星兄不会做对不起朕的事,若他想做,早就可以自立为王了。”周御有些烦躁,“再说,武昌军十五万人,朕若是容不下就只能内斗,这又岂是朕想看到的?”
  齐岱扯了一张案台上的宣纸,拿起笔,缓缓写了一个“拆”字。
  周御瞳孔微张,脱口道:“拆分武昌军?”
  齐岱点点头。
  周御思索着齐岱的提议。拆分武昌军……既可以绝了兵患,又可以让武昌军物尽其用。至于拆分的地点么,往边境几个州安排一下问题应该不大。
  “可是,万一大司马不同意呢?”周御沉声,“武昌军不比其他,是他们蒲氏的私兵。”
  “正因为是私兵,才更加容不下他们。”齐岱道,“十五万武昌军听命的是陛下,还是大司马?”
  周御锁了锁眉。
  “如今陛下和大司马交好,武昌军或许不足为患。可是,将来……”齐岱顿了一顿,“或是大司马百年之后……”齐岱没有说下去,留下了长长的沉默。
  半晌后,周御终于道了一句:“罢了……”
  “三更了。”值夜的宫人提醒着。
  周御应了一声,吹灭了烛火。黑暗中,他们静静相对,周御终于无声地揽过齐岱,与他和衣而卧,躺在偏殿并不宽敞的榻上。殿外的月华照进来,齐岱的半张侧脸浸在月光之中,带着冷白色。偏殿的内侍都被周御屏退了,但是殿外还站着值夜的宫人,里面的一举一动都听得一清二楚,这偌大的宫殿,像一个精致的囚笼。
  之前齐岱宿在洛阳宫的时候周御登基不久,宫里的各项规矩还不是很完善,二人讨论得晚了,就抵足而卧,也不避嫌。只有在那些不经意的瞬间,如周御时时为他准备的香茗,如醒来时淡淡的天光打在周御的眉眼,如夜间的烛火中对上的周御灼热的目光,齐岱会恍惚想起那日在昭狱他们言语闪烁提及的,私情。只是,在这庄严肃穆的洛阳宫之中,竟找不到能容纳这份私情的一方天地。
  齐岱记得周御下诏封后妃的那一日,洛阳下了一场春雪,齐岱的一袭黑衣在这白雪之中显得格格不入,他本该去明政殿见周御商议要事,却碰巧在殿门口听到了一阵娇俏的女声,他听到周御爽朗地笑着,自己的双腿便如灌了千斤的铅一般抬不起来,不受控制地想从门缝之中看一看里面的光景。他根本不记得自己看到了什么,只记得那一片粉色的裙裾格外扎眼,直到一个内侍撞见了他,他鬼使神差地匆匆离去,自己都不知道在躲避什么。之后,他便找了个理由在建康待了两个月,把自己关在建康旧都的卷宗档案里,关在那些陈年的尘埃之中,从日出到深夜,每晚离开的时候明月高悬,天地间似乎只有他一袭黑影,像是一个永远无法诉说的秘密。
  周御侧过身子,对着齐岱轻道了句:“思钧,对不起。”
  齐岱仰面躺着,嘴角扯了扯,像是维持着他常年的笑容,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似乎已经准备好,就要从他口中说出。
  周御用手指轻轻捂住齐岱微启的双唇,低语道:“我不要听,你在这宫里说的话,我此刻一个字都不要听。”
  周御指腹的温热紧贴着齐岱有些发干的嘴唇,齐岱觉得喉咙有些发紧,他的喉结微动,周御指腹向下游移,轻抚了抚他的喉结,齐岱不受控地颤动了一下。周御轻叹了一口气,将手继续往下,将齐岱的手抓在自己掌中,用力握了握。他轻声道:“我,并不想要什么后妃。”
  齐岱心中的某处像是被击中了一样,他的嘴张了张,他原本想说,陛下乃真龙天子,后宫岂可无人?后继岂可无人?可他终究没有说出口,在周御说出他不想要后妃的时候,这些话就像阳光下的露水,瞬间就消散了。
  齐岱微低了头,眼角就能看见周御一双清亮的眼睛正看着他,他往另一边偏了偏头,一只温暖的手托住了他的面颊。
  “别转过去。”周御用气音道,“两个月看不到你,今日总算回来了,还不让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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