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行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觅丫

作者:觅丫  录入:10-20

  文季皱了皱眉,没好气道:“……遵命。”

10、10.
  回将军府的路上,雨渐渐停了,刚走到门口,蔡伯就过来道:“尚书令已从宫中回来,领了陛下的旨意,正在前厅等少主商议。”
  “哦?叔父可说了是什么事?”蒲辰解下雨笠挑眉问。
  蔡伯低眉顺眼只答不知,目光却落到了身后跟着的文韬身上,面露惊讶道:“少主,这不是……”他欲言又止。
  蒲辰道:“不错,是那日项虎抓到的人。我已审过了,他那日虽然整夜都在将军府,但刺客却不是他。他身手了得,我便收他做了亲卫。”蒲辰装作漫不经心,眼角却留意着蔡伯的反应。果然,在听到“整夜都在将军府”一句时,蔡伯的面颊不自然地动了动。蒲辰一抬眼,正好撞上文韬心领神会的一瞥。
  “那……既然如此,老仆这就去给文公子安排房间,就安排在唐公子隔壁如何?”
  蒲辰刚要答应,忽然灵光一闪道:“不必了,文韬剑法卓然,远超唐宇,就做我贴身亲卫,不必另外安排房间了。”
  此言一出,文韬心下一骇,蔡伯也大为惊讶。蒲辰装模作样解释道:“我父亲就是因为没有贴身亲卫,才会命丧刺客之手,我切不可重蹈覆辙。”
  蔡伯赶紧道:“是……少主顾虑的是,只是……”
  “好了,此事不必另作安排了,我们这就去前厅。”蒲辰打断了蔡伯,带着唐宇、文韬二人往前厅走去。
  “哼,少主偏心。”刚走到回廊,唐宇就嘟囔,“我跟了少主这么久,少主都不让我做贴身亲卫。”
  蒲辰哼道:“你自己技不如人就不要抱怨。”
  “谁说我技不如人,又没打过。”
  蒲辰停下了脚步,指了指文韬:“打都不用打,以项虎的身手,抓他都花了好几日,打你还不是绰绰有余。”
  唐宇撇撇嘴,阴阳怪气道:“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这话说得文韬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但他和蒲辰在船舱中密议的内容却不便此时和唐宇详说。蒲辰拍了拍唐宇的肩膀:“不让你做贴身亲卫是心疼你,贴身亲卫要整夜侍立在旁,你吃不了这个苦。”
  唐宇毕竟还是少年人,贪睡,一闻此言也就释怀了不少。倒是文韬瞥过来一道目光,看得蒲辰很不自在。
  不一会儿几人已到了前厅。蒲玄之手中拿着诏书,面色不善。一看到蒲辰,拉长了脸道:“我听蔡伯说,你今日出去跑马了?”
  “没错。”蒲辰道。
  “这就是你为人子的孝道吗?”蒲玄之冷哼了一口气,“大司马尸骨未寒,你说什么当凡事亲力亲为,服衰斩,寄哀思,结果呢,带着几个亲卫出去跑马!今日朝堂之上我还听到别人议论蒲氏家教疏懒,大司马后继无人!”
  “我们蒲家的事还轮不到别人插手。”蒲辰表情倨傲。
  蒲玄之胸中憋着一口气,他辈分上虽然压了蒲辰一头,但毕竟是旁支,蒲辰此言中的外人说不定把他也包含在了里面。他狠狠道:“接旨!”
  蒲辰早就看见他拿着诏书,规规矩矩跪下道:“蒲辰接旨。”
  “陛下诏曰,大司马功勋卓著,宜行国丧之礼。朕久病体弱,由楚王一月后于朝阳殿主持国丧。”
  国丧……朝阳殿……楚王……
  无数信息在蒲辰脑中一一炸开,看来楚王已经等不及了,他必须要尽快查出刺杀蒲阳的幕后真凶。蒲辰默默接过诏书,蒲玄之道:“既然陛下决定行国丧之礼,丧仪之事就不用你再操心了,自有宫中的人来安排。你这几日好好准备一月后的丧仪即可。”
  无法主持自己亲生父亲的丧仪,很可能意味着难以顺利继承蒲阳的军权和官爵。先是派了一个蒲玄之,现在干脆在宫中行国丧,从头到尾他们一直试图在架空他。他必须扭转这种被动局势,不然,他这一趟来建康就是白来了,甚至有可能给蒲氏带来灾祸。蒲辰暗暗磨了磨牙,沉声道:“是。”
  从前厅出来已经入夜,蒲辰气压很低,唐宇都不敢插话。快走到房间的时候,蒲辰停了停,对唐宇挥挥手:“你先去歇着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唐宇此刻一点都不想服侍气压低得不行的少主,溜得飞快。文韬也作势要跟着唐宇走,蒲辰叫住他:“你回来。”
  文韬正在腹诽蒲辰明明说了一个人待一会儿,怎么自己不算人吗?蒲辰道:“你是贴身亲卫,一步不离,跟我进去。”
  文韬用眼角环顾了下四周,院子里还有不少下人,难保不是蔡伯的耳目,于是只好假装低眉顺眼地跟着蒲辰进了房。
  门一关上,还没等文韬开口,蒲辰已经抢先道:“让你做贴身亲卫,一是保护你,让蔡伯难以对你下手;二是我才认识你就提拔你为贴身亲卫,蔡伯必定起疑,一旦起疑必然会漏出马脚。”
  两个理由合情合理,文韬找不出反驳的点,只好闷闷地回了一个:“是。”
  “不过……”蒲辰看着文韬继续道,“你毕竟有杀我父亲之心,我不得不防。你名义上是我的贴身亲卫,但一旦走进我的房间,必须除去一切兵刃武器。”
  文韬略带嘲讽道:“那哪天如果真有刺客,我就无法保护你了。”
  “我还没到要你保护的时候。”蒲辰回了一句,但心思似乎根本不在这件事情上,他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手指敲击着案台。
  文韬侍立在旁,看蒲辰眼中有焦虑之色,心想必然和刚才蒲玄之领的圣旨有关。他虽和蒲氏没什么交集,但在广陵学宫之时对世家之弊研究颇深。他曾经以为,所谓的世家就是尽一切所能侵占民田,把持朝政,以壮大家族利益。不想如今真的陷入这政局之中才发现身为世家也有很多身不由己。晋阳蒲氏,已是南景权势滔天的世家,手握重兵,朝中也有一定的势力,但蒲阳一死就立马陷入危机。皇帝病危,这份举行国丧的诏书不知是真正出自陛下还是出自楚王之手。若是出自楚王,蒲阳之前数次明言反对立楚王为太子,楚王必定怀恨在心,不会轻易放过蒲氏。蒲辰只身在此,前途茫茫,一个行差踏错轻则获罪,连累蒲氏失去重权,重则性命不保,到时候难保蒲氏的滔天权势会不会瞬间四分五裂。
  “少……少主。”
  “叫不习惯就算了,在人前别忘了就行。”蒲辰皱眉。
  “嗯,建康如今局势不明。如果实在不行,你不如直接回武昌,至少可以保住蒲氏的十几万兵马。”文韬开了口,他也不知道为何要给出这样的建议,他和蒲辰的约定是找出杀害蒲阳的真凶。但是事到如今,站在蒲辰的角度,最保险的做法就是不介入建康的局势,保存蒲氏的兵力,等建康局势明朗后不管谁登基,蒲氏手握十几万兵马依旧可以稳坐大司马、大都督之位。
  蒲辰目光灼灼,神色中像带了一团火:“我不想做权臣。”他一字一顿。“不错,现在回武昌,蒲氏作壁上观,手握十几万兵马,到时候不管谁上位,都不敢小觑蒲氏,迫于局势估计还是会封我为大司马。但如此一来蒲氏和景朝末年的琅玡王氏,陈郡谢氏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借着辅佐朝廷的名号谋家族之私罢了。南景已经是偏安一隅的境况了,他们还在无休止地内斗,连我父亲这样镇守一方的肱骨之臣都被杀了。我手握十几万重兵,作为人子,不能查明父亲被杀的真相,作为人臣,不能清明朝堂,拥立明君,空得了大司马的名号又有什么意义?那被北燕夺走的万顷国土何时才能夺回来,在北燕流离失所的万千百姓何时才能得到庇护!”
  一番话说得文韬都动容起来,尤其听到蒲辰说要收复落于北燕之手的失地,庇护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时,文韬握紧了拳头,那是他九死一生从北方逃难而来,在广陵学宫无数次思考的问题。为什么堂堂景朝竟会落到了如此的境地?为什么已是偏安的南景还在纸醉金迷,忙于内斗?他曾经以为杀了最大的权臣蒲阳就可以解决,他没杀成蒲阳,蒲阳却死了。蒲阳虽然死了,但是清明的朝政没有回来,甚至蒲阳尸骨未寒已有一群秃鹫等着瓜分蒲阳留下的权势。
  文韬像是下了一个决心:“我会帮你找到杀害大司马的幕后凶手。”
  “你白天就答应过了。”蒲辰道。
  “我不止帮你找到幕后黑手,我还要助你拿回属于蒲氏的权势。”文韬沉声道。
  “哦?”蒲辰面露疑惑,“齐岱说你深谙世家之弊,最厌恶权臣,怎么转性了?”
  文韬双拳紧握:“我不知世家之弊该如何解决。但你父亲的那一份滔天权势,与其落在其他人手里,不如由你掌握。”
  “为何?”蒲辰盯着文韬。
  文韬回望过去:“因为你是更好的选择。”

11、11.
  二人对视了片刻,莫名觉得有些尴尬,蒲辰把目光移开去,像是不经意道:“夜深了,就寝吧,明日还有不少事要做。”
  “我不是应该整夜侍立在旁吗?”文韬疑惑。
  蒲辰摆摆手:“本来就是假装的。你武器都不能带,平白站一夜也毫无用处。”
  “那……我安置在何处?”文韬此话一出口,自己都有些不自在。偌大的房间,只有一张床榻。
  “我叫唐宇过来,他知道床铺在哪里。”蒲辰说罢就要去门口。
  “别。”文韬制止他,“外面都是蔡伯的耳目,我既然是跟着你一起进来的,又是你的贴身亲卫,你去叫唐宇来铺床不就露馅了?”
  蒲辰一想有道理,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在房内踱着步子。
  文韬在房间里搜索了一遍,果然在里间的壁柜中找到了几床多余的床铺,他一个人默默铺了一个地铺,刚要躺下,蒲辰瞄了一眼道:“靠近火盆一点,地上凉,你还有伤。”
  文韬瞥了一眼,火盆就在蒲辰的床铺边上,只好硬着头皮把地铺往那里挪了挪。烛光中,蒲辰的嘴角像是往上翘了翘。
  是夜,蒲辰睡得很不踏实。蒲辰从小丧母,一个人睡了二十几年,骤然有个大活人睡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蒲辰觉得浑身不自在。倒是文韬睡得很好,他在广陵学宫的时候因为并非出身大家,只能作为低阶子弟住在大通铺的子弟房。但是他睡眠一向很浅,半夜的时候被一阵翻身的声音惊醒,他猜测大概是蒲辰夜半翻身,就没有出声。结果,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蒲辰来回来去翻了好几次,文韬没忍住哼道:“哎,你没睡着啊?”
  眼见被戳穿,蒲辰叹了一口气:“事情太多,睡不着。”
  文韬乖巧地“哦”了一声,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过了不知多久,蒲辰开口道:“如果没有世家,这个世道真的会变得更好吗?”
  蒲辰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刚结识不久的文韬聊起这个。大概是因为文韬说了要助他夺得父亲的权势,但明明文韬是最不赞同大世家把持朝政的人,可是不知为何,他又最想知道文韬对于世家真正的看法。
  文韬哑然,不久以前,他是这么笃定着的,他天真地以为铲除了世家,权力就会归于中央,皇帝就可以真正掌握军政大权,举一国之力勤修内政,抗击北燕。但是他想错了,一个世家倒了,只会有另一个世家站起来,抢过权力。就如同蒲阳死了,这滔天的权势就算没到蒲辰手中,也绝不会收归于皇帝。自会有齐氏,蒲氏旁支,或是别的什么世家来争夺。
  见文韬没有说话,蒲辰缓缓道:“我父亲在武昌留了一支十几万的兵马。这支兵马是从景朝末年开始由我们蒲氏一点一点带出来的。最初在晋阳的时候只有几千人。当时,益州的蛮族叛乱,益州路途遥远又崎岖难行,朝廷无兵可派,只好下诏平益州乱者可领益州牧。我父亲就带了这几千人,从晋阳一路走到益州,走了足足大半年。后来在益州损失了近一半的人才平了乱,幸好父亲领了益州牧,可以在益州重新招兵。朝廷早已发不出军饷,只好由各地的州牧自行筹措军粮。我父亲便实行了前朝的屯田制,招来的府兵战时出战,无战时便种田屯粮。幸而益州土地肥沃,不到一年,我父亲手下已有了两三万人。后来每次有叛乱,朝廷无兵可派时总是让我父亲出战。”
  “那当时景朝的大世家为何不战?”文韬道。
  “当时正值惠帝末年,惠帝病重,只有一个幼子被封为太子,太子生母出自陈郡谢氏,皇后却是出自琅玡王氏。王氏权高,满朝大臣有一小半都是出自王氏,他们上书太子过于年幼,不如在宗族中过继一个宗亲。”
  “谢氏必不会答应,太子越年幼他们越可以光明正大地借太子生母之名把持朝政。”文韬分析。
  “自然,如此这般,景朝的一大半世家都卷了进去,忙于争权。后来的事想必你也知道,最终还是年幼的太子即位,只是体弱早逝。再往后就是七王之乱了。”蒲辰叹道。
  七王之乱就是景朝的亡国之兆,其中的惨烈自不必说。但蒲氏却又是七王之乱最后的赢家,若没有七王之乱,蒲氏绝无可能一跃成为后来最大的世家。
  二人又沉默了良久,文韬终于鼓足勇气:“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想杀你父亲吗?”
  蒲辰道:“齐岱早就说过了,你看不惯世家之弊。我虽不赞同,但我理解你的立场。”
  “其实,这只是一半的原因。”文韬轻轻道。
  “哦?那还有一半呢?”蒲辰转过脸,黑暗中,文韬仰卧着。
  “因为当年北燕入侵之时,你父亲手握十几万兵马却拒不出战。他挟持着淮南王,也就是当今天子南渡。国祚虽延续下来,但洛阳手无寸铁的万千百姓却沦为北燕刀下任人宰割的鱼肉。”文韬也转过脸望向了蒲辰,他的目光像两道剑一样,蒲辰似乎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当年洛阳城北燕铁蹄扫荡过的无数百姓的冤魂,他们仿佛伸着双手在质问,为什么不战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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