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鹰的心思全扑在怎么捉人上,先是吩咐:“城门外轮番监视,城内街坊各处安插人手,一经发现,即刻绞杀。”
后才想起严辞镜,边看地图边说:“夏长嬴早该死了,他活着,所有人都活不成。”
夏长嬴避世多年,过的是并非是闲云野鹤的潇洒日子,如今要现身了,却还不如待在山中安全,严辞镜又气又急,匆匆告辞离开。
跟在黑鹰身边也没什么用,严辞镜离开得有理有据,黑鹰目送他,眼中怀疑之色甚重。
人人“惦记”的夏长嬴就在云水寺,正盘腿坐在净澈身边,跟他回忆昨夜做的一个梦。
“我梦见一个故人,确切地说,是梦见一段旧事,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塌上,喏,那塌子这么高,这么长。”夏长嬴兴致勃勃地用手比划给净澈看,净澈不看,他又把手收回来,继续说。
“他当时快死了,我以为他要交代后事,你出了家也知道的,人死之前都要交代后事,他贵为储君,就算是个被废了的储君,也总有事情要交代,未尽的功业,志向,总要说一两句的吧,但他不说这些,他说,他说……”
“他说他这辈子活得够了,该做的他都做了,死而无憾了,还说,还说——”后面的话叫人难过,夏长嬴哽咽难言,抹了把脸,用笑把眼泪和剩下的话都逼了回去。
他又说了:“梦里怪异得很,躺在塌上的,不是人,是一片云。”夏长嬴眯着眼睛往天上看,指着头顶一片棉白的云大叫,“就跟这个一模一样,你说怪不怪?”
净澈还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不看夏长嬴,也不看天。
夏长嬴陷入回忆的癫狂之状撼动不了净澈,净澈寒潭般的沉静也侵扰不了夏长嬴,俗不俗的,中间仿佛有一道天堑。
不过能填天堑的人,出现了。
净澈抖抖袖子站起来,道:“你那学生来了。”
夏长嬴怪道:“他来就来了,你躲什么?”
“他来找你有要事,我先走了。”
夏长嬴躲在净澈的背影中抹干了眼角之时,严辞镜也正好跑来。
“做什么又火急火燎?先生就是这般教你的吗?”虽是如此说,夏长嬴还是帮他倒了碗水压惊。
严辞镜推开那碗水,问:“山下传先生现身了,先生今日可曾下过山?或是被寺中香客见到了?”
夏长嬴不答,先把洒了一半的水喝了,发觉严辞镜要冒火了,才慢悠悠地说:“山下谣言我也听说了,我没有下山的理由,大概是那些生事之徒故意传来的罢?”
“果真?”严辞镜半信半疑,“魏成大肆搜人,谣言针对的是魏成?”
夏长嬴点点头:“大概吧,你放心,我不会下山,也没人能进国寺搜人,你不必太忧心。”
严辞镜得了他的保证,终于放心了,绷着的那股劲一松,便觉得腿疼腰疼,口也渴,自己倒了碗水喝,喝了水,冷静了,后知后觉方才的举动不雅,低眉顺眼地跪在夏长嬴面前不吭气。
夏长嬴乘胜追击地骂:“做了官还一惊一乍,倒不如从前了。”
严辞镜脱口一句“我不愿做官了”把夏长嬴吓了一跳,忙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严辞镜哪里能说自己的命是按十天算的,插科打诨糊弄过去,捡了以前的事来说。
夏长嬴听笑了便逗他:“你不怕被戒尺打手心了?不怕吃半熟的米饭了?”
一番打趣让严辞镜笑了几声,低了头也还是笑,是苦笑,是临终之人忆起往事苦涩的笑,心中难过,夏长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饿了。”严辞镜诓夏长嬴去屋里拿果和饼,借机打量夏长嬴的发,年纪不算大,不过近看鬓角有些白而已,其余地方还黑得很,不算白发人送黑发人。
严辞镜如此想着,心中负担骤然小了下去,又思及云水寺安全,于夏长嬴藏身再好不过,来时的不安也就消失了,再陪夏长嬴吃了顿饭,师生和睦的氛围更是让他眼中都闪着晶莹的笑意,一直维持到下山。
“阿松,我们回府罢!”
严辞镜从山上下来,跟络绎不绝的香客擦肩。
上山时焦急地跑,下山时雀跃地奔,严辞镜腿酸,想让杜松扶他上车,转眼看见杜松在发呆,顺着看去,很快,他脸上的笑意便硬住了。
“驾!”
策马声刺耳,严辞镜心停了一瞬,偏开脸去谁也不看。
杜松看着语大少爷头也不回骑马离开的身影,道:“大人坐好,我们驱马跟上。”
“不必。”
“追得上!语公子的马没跑快,咱们动作快点能跟上!”杜松着急。
“不用,由他去吧。”
严辞镜进了车厢,留杜松在外面干着急,杜松眼见着语公子肯定是不高兴了,大人肯定也知道,为什么不追上去解释呢?
作者有话说:
提示一下下,掉马的部分很惨烈,而且掉了马之后也依旧很惨烈,总之,让我们为惨烈的小严和小语送上祈福的海星吧!
第167章 惊疑
那样像月光般温柔的笑,语方知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
在山顶的云水寺见了什么人,又说了什么话,才会让他笑意直达眼底地从山顶直到山脚,语方知猜不出,也不愿意猜。
他勒马候在原地时,过往香客好奇地打量他,连杜松都隔空跟他鞠了一躬,只有严辞镜完全不在意,语方知不再等了,驱马离开,揣着九分失落,还有一份说不出口的期待。
他驱马驱得不快,临到了城门还下了马,慢慢牵马进城,即便这样,也没有等到严辞镜。
攒够了失望回家,没眼力见的小厮捧着花进来。
“少爷,新择下来的,正好去换了之前送去严府的。”
语方知冷笑:“换什么换?人家不喜欢,送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做什么?”
小清听他如此说,捧着花不知所措,偷偷瞄语方知的脸色,知道他肯定是在严大人那里受了气,唉,也不怪严大人给少爷气受,如今家里要迎来新人,严大人会开心才怪。
小清尝试调解:“少爷……你有没有想过……严大人是吃醋了啊?”
这句话将语方知的痛点戳了个准,他气道:“吃醋的到底是谁!三天两头往外跑,笑着回来的又是谁!”
“少爷……”
“出去出去!烦得很!”
小清委屈:“我去哪儿啊?”
“你不走我走!”
小清追上来,“少爷你要去哪里?”
“别管。”
“严大人那里……”
“今后不许再提他!”
屋里要闷得人发狂,语方知跳出门,屋外也不怎么样,天阴得仿佛要塌下来,语方知胸口中的火无处可撒,想找人打架。
找的是刘佩。
两人初次见面便打了一架,各自受了内伤,两人半斤八两,语方知来找他打架不算占人便宜。刘佩也好斗,被调进宫里没少受雷应天的气,正好打一架发泄。
两人缠斗百招,刘佩院里的歪脖书彻底歪脖,屋瓦掀了一半,刘佩气得用了死劲,将语方知踹翻在地。这一脚其实不算重,语方知却被踹出了一口血。
刘佩大笑:“这一招是鹿将军教的,不过要不是你之前的伤还没好,我也占不了那么大的便宜。”刘佩把语方知拉起来,道,“近日不要动武,好好修养几日就好了。”
语方知也不娇气,呸出血水,喝了碗水就稳稳坐在漏了半边的屋子里跟刘佩聊天了。
“你上回在黑鹰那里听到的故人,是夏长嬴。”
夏长嬴属太子一党,太子怎么死的,魏成心知肚明,大肆搜人是正常的,连张少秋听说了都兴奋拍桌,让语方知多注意城内外动静,一定要好好护住现身的夏长嬴。
“雷应天是魏成的人,难保魏成不会动用明面上的势力大肆搜人,你跟在雷应天身边,一旦听到动静,即刻通知我。”
刘佩点头,末了又担忧地问:“你真的要跟魏成作对?”
语方知反问:“有何不可?”
刘佩摇摇头,鹿逞曾在先皇面前求情,还是没能阻止魏成领着皇家禁军去孟家捉人,连鹿逞这种身份都无能为力,语方知远离朝堂,手刃魏成还不够,还想替孟家翻案,可能么?
“你都计划好了?我能叫来的弟兄不多,但个个都是好汉,你有需要就说,别客气!”刘佩赏识语方知,大手拍得语方知又要吐血。
语方知哭笑不得地道谢,走之前留了片金叶子给刘佩修院子。
跟刘佩分别,如枯很快便现了身影跟上来,“主子,同上回一样,刘佩家外有人监视,方才被属下引走,此刻不宜久留。”
语方知微微惊讶:“真是无孔不入,刘佩这里暂且不必管,去大理寺。”
夏长嬴的出现是一个绝好的契机,由此扯出的对隐太子冤情的猜测能帮语方知大忙,之后对魏成的发难不会显得突兀,重新彻查旧案的事阻力也会小很多。
“孟兄参与的牙寇一案,常郡盐铁私卖案,本官已经重新翻过了,足以证明魏成对孟兄早有怨言。”
语方知点头,又道:“苍山下的禁军尸体,宫中芸妃枉死,隐太子殒命另有内情,这些都与魏成有关,何将军的信使也快到了,他能证明魏成当初在调兵令上做了手脚。”
“不够,还远远不够!”傅淳十分不安,“魏成稳坐丞相一职多年,在朝堂上的势力渗透得极深,这两年换上的有实权的官员虽不是魏成之流,但要他们站出来说话没那么简单,最有可能站出来的张少秋一派也绝不可能率先向魏成发难。”
是了,张少秋听说夏长嬴出现后,也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甚至于之前说要跟语方知达成合作,现在看来不过是拉拢势力,两人交涉并不深,张少秋不信任语方知,语方知也不会把所有希望都寄托于他。
如此一看,就算他们将铁板钉钉的证据甩出,就算语方知站在朝堂上说自己是孟家遗孤,也极有可能被朝堂上大多数得魏成授意的声音所掩盖和歪曲,他们要的,是争取更多的支持。
傅淳道:“芸妃之父苏宏章苏大学士爱女如命,瑞王是芸妃所出,户部薛如烈是孟兄故友,其余恨魏成入骨的小官也可争取,若是能让太傅……”
“毕大人近日身体抱恙。”语方知撒了谎,他每次去他爹娘排位前烧香,都要通知毕知行,毕知行身体好不好他最清楚,他身为太子太傅从一开始就没有发过声,对隐太子之事唯恐避之不及,他不可能猜不到隐太子之死与孟霄旧案的关系,但语方知猜不透为何毕守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岔开话题:“我已去信鹿将军,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消息。”
傅淳拍了拍语方知的肩膀摸,道:“此事急不得,还需从长计议。”
语方知愤愤道:“若是能找到让魏成翻不了身的证据就好了。”
傅淳断案多年,颇有些心得,道:“只要能公开彻查,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语方知默不作声。
当初一封伪造的通敌信把孟霄打成叛国贼,纵然有鹿逞、傅淳为孟霄说话,但朝堂上更多的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连平时唯唯诺诺的九品官也敢出来踩孟霄一脚,语方知不甘心,他要“重蹈覆辙”,他要魏成也尝尝众叛亲离、四面楚歌的滋味。
洗清爹娘身上的冤屈比什么都重要,语方知要拉下面去求毕知行一回。
可惜毕知行那么多年也不是白活的,早就料到语方知会来,退回院中避而不见,留了心腹在书房中等待,说是要去地室祭拜可自便,但毕大人身体不适,暂不见客。
语方知去了地室。
语方知近日来得频繁了些,每次都要待香燃尽才走,香炉中的香灰已经积起一座小山。
只有在这里,语方知才能大大方方,不必遮遮掩掩地做回孟镜元。
“爹,娘,再等等,镜元很快就迎你们出去。”
孟家遗孤孟镜元的名字不能见人,语方知这名字也不太安全了。
派去监视刘佩的人去见了黑鹰。
此刻黑鹰正在城外苍山西侧十三坡设伏,带着人在半人高的草堆里放机关,被虫咬了好几个大包,正窝火,底下的人来汇报,他十分不耐烦。
“禁军爱跟人打架有什么稀奇?屋瓦脱了一半有什么稀奇?大水缸碎了有什么稀奇?对方是什么人你看清楚了?”
下属监视监到一半被漂亮姑娘勾了魂,不敢说没看见跟刘佩打架的人是谁,只说:“太远了没看清……不过那人之走后留了一片金叶子给刘佩!”
黑鹰大骂:“傻货!金叶子有什么稀奇?滚!”
下属灰溜溜地走了,走到一半又被黑鹰叫住。
“慢着!你说金叶子?”
作者有话说:
语:我是不是要完蛋了?
严:不,是我要完蛋了。
(小语对小严现在的态度还只是生气,下一章就要失望透了。那就顺势讨一波失望海星吧!)
第168章 抉择
床头的海棠又要枯了,即使喜欢花的杜砚日日浇水。
枯萎的海棠没有什么芳香,再有几日连花带枝都会变成黄褐的一卷,到时就不得不扔了,随后这白净的瓷瓶就要空置了,再也没有人会送花来。
严辞镜没有多喜欢花,送不送来都不打紧,但他惦记着送花的人。
“大人,马车已经候在府外了。”
严辞镜点点头,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