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方知的手落了空,背到身后紧握成拳,骨节泛青,忍得很是辛苦。
瞥见从血衣中翻出的白玉,语方知再也忍不住了,扣住那截细瘦的手腕,讽道:“严大人以色侍人的时候也贴身带着,我是不是该夸你一句情痴?”
严辞镜震惊万分地看着他,不过一瞬,他就偏开脸,掩去了眸中的痛色和失落。
“你是不是觉得我把它弄脏了?”
语方知劈手夺了那玉,“你何时真心保存过它?”
严辞镜惊慌失措地夺回白玉,不小心将手心的血污填进了裂痕处,他扯了袖口擦,偏偏脏的是雕了海棠的那面,血水将海棠染得露了几分妖冶,严辞镜不要这份妖冶,小心细致地蹭。
严辞镜这份珍重让语方知看得心酸,他已经分不清严辞镜待他有几分真心,将他伤透了,又来宝贝他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
“今日之事,你欠我一个解释。”
严辞镜把白玉收回袖中,点点头,对着语方知笑:“我明白,我会教训幽素,再不让她拿这些琐事叨扰你,再不会误了你的好事。”
语方知心口像针扎一般刺疼,他冷笑两声,头也不回地吩咐:“送严大人回府。”
众人不知语方知和严辞镜在屋里如何,只知听命行事。
“烧了此地,至于黑鹰,挖眼,割耳,掏舌,剁手,送还给丞相大人。”
叠翠楼
幽素笑着推走了一众热情的姑娘,留语方知在厢房中喝酒,担忧地关了门,转身看见楼上站着的如枯,提着裙角上楼。
她有疑惑要问:“严大人已经平安无事地救出来了,为何你主子还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如枯抱胸站着,盯着紧闭的房门,缓缓摇了摇头。
幽素见状抱怨了一句:“今日之事,我本该谢你的,不过我上回托你办的事没有进展,也就不谢了。”
如枯道:“事情就快结束了,到时候我会跟主子说,央他帮你找人。”
幽素搅着帕子,小声地喃:“我知你靠不住,想着让严大人去跟语公子说说的,但严大人受了惊,我哪好现在去打扰?”越想越憋屈,甩了如枯一帕子就走了。
走了幽素,又来小五,他对如枯说:“严大人心情很是低落。”
如枯哼了一声,道:“主子也没好过他。”
小五埋怨:“你怎么能这么说?”
如枯不吱声,小五自讨没趣,嫌叠翠楼里吵闹,站了一会便想离开,走之前瞟了楼下厢房一眼,一瞟便大惊失色,指着一抹绯红身影大叫:“谁让他进去的!”
小五嘴上骂着不知好歹就要下楼赶人,被如枯拉住,“别去。”
小五看着神色如常的如枯,后知后觉地大叫:“你疯了!主子要是知道你这么安排,他会杀了你的!”
如枯不为所动:“主子还年轻,经历太少才会如此伤神,待他见多了就会知道,戏本上的玩意终究只有戏本上才有。”
又冷声呵止小五:“主子不愿意没人奈何得了他!你去才真是添乱!”
在小五犹豫间,着绯红衣装的小倌已顺利进了厢房。
小倌自知模样清秀,身段卓然,穿素净些方显得出类拔萃,但来找他的人吩咐要他务必穿红,不可涂脂抹粉,不可搔首弄姿,这不难,再说给的银两也重,他没有理由不照做。
进了厢房才知做这番打扮还真是没错,客人的眼睛都看直了。
小倌很少能伺候相貌气度都这般出色的客人,有些兴奋,得意地勾了勾嘴角,又记起吩咐,刻意端出冷淡安静的模样,缓缓走了过去。
小倌刚走紧就被扯了一把,落入对方怀中时很是脸红心跳,“怎的这样急?”但他见过更急的,也没太意外,顺从地被对方用力抱住,听见他喃了一句什么,很是失魂落魄的样子。
语方知喃的正是:“我就知道你不会真的抛下我!”
作者有话说:
感情危机……(求评论和海星!
第170章 彷徨
从靖康街出来,语方知没回家,他错过了老大夫的弥留之际,找不到严惊平的线索,他没脸面对家中为了迎接严惊平的各处布置。
他更去不了严府,严辞镜不需要他的安抚,他去了只会惹得两个人都不快。
那他还能去哪儿?哪儿还有严辞镜的气息?
语方知最后去了叠翠楼。
他压着严辞镜倒在仓库里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时他还琢磨不透,他对严辞镜没来由的亲近之意是因何而起,只觉得那夜星月皎洁,凉风习习,景儿甚好。
后来的情深由一夜厮磨开始,喜欢和爱他说了不知有多少遍,听也听了不少,怎么就到了如今这步田地?
手边有酒,语方知一杯接着一杯,边喝边胡乱猜测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让严辞镜伤透了心。
酒壶中能倒出来的酒越来越少,他唇边的笑意也越来越明显,酒是好东西,不甚清醒,也就能顺理成章地骗一骗自己,严辞镜不过是累了,或许过一段时间就会重新拥他入怀。
想来想去还是忘不了这几日严辞镜刻意闪躲的模样,语方知甩开空酒杯,怨气十足地大喊:“拿酒来!”
进来的不是侍女,语方知怔怔地看着推门进来的人。
绯红官袍气质出尘,身量偏薄却挺拔,眸光灿若星辰,薄唇润似红樱,就算再冷淡,只要他愿意走过来,语方知便会抛却所有的顾虑,重新拥他入怀。
“我就知道你不会真的抛下我!”
怀中人轻笑,两只手臂坏了上来,贴着他的颊面落了个吻,这倒让语方知不知所措起来,捧着他的脸,轻轻蹭着染过血迹的地方。
眉心、眼梢、脸颊、下颌,他一一抚过去,心疼地问:“我替你净面时用了劲,你是不是疼了?”
用力将人按进怀中,语方知心痛得难以附加:“你为何总说那些话来伤我?你知道我今天赶去的时候有多害怕么?若是你真出了什么事,要我如何原谅自己?”
“我看重你,可你遇事从来不告诉我,你说爱我的那些话,都不做数了吗!”
语方知滔滔不绝地说了许久,心中的苦楚怎么也倾吐不完,喘气间或便觉得腰间游走着一只手,低头来看,腰带已解,外衣也掀了一半。
语方知有些懵,握住那只在他胸口游走的手,有些喜又有些疑:“你今夜为何如此主动?”
“你那么喜欢我,我也爱你,那还等什么?”
语方知见他急急解了官袍露出浅白的里衣,分腿坐上了他的大腿,再往上看,那张粉白的脸却是突然陌生起来。
语方知立刻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斥道:“你不是他!你是谁?”
小倌被提了起来,呜呜地求饶,说了什么语方知也没兴趣听,松了劲让他滚,小倌跌在地上顾不得难看不难看了,手脚并用地往外爬,语方知不愿再待,大步离开。
酒气未散,衣襟未收,语方知一身狼狈地闯进了严府,滚上了严辞镜的床。
语方知体内滚烫的焦灼有了方向,他撕破床帐,把半醒的严辞镜摁住了,没给彼此反应的时间,语方知扯碎了严辞镜的寝衣,暴露在黑夜中刺眼的白并未唤醒语方知的理智。
他开始了热切的吻和凶蛮的索取,祈求温凉的唇和湿热的簇拥能抚平他心中的不安。
在痛与乐的边缘,语方知反复逼问的只有自己,严辞镜真的爱他吗?
也许是爱的,不然他不会只滞了一瞬,便以顺从的舌尖和压抑的喘息回应他,可真的爱吗?这般激烈的交欢逼不出一声畅快地喘,连尖利的呻吟都没有,只咬紧了牙关默默承受了所有的占有和掠夺。
他猜测严辞镜很痛苦,且只有痛苦。
没有人有一丝一毫的快感,却是谁也不愿意喊停,身下被褥落了地,床撞歪案几,栽海棠的花瓶摇摇欲坠终是落了地。
花露溢了满地,馨香的暖意入了帐,暖不了语方知一双冷如冰棱的眼,无孔不入的海棠也让严辞镜眼角微湿。
一场情,淋漓但不酣畅,终有落幕的时候。
语方知不死心,从身后搂住严辞镜,在后颈落下一串串没有彻底冷却的吻。
严辞镜僵硬着,声音又干又涩,他说:“我想回江陵。”
语方知搂紧了那腰,应道:“我陪你走。”
“我自己走罢。”
语方知不再吻他,却还搂着他,用上了十分力道,恨不能融在一起,可他又觉得无力,严辞镜的身体怎么也暖不起来。
最后,他不得不妥协。
“好。”
语方知挨着那身湿冷的皮肉,睁眼至天明。严辞镜也一夜没睡,直到语方知不再搂他穿衣离开。
他想了一夜也不知要如何面对,只好闭了眼假装熟睡,结果弄假成真,在晨光朦胧中沉沉睡去。
醒来时恍若隔世,扯破的被褥,身上的痕迹,还有床边的碎瓷瓶都昭示着昨夜的兽行。
烂摊子要收拾,穿了衣衫唤杜松杜砚一起进来,放热水,更换被褥,扫碎瓷片,两小厮动作利索,很快,房中就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了无生气。
屏风后备好的热水水汽蒸腾,泡一泡便可洗去一身痕迹,严辞镜褪了寝衣,没去沐浴,背对镜子看他身后的疤痕。
烧伤、挨板子,他身后如踩烂的泥坑,严辞镜反手摸着凹凸不平的伤痕,流连在伤痕边缘色重的吻痕上。
即便是昨夜,语方知侵他时也还是像之前任何一次,来回舔舐那些已经愈合的伤口,以致这些伤能激起的只剩情和欲。
严辞镜要叹气又急忙收住,好似落下来的眼泪也能收住似的。
已经到了这一步,什么都来不及了,严辞镜紧闭双眼,来回摸索腰侧那条浅淡的线状疤痕,这条疤痕从心底生出,藏于其他疤痕之下,是语方知无法抚慰到的。
他与语方知的恩怨已了,只剩这条命,要还孟家。
胡乱擦净了身,往腹中添了些东西,他从容地去见了魏成,要解释昨日发生的事。
黑鹰已死,被人不人鬼不鬼地扔进魏府后门,魏成气得脑中嗡嗡,命人将尸首抛了,一边派人追查凶手,一边让人去叫严知府。
丞相大人忙得很,掌握朝中大权由不得一刻懈怠,且他最近发现,许多小臣越发乖张,竟然使唤不动了,他心中恨恨,对着亲近的六部大员立誓,早晚要换了这批不做事的庸碌小官,怎么换要细细琢磨,旁的小事暂交给严辞镜。
“黑鹰蠢,不论对方身份地位,看上了就千方百计地掳回去玩弄,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如今他被人杀了,房子也被人烧了,活该!早晚有这一天!”原先跟在黑鹰身边名叫胡恩的奴才积怨已久,愤愤地骂给严辞镜听。
严辞镜心中烦乱,冷冷地问:“魏成交代让下官完成黑鹰未尽的事,到底是何事?”
奴才点头称是,奉上一盏茶,道:“此前黑鹰曾得相爷之命,要在城内外设下陷阱,伏击夏长嬴。”
严辞镜眼神一凛,拂开茶盏,道:“黑鹰设下的陷阱,你细细说来。”
“是。”
夏长嬴现身的消息不够确切,要伏击夏长嬴只能做万全的准备。黑鹰在城内城外都有安排,城内不宜高调行事,主要靠秘密监视和查访,城外人烟稀少,安排人手设下机关,只要夏长嬴一来,非死即伤。
这些地方严辞镜一一看过,但让他不解的是,黑鹰为何在苍山西侧的十三坡重点设伏?
此处安排的人手最多,机关也最密集,若不是严辞镜去见过夏长嬴,他也会怀疑黑鹰得到了确切消息,夏长嬴的确会经过这里。
问过了伏击的死士和身边的奴才,没有一个人知道黑鹰这么布置的理由,严辞镜细想了片刻,决定按照黑鹰的思路走下去。
他吩咐:“捕风捉影难免劳心劳神,夏长嬴曾经住过的地方,可曾查过?”
不知是懈怠还是疏忽,黑鹰从没吩咐过要查夏长嬴的过去,听命的下人也没觉得不对,要严辞镜提醒了才知道要去查。
很快就找来了线索,夏长嬴当年住过的院子还荒着,下人请示严辞镜:“严大人是否要亲自走一趟?”
严辞镜点头,“去。”
作者有话说:
打了分手的那个泡——
第171章 落寞
“夏长嬴将孩子救出来,在这里住过一段日子。”如枯推开腐朽的木门,挥了挥空气中漂浮的厚尘。
小院坐落在城外的浚仪县,已多年没有人涉足,院内有一口枯井,屋顶的茅草被吹得差不多了,屋内外都爬满了青霉,很是荒芜。
语方知双手按在门把上,要将门推开时又定住,门把之下三四寸的地方被磨得微微发光,这个高度,大约是身量不高的孩童日日推门时碰到的地方。
“吱呀”一声,开门声惊飞了屋内倒挂的蝙蝠,语方知挥开门后的蜘蛛网,微微惊讶地看着屋内的脚印。
如枯蹲在地上细细查验,道:“新落的,最近有人回来过!”
这一串在屋中蔓延的脚印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夏长嬴,回来了去故居看看也是情理之中。
语方知:“他大概不知自己的行踪已经被人监视了。”
如枯摸了摸脚印,将沾上一点黄色粉末的手指伸给语方知看:“瞧着像是花粉。”
语方知在床边木桌上也找到了这种黄色的粉末,粉末落在一条粗细不均的扫痕上,应当是沾了花粉的宽袖划过桌面时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