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谢玄一行人声势浩大,登山的百姓都驻足打量,很快就把路堵死了,语方知带着严辞镜下山下得很艰难,也就没有注意混在人群中的朱焕英。
朱焕英褪下大内总管的服制后,没有一丝惹人侧目的威仪,与平日里遇事就来上香的一般百姓无异,灰白的脸色,微躬的腰,额头还湿着匆忙赶来的热汗。
他以为夏长嬴会带着隐太子的躯体离开,永远离开大殷,在他看来,太子没有丝毫对不起大殷,对不起皇族,可惜……
单凭可惜不足以让他冒着性命之忧帮夏长嬴,让他出手的,是太子生前的一次善举。
大约也不算善举,太子一向端方宽厚,命人救下一个落水的倒霉内官实在不足为奇,但对于被救起的内官来说,足以铭记一生。
作者有话说:
夏和喻,发乎情止乎礼。
第190章 爱不移
知晓夏长嬴不会有性命之虞后,严辞镜渐渐冷静下来了,泪是擦干了,可脑中还百转千回地缠着愁绪。他身旁坐着的语方知难得安静,更叫他不安。
“你为何不早告诉我苍山上住的是夏长嬴?”语方知悔不当初,若是他早知道严辞镜和夏长嬴的关系,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了,最重要的,语方知不敢说,他吃过夏长嬴的醋!
严辞镜观他神色,心里没底:“是先生他不让我往外说……”
语方知闻言看去,正抓到他抬手抹早就不掉泪的眼睛,抬手勾了勾他的鼻尖,道:“先生还教你撒谎么?”
严辞镜不敢装了,挪了位子挨紧语方知,什么都招了:“之前我骗你说我家中还有爹娘和弟弟,你信了,若是我再告诉你先生在苍山,你很快就会知道我撒谎骗了你,我怕你怪我。”
语方知抚了抚严辞镜微红的眼角,道:“你不说我才会怪你。”
被蹭得有些疼,严辞镜抓住那只手,有些不甘:“你也没告诉我你并非语万千独子……”
语方知扣紧严辞镜的腰,“我是为你好!”
严辞镜捧住语方知的脸,“我不是为你好么?我怎么舍得叫你与我一起背负?”
这话绝不是说谎,语方知有些动容,说了句“我早该认出你的”,便摁着严辞镜要亲,恰好马车停了,小清在车外叫唤,叫得什么兴致都没了,语方知不耐烦地打发他:“去备热水和晚膳!”
“哦!”
“慢着。”语方知掀开帘子,道:“不是我屋里,是西院。”
“哦哦!”小清如临大敌地飞快跑走。
下了车,严辞镜发觉往日热闹的语宅冷清不少,语方知解释了,先前魏成借故查封了语家的铺子,语家损失巨大,十三坡丧命的下属也多,江陵语家又遭灭门,要用钱填补的漏洞很大,荻花街十座已卖了九座,余下这一座还有语万千落脚的别院,临走前也都要卖了,下人早就遣得差不多了。
末了,贼兮兮的:“严大人俸禄几何?”
严辞镜笑:“再养你一个绰绰有余。”
语方知摆出可怜兮兮的模样,正要献上讨好的吻,下人又来唤,说是掌柜来找,铺子里的事耽误不得,语方知黑着脸给严辞镜指了路,让他先回屋里休息。
严辞镜之前来都是宿在语方知房里的,今日倒是稀奇,让他去住西院。
西院怎么?严辞镜进了屋,没看见小清,膳食热水倒是备得充足。
水太烫,严辞镜没急着沐浴,打量屋里的陈设,果然,床榻是黄花梨的,贵妃榻是彩绘雕的,小桌都是黑漆嵌螺钿的,他进的,是那“旧友”的屋子。
严辞镜没再细看了,褪了衣衫入水,也不管烫不烫了,烫点也好,正好能烫去心中那涩味。
坐在浴桶中,发现浴桶大得能容下两人,难道想共浴?严辞镜不泡了,火速出了浴桶,随手抓来叠好的衣衫,又叫花红柳绿灼了眼。
一展开,一件绣花衫裙立了起来,严辞镜一时无语,低头重新找去,发现备好的衣物全是女子的衫裙,越看越不对,发现屏风上绣的是仕女图,案上还放着女子梳妆的一应物什,怪哉!
先不管其中曲折,严辞镜现在要找件能穿的衣服蔽体,找来找去,就素色的寝衣还凑合,穿上身才发现肩头破了个洞,还不止,所有的衣物都或大或小地破了洞。
严辞镜反应过来了,知道水为何如此烫了,还有桌上的膳食,辛辣得难以下咽,这些折磨人的小手段让他笑不得。
待语方知忙完了来看,气得不行:“小清办的这叫什么事!”
严辞镜正坐在床上,侧着身子展示他衣肩上的洞,“语家真要成了破落户了。”
语方知命人重新拿了衣服来,亲自帮严辞镜换,还说已经打发小清滚蛋了。
严辞镜哼哼两声以示同意,攀着语方知的肩膀让他系腰带,瞧他一丝不苟地系着,状似漫不尽心道:“你待那旧友那么好,小清自然有怨。”
语方知有些走神,没注意听严辞镜在说什么,目光留恋在那红晕未消的雪白身子上,小声嘀咕:“水得多烫啊……”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那腰带扎了半天都没好,严辞镜正想着自己弄,突然被语方知托住屁股抱起来。
“做什么!”严辞镜坐在语方知腿上,不自在地扭了扭腰,小声抱怨,“这么近?你看不清么?”
不管语方知看没看清楚,严辞镜看清了,凑得那么近,他看得清清楚楚,语方知将那刻有“惊”字的木珠挂在了颈上,黄澄澄的一粒,坠在前胸,一动便会从衣领中蹦跳出来,可见他有多么思念“旧友”。
严辞镜看了一眼便将那木珠塞了回去,塞进衣领中,严严实实地盖好,他很专心,没注意防守,语方知得势偷去一个吻,舌尖叫他一吮,便酥了筋骨软在他怀中。
“惊平……”
严辞镜被唤回了理智,缩着脖子躲了剩下的吻。
“镜元?”严辞镜瞧见语方知眼中明媚的笑意,也跟着提了提嘴角,“镜元……”
“怎么?”语方知在他唇边啄了一下。
严辞镜抱住语方知,紧紧地抱着,声儿比细蚊还小,他道:“当年我被先生从孟家带走后,过得并不算好。”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当时的大殷风声鹤唳,先生带着我东躲西藏,奔波了一阵子,后来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我拜了师,决定替你和孟大人报仇。”
“求学时艰苦,入仕后也没多好,状元没用,魏成把持朝政,就算诸葛在世也难出头,我十分不安,连先生都说我早晚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语方知不知他为何提起旧事,“你怎么了?”
“镜元!”严辞镜锢紧语方知,艰难道,“若……若你心心念念的是从前听话乖巧的严惊平,我恐怕要叫你失望……”
语方知眉心一跳,压倒了严辞镜,咬牙切齿地说:“我让你进这屋,不是叫你胡思乱想!”
严辞镜摇摇头,有理有据地:“你待他好,连小清都嫉妒,若我不是他……”
语方知反问:“若你不是他,难道我就会换一个人来爱了么?”
“不会么?”严辞镜知道这假设不存在的,耿耿于怀那“旧友”,也并非出于嫉妒,他不安,担心自己如今的模样语方知失望,担心自己接不住语方知那份时而不得的欣喜,所以见了屋中陈设便偷偷不快,更听不得语方知一口一个“惊平”。
他正难过着,被语方知捧住了脸,熟悉的气息拂来,忐忑散去一些,又听语方知说:“现在仔细看,你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你可知,为何我没认出你?”
严辞镜点头,眸光黯淡:“早已不复当年的性情,物是人非。”
“是啊,”语方知埋在严辞镜颈间,叹了口气,道,“我初见你时,便觉得你手段狠厉,连自己都不放过,为了报仇什么都不管,冷情冷心。”
“我曾怀疑过你的身份,可惜你的火伤盖住了身后刀痕,我找不到更多的线索,只能说服自己,同姓严不过是巧合,猜到你户籍是假的,再不肯往下查了,我私心,并不希望你就是严惊平。”
语方知与他碰着额,娓娓道出深藏的心事:“我不要严惊平去报仇,我希望他就此隐姓埋名过上安稳日子,不要回晔城了,不要像严辞镜这般不要命。”
“后来,我又不希望严辞镜就是严惊平了,我怕得很,不敢猜严辞镜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我有点恨自己。”
严辞镜摇头:“我做这一切都是自愿的!”
“我会自责!”语方知摁住激动的严辞镜,望着他的眼睛,忧伤地说:“我能弥补的不过是身外之物,找回严惊平,我会保他下辈子衣食无忧,好赎孟家带给他的伤害。”
“十三坡事发当晚我才知道你就是严惊平,我豁出命去救你也是自愿,是我孟家害你苦了多年,我这条命,还你了又如何?”
严辞镜止不住地摇头,眸光含漾的一汪苦雨,因他摇头而淋淋地泄了些出来,见语方知的手抚来,他便乖顺地贴住那温热的掌心,哽咽着,倾吐了藏在心底的懊悔:“我不要你这般,我要你好好活着,我不曾想过你会找我,我以为即便我走了,也还有人伴你一生。”
语方知之前只觉得他心思难猜,不知他内心曾有过烈火烹油般的煎熬,此刻知道了便心疼得不像话,捧着他的脸,抵着额头,合上眼,一遍遍诉说着他的爱不移。
所有的顾虑都在如冬日暖阳般的抚慰中消融,遗漏的时光以刻骨铭心的爱恋来弥补,庆幸的是,在不知彼此真实身份之时,他们之间早已交托了所有。
“所以你知道了,你能回来,与我而言已是万幸,哪还记得顾忌其他?”语方知不等他回答,又重新吻了上去。
口齿间渗入的涩味很快就被蒸腾的情欲取代,语方知知他不再悲伤,想让他更欢愉,便探出舌尖噙住了他的耳珠极尽碾磨,手从腰际移去下腹,刚要动手就被严辞镜的惊呼打断了。
“大夫说不可!”
语方知不信:“我的伤不碍事!”
严辞镜喘了两声,痛苦道:“大夫说的是我……”
这下语方知没辙了,不敢再往下探了,将憋屈和气愤都发泄在严辞镜细白的颈子上,种出好几朵雪中梅,惹出严辞镜连着好几声的惊呼才罢休,倒在一旁喘气。
严辞镜也喘,胸口的春色也不掩,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帐顶,不知在想什么,激烈起伏的胸膛逐渐平复。
他突然抓来语方知的手放在胸口,压在颈上,要他那温度,要那气息。
“镜元……”
语方知默默等着,怀揣十分的期待,想听一句体己话,没想到等来一句委屈极致的抱怨:“我没有以色侍人。”
语方知听完立刻翻身抱住他,恨铁不成钢道:“当时说的都是气话疯话,你怎么还当真?”
严辞镜执着于解开误会:“我没让黑鹰碰我!我杀了他!”
“黑鹰碰不了你!”语方知又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严辞镜听完乐了,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抱着语方知滚了两圈。
语方知也跟着乐,但没没忘记警告:“他不能人道,但折磨人的方式多着呢,你是侥幸逃脱。”
严辞镜不管这些,眯着眼睛笑,“我今后再不敢以身犯险!”
“还有以后?”语方知捏着他尖瘦的下巴,“约法三章,你今后必须听我的。”
“我都答应你!”
“我还没说呢!”
“说什么都答应!”
语方知笑,由衷地笑,松了严辞镜的下巴又去握他的腰,将他拖进被褥中,按住一双长腿哄他并紧。
“啊……”
“不动你,大夫的话还是要听的。”
“你——”
“我的伤无碍,我动。”
作者有话说:
快结束了昂
第191章 送别
昨夜语方知跟严辞镜说,黑鹰虽不能人道,但折磨人的方式多得很,当时严辞镜听了还心有疑虑,过了一夜之后,什么疑虑都打消了。
可真行!严辞镜精神萎靡地盯着语方知的发顶,对昨晚发生的事不知作何评价,足尖勾了勾语方知的手心就算作他的态度。
“穿袜呢,别动。”语方知正跪在严辞镜身前替他穿袜,手抹着瓷玉似的脚背,握了握那生得细致的脚踝,道,“缺一根脚链子。”
“不缺。”一晚换一根脚链,严辞镜不乐意,要是问他怎么样才好,严辞镜也说不出,能说出的就是饿了、腰酸、腿疼之类如娇似嗔的抱怨。
语方知乐道:“干脆我抱你走,不用你下地。”
严辞镜瞟他一眼,站起身来往外走去,说:“昨夜没见你如此殷切。”尾音骤然消下去,他不知道门外站着小清才会这般口无遮拦,但话也出口也挽救不了了,赶紧离开才是上策。
小清瞪着严辞镜的背影,“他他他!”
语方知在他脑袋上敲了一把,道:“做什么一惊一乍?没见过严大人?”
小清见鬼似的吓白了脸,指着屋子大叫:“严大人怎么从里面出来!”
“知错了?看你昨晚做的好事!”语方知懒得解释,挥手道,“这里没你的事,你去偏院你家老爷。”
小清仍旧如遭雷击地愣在原地,语方知也不管他好歹了,追着严辞镜的身影离开。
已入了夏,春花落尽,夏花还未绽,因此清晨的习习凉风吹来时,暂无馥郁之芳香,后院中是没有百花齐放的盛景了,但严辞镜在拱门后立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