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笑着应了,笑不过三秒,刀柄戳了戳语方知,警告道:“玩笑归玩笑,什么包庇?陈开洋胸口处的匕首这么深,刺进去不可能不溅满一身血,你俩身上干净,应该不是凶手,是知情人倒是有可能。”
语方知脑中闪过严辞镜被郑朗传话的画面,但并不打算多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无辜良民罢了。”
又低声道:“案子不归你管,你就好好吃酒去,一般人哪敢在皇上寿宴当天杀人?多管闲事小心惹一身腥!”
谢玄无奈:“我倒是想管,可案子是在宫内,哪里轮到我了?”刚才雷应天不就差点跟他打起来吗?
两人又扯掰了几句,谢玄见语方知没事人的样子真是哭笑不得,好像卷入杀人案的不是他,又不免替他担忧,也不是怕他在宫里太嚣张惹眼被人打杀,就是怕他唯恐天下不乱把皇宫搅得天翻地覆,忙推他跟严辞镜出门,赶他俩去别处。
语方知不知道谢玄这么看得起自己,但也十分感激谢玄帮他,翘起手指道:“多谢指挥使出手相救。”
谢玄嘴角抽搐,不愿再看,转头,看见严辞镜朝他行礼,面上比平时柔和不少:“卷入陈大人一事非我所愿,谢指挥使愿意帮下官,下官感激不尽。”
话说完,语方知和严辞绕殿后的小路离开。
离了谢玄,语方知道:“你怎么不感谢我?是我救了你一命。”
谢玄是看在语方知的面子上才放他一马,严辞镜心知肚明,但看见语方知一副要看他好戏的样子,感谢的话就一句也不想说了,转身飞快离开。
语方知在身后追,边追边抱怨:“严大人好没道理,我救了你一命,你不感激我就罢了,要去哪儿也不告诉我,没准我还能帮你一把呢!”
严辞镜只闷头走路,像是要把语方知这条尾巴甩掉,语方知紧跟着,一边打量沿途的宫殿。
此时离御苑已经越来越远了,他们正在逼近内宫,语方知已经隐约看见在通往内廷的宫门了。
雕石栏杆环绕两座鎏金石狮,四名带刀侍卫把守,严辞镜这是不要命了?
“嘭——”
语方知没防备严辞镜突然停下,撞了他一下,还没出声怪他突然急刹,见他躬身行礼,沉声道:
“瑞王。”
语方知只好悄悄后退两步,低头用帽檐遮脸,跟着行礼。
瑞王刚从太后处请安归来,身后内官端了好大一包药材,估计是太后见瑞王身子单薄了些,特意让他拿回府中调养的。
瑞王又见到严辞镜了:“先前严大人身体不适脸色不好看,现在看来气色红润了不少。”
严辞镜垂眼:“托皇上的福。”
瑞王唇色浅白,淡笑的时候也不大看得出唇形,只见他张张嘴,道:“宫中出了事,严大人也知道了吧?御苑里乱糟糟的,禁卫来来往往,看得人心烦,严大人也是躲清静来了吧?”
严辞镜答:“陈大人的事下官听闻也颇为感伤。”
“是啊,小公主刚出生便没了外公,真是闻者伤心,咳咳——”
瑞王身后的太监见他身体又不好了,想推他离开,却听见身后一阵女子的呼喊。
“王兄!”
是昭和公主。
她抱着张小毯子跑来,没顾得上停下喘息,利落抖开毯子盖在瑞王腿上,语言中满是责备:“王兄从太后娘娘那出来,怎么把毯子给忘了?近日咳疾还未好全,着凉了症状加重可怎么是好?”
“咳咳——”瑞王掩唇咳嗽,同时给公主眼色,但他这公主妹妹着急起来不管不顾,旁若无人,并不在意身后还杵着两个人。
“瑞王,公主,下官告辞。”严辞镜礼数周到,挑不出半点差错,面色如常,看不出有任何不快。
严辞镜知道非礼勿视,语方知倒是大胆,偷瞧这昭和公主。
还未及笈,金花步摇挽起的双环簪,湖绿襦裙衬得她灵动可爱,此时她正站在瑞王轮椅前,垂着头,估计是经过瑞王提醒才知道刚才身后站的,是跟自己差点要有婚约的严辞镜,悄悄回头,露出双满是歉意的杏眼。
可严辞镜没看到,被语方知拉住才停下来,抬眼看他,不晓得他又犯什么病。
语方知还以为他是觉得跌面才走得快,没想到他面上没有丝毫窘迫,人家根本不在乎。
“你——”
严辞镜挣开被拽住的袖口:“怎么了?”
语方知又拽回他的衣袖,力道之大,连那只白玉似的手也被拽的落入他掌心:“你的官袍不是红色吗?怎么换成绿的了?”
看着……跟那昭和公主男才女貌,很是般配。
严辞镜抽回手:“原来那套脏了,换了。”
语方知这才想起在长街上受伤的严辞镜,当时他身后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大老远就能闻见一股子血腥气,“先前你背后的伤是你自己弄的吧?”
严辞镜点头,大方承认了,语方知夸他:“对自己可真够狠的!”
严辞镜道:“你之前说没准还能帮我一把……”眼神扫向重兵把守的宫门,“有方法让我混进去吗?”
语方知闻言,上上下下扫视他,一口气憋半天才放:“方法是有,但你的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
“让我跟着你。”
“好。”
一刻钟后,通往内廷的宫门前,缩着两个面生的内官。
过了宫门,严辞镜头压得更低了,把手中验明身份的木牌揣进怀中,没好气地杵了语方知一肘:“非得这样?”内官服都小,贴在身上很不适,尤其身下用来遮挡身形的厚棉裤……更是不适!
语方知掐着嗓音道:“得装像一点,公公一般不用你那么粗的声音说话。”
还来劲了!严辞镜无语凝噎。
语方知无奈:“让你作宫女打扮你又不愿,还能怎样?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闭嘴!”
两人虽然身形挺拔了些,但弓着身,揣着手,扮内官也挺像样,就是遮面的帽子底下不像样,一个有苦说不出地青着脸,一个幸灾乐祸地笑。
已经过了皇上休息的寝殿,严辞镜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样子,语方知默默跟着,西侧是宫女嫔妃的住所,东侧是皇子的宫殿,他还是看不出严辞镜想去哪里。
他悄悄问严辞镜是不是有相好的嫔妃,要不然就是宫女,总不是太后吧?严辞镜看他的眼神啊……像是要把他当场掐死,那么凶,他哪里还敢问?
此时都快到百花争艳的秀宫了,路上见到的宫女也越来越多了,但大多行色匆匆。
“两位公公!”
两人被叫住,两颗心同时悬起。
“两位公公可是着急去做事?可否帮忙搭把手?”两名宫女不由分说,把手里提的食盒塞进严辞镜手中。
“皇后娘娘亲手做给太后的药羮,千万别洒了!”
语方知也没逃过,被迫端着装点心的托盘,跟严辞镜一起走在那两个宫女身后。
两名宫女手得了空,嘴里可不空,凑在一起说小话。
“我方才路过青羽轩,陈贵人哭得外墙都能听见,好惨哪……”
“惨什么?之前她仗着母家,可没给皇后娘娘好脸色看,活该!”
“小点声,别让外人听了去……”
“怕什么,咱们身后就俩公公。”
那宫女说完回头,语方知抬脸一笑,宫女也笑:“还挺俊!新来的吗?瞧着面生,叫什么名字?”
语方知还是头次领略宫女的剽悍,略微一顿,答:“奴才名唤小镜子。”
“那你呢?”宫女指着严辞镜,“生得这么标致!你叫什么名?”
严辞镜赶紧低下头,瞪了语方知一眼,咬牙切齿道:“小语子。”
两个宫女笑开,嘴里“小镜子”“小语子”叫得没完,还打听他俩在哪里当值,见他们头低得更深,肩膀抖动地厉害,只当他们是刚进宫太胆怯。
什么胆怯?严辞镜是被气的,语方知是憋笑憋的。
到了地方,两人把东西送进宫女手中便飞快跑走,两宫女看着两人疾走的背影还出神了好一会,这么标致的真是少见。
“可惜是公公……”
“唉……”
“小语子,别跑那么快嘛!”
“闭嘴!”
“小语——”
“闭嘴!”
语方知低笑着追上去,瞧见严辞镜的脸透着红,想必是真气着了,可语方知还不消停,还想逗他,刚张嘴就被严辞镜捂住。
“嘘——”
语方知点点头,消停了,严辞镜这才放手,带着他深入内宫,往最不打眼的那处宫殿走去。
别的宫殿不说金碧辉煌,怎么也是红砖绿瓦,大气磅礴,只这角落里紧闭的小殿格格不入,整个房子透着陈旧的灰色。
严辞镜贴在破败的木门上,听不到什么,慢慢把门推开。
在木门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结束后,语方知听见了一阵链条抖动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这里插一个语方知穿太监服,翘兰花指,还wink的表情图。
严辞镜扶额:……太医怎么说?
(知道严辞镜不是敌人,语方知有暗戳戳开心的!)求海星求评!^-^
第31章 宫宴七
门一开,屋内似的有瘴气冲撞而出,语方知捂着鼻子后退,却见严辞镜没有后退半步,利落地转身进了屋子。
语方知扫了眼这掉漆的暗红破木门,没办法,还是紧跟着严辞镜进去了。
门一关,乾清节的欢庆远去,原来在这深宫之中,还有跟膏粱锦绣格格不入的地方。
入目便是断壁残梁。
两扇朱红的门都脱落了,横在阶梯上被人踩断,房中一览无余,缺口的破碗,棉絮堆起的简陋床榻,,方寸大的小院内各处散落稻草,墙边还放着一个裂了的水缸,就是个大点的牢房。
语方知吸吸鼻子,里面似乎被灰糊了:“我说——”
“哈——”
语方知一惊,把严辞镜拉至身后:“什么声音?”
严辞镜按住他的手,让他安静,用眼神示意他,往发出声音的大水缸后看去。
水缸周围团着生锈的锁链,被锁链困住的人就藏在大水缸之后,灰扑扑的长袄露出一角,正微微抖动着。
语方知给了严辞镜一个别害怕的眼神,把他的手推开,打算自己去探一探,见严辞镜担忧地看着他,他点点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怕。
缓慢移动至水缸前,语方知踩在一滩发黄的水渍中,味道有些要命,但此时水缸后蓬乱的脑袋才是他要注意的。
他开口了:“姑娘你——”
“嘶哈——”
语方知反应极快,瞬间劈下去的手刀堪堪停在那女子的头顶,大喝卡在吼间,浑身汗毛顷刻倒立。
他吃惊地看着地上那个缺眼缺舌缺耳缺手的人,如果还能称之为人的话。
发如枯草,面上脏污不堪,破旧的宫装褪色成灰布,松松地包裹住她抖如筛糠的身体,没了十指难以见人,她缩着手臂想藏,但每动一下,脚腕上的脚镣就会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严辞镜从袖中拿出荷花簪:“上回她从冷宫中逃出去撞到了我,我捡到了这个。”
簪子被严辞镜清洗过,簪杆上的血污洗净,通体闪着银光,簪头的白玉荷花细雕精致,纯洁如清水芙蓉。
这簪子他拿去给夏长嬴看过,夏长嬴告诉他,荷簪是已故的芸妃心爱之物。
语方知眯起眼细看,心中已经有了个猜测,再往水缸后看去,宫女正拖着链条缩回墙角,右脚脚腕血肉模糊,伤痕深可见骨。
凄惨如厉鬼,但严辞镜不怕,缓缓走去,蹲在那宫女身前,待她害怕的劲过去了,才把那荷花簪放在她露出的手背上。
“这是你的东西,还记得吗?”
宫女的脸深埋进膝盖中,感受着手背上冰凉细长的东西,忽而手背被身前的人一翻,她在手心处感受到了熟悉的雕刻纹理。
她突然就哭了,空洞的眼眶里淌出眼泪,呜咽一声,更深地埋在自己的膝盖中,知道自己哭泣的样子可怖,更不敢以正脸示人。
贴在自己手背上的温暖还没移开,对面的人很有耐心:“你是不是有话要告诉我?”
她点点头,更多的热泪涌出,顾不得许多,露出脸呜呜地哭泣,可她怎么说?没了舌头说话,没有手指写字,她要怎么说?
“呵——呵——”
严辞镜听她紧促地呵气,也心急,手被她攥紧都顾不上收回:“你想告诉我的,到底是什么?”
宫女又哭又抖,想说的话说不出,苦痛非常,让严辞镜看着有深深地无力。
他不自觉地被宫女痛苦癫狂的情绪左右,陡然生出一股长久囿于方寸之地的忧闷无措之感,仿佛枷锁不只加在了她一个人身上。
陈开洋横死的局没真的将严辞镜困死,但也差不多了,他知道自己在魏成处已经是一颗废弃的棋子,可他不甘心。
语方知制止他下药,不可否认,真的很及时,过后他细细想着,就让魏成这么不明不白,带着满身没有曝光的罪孽死去,对那些枉死的人太不公了。
但他现在几乎没有任何退路了,只有这根簪子,这根簪子是他唯一的希望。
“你究竟是谁?这根簪子到底是哪里来的?”
“为何被困在这冷宫之中?”
“严辞镜!”
语方知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后,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似是安抚,可话中竟含了隐隐威慑,听在严辞镜耳中有如雷鸣,瞬间让他摆脱魔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