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王羽把包袱往床上一扔,长长叹了口气,叹得人都衰老了十岁,“语兄,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吧?这晔城真不是个好去处。”
“怎么?景儿不好?人不好?”
“这晔城就是销金窟!吞金兽!人也不怎么样,一个赛一个的沽名钓誉,变脸比什么都快!”王羽气愤垂床,还嫌不解气,抖散包袱大骂,“没了!什么都没了!我回去指不定怎么被我爹打死!”
“什么没了?”
王羽仰天长啸:“官位!美人!都没了……”
语方知不接话,坐在茶桌前,手里俩茶杯相互倒水,淅淅沥沥,玩得忘我,而王羽方才嚎了这么两嗓子,把委屈劲全喊出来,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了,衰事全都抖出来了。
“我跟二小姐的事早就被他父亲知道了,要不是他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也不至于情浓难克制,我哪里是负心的?揭了榜必然要求娶二小姐,没想到,她爹听说我落榜了,立刻翻脸无情,还找人打我!手臂摔出的一片青,就是追逃时跌的!”
“语兄你评评理!这是该我王羽受的苦吗?!”
语方知递去一盏被他玩得凉透的茶水,茶凉了很涩,正好压一压王羽的怨气,语方知劝道,“世事难料,若是真中了,他爹必然要带闺女夹道迎你的,可惜。”
王羽锤床:“怎么会不中呢?怎么会!?”
“许是你准备不够充分。”
“不可能!”
语方知举着茶杯不动,一副吃惊的样子,王羽靠过来,一把抓住语方知的手:“语兄!若我说……”
咬牙道:“若我说我在考前就得了试题,你信吗?”
语方知摇摇头,明显不信:“我虽不读圣贤书,但也知道这科考的重要性,你是说有人泄题谋私吗?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王羽伸出五个手指,急道,“我花了这个数,在考前找到门路买了试题,应试时题目是真的一模一样!我没骗你!”
语方知还是不信:“你都提前得了试题,还能考不上?”
“这才是最恐怖的!我提前知晓了考题,还是没考上!说明科举被人操纵到了何种地步!竟然能随意决定上榜的人!”
语方知佯装震惊:“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王羽竖起三根手指:“我敢以我爹娘性命起誓!”又凑到语方知耳边小声道,“跟我对接的人说,范大人独子范直也是从他那儿拿的题……”
语方知像是偷听到了天大的秘密,捂着嘴半天不吱声,舌头打架:“那、那你没上,花的钱岂不都打水漂了?跟你对接的人没给你个说法?”
王羽:“没有!早跑没影儿了!”越想越气,越气越想,简直咽不下这口气!
语方知适时提醒:“跟你一样倒霉的,不止一人吧?”
王羽醍醐灌顶:“对对对!我找他们去!一起去讨说法!讨说法!”他开始在屋里转圈圈,“不能就这么让他们白白拿钱!”
“语兄!我出去一趟!”
“天色这么晚了,明日再出门也不迟啊?”语方知伸手拉他,被挥开,王羽气势汹汹跑出门,讨债去了。
人一走,语方知就只能跟空气说话:“如枯,让今早那几个扮落榜生的弟兄跟上去,引他去找张大人,别找错了,是张少秋张大人。”
“是。”
随后,小清带来了大夫,可王羽已经不见了,只看见自家少爷坐在墙头上,真奇怪。
一墙之后的严辞镜也奇怪。傍晚天色暗得很快,语方知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面目看得不甚清楚,怪可怕的。
“有事下来说吧?”
语方知不乐意:“就在墙上说。”
还真有事说?严辞镜眯眼看去,看不清语方知的面容,只听见他说:
“大人遇事莫怕。”
没来由的,叫人别怕,怕什么又不说清楚,怪人怪语,严辞镜不当一回事,转身进了屋,良久,又从窗外看去,那怪人还端坐在墙头。
怪哉!
作者有话说:
更啦更啦!晚安晚安!
第36章 落罪
“直儿莫怕,就照昨日先生们所作的文章,应对皇上的题目即可。”范齐哄状元儿子一套一套的,自己的官帽倒是汗湿了一大块。
“爹,孩儿不怕,这状元是孩儿应得的!”范直就像会试前一样,殿试也准备得妥妥帖帖的,不过他不傻,他看得出来他爹很惊慌。
“爹,你这帽子都戴反了!”
“是、是么?”范齐手忙脚乱的,又碰翻了马车里备的茶水。
今日还算好的,要不是昨日魏大人派黑鹰上门,提前送来一份试题相助,范齐昨夜绝对睡不着。
虽说殿试由皇上主持,但题是由翰林院出给皇上挑的,只要准备得当,不怕不能应对。
事到如今,范齐少不得在心里大骂做事没分寸!这么做太招眼了!民间纷论四起自不必说,但也没什么好怕,谁敢污蔑诋毁,打杀了便是。
就是这天子……最不好糊弄!
还好魏相出手相救!只是这样一来,魏相难免会觉得他范齐不自量力……不管那么多!今日殿试要紧!
“直儿!快!快把题再给为父背一遍!”
另一边,严辞镜出门,准备上朝。
绯红官服在熹微晨光中极为耀眼,严辞镜关门转身,看见了立在阶下的裴远棠。
不知站了多久,肩膀都覆了层潮气,背着个小包袱,像是要远行。
“严大人。”裴远棠朝他作揖。
严辞镜摆手,明知故问:“这是要走?”
“是。”裴远棠挤出一抹笑,很是苦涩,捞了把滑落肩膀的包袱,“此次上京应试名落孙山,小生虽然接受无能,但已经没了追究的念想,还是快快家去,寻个活计养家,也好过苦读多年,到头来两手空空。”
特意等候在此当然不是为了抱怨,裴远棠又作揖:“多谢严大人考前的指点。”
严辞镜摇头:“我并未指点过你。”当时裴远棠拿了他当年所作的策论文章来讨教,被他冷脸拒绝的事,他还记得。
裴远棠躬身道:“严大人文中所述,曾给了小生莫大的震撼,为官当如严大人。”
严辞镜道:“策论皆由皇上出题,为应试所作罢了。”
严辞镜似乎不喜旁人提起他当年的文章,裴远棠也不敢再说,只道些离别前的好话,望严大人身体康健、步步高升。
裴远棠要回乡需要早些离开,明面上说是因为山高路远,实际上是不想看到骑马游街的状元郎。
他心灰意冷,此一去……怕是再也不会进京赶考了。
“裴远棠。”
“大人何事?”裴远棠回头。
严辞镜快步走来:“我有话要与你说,只是现在要去上朝耽误不得,不如你在我府中等候?”
裴远棠犹豫:“可……”
“府中唯小厮二人,淡饭粗茶伺候,你若是不嫌弃,可在我府上留下,择日再走,语方知也说要留你吃饭的。”
裴远棠摸不准严辞镜的用意,拽着一角不知所措,严辞镜已经高声喊人了。
“阿砚,出来迎客!”
只是裴远棠在严府待了半日,没等来严辞镜,却等来了带刀侍卫。
杜松在宫门外等严辞镜下朝,家中只有杜砚陪着裴远棠,两人都不知道怎么应对。
其实也不需要应对,因为官兵个个凶神恶煞,蛮横赶走了府中两人,查抄了严府,封条贴紧了严府大门。
门外看热闹的百姓围了一圈,对着严府指指点点。
语方知从人群中挤出来,看见杜砚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被他拉起来又跪下去。
“严辞镜主持科考收受贿赂,考前泄题,欺君罔上乃是大罪,现查抄严府,任何人不得入内!”
“不可能!严大人不会做这种事,一定是你们搞错了!”裴远棠大叫,被语方知捂着嘴拉走。
语方知把杜砚和裴远棠带回家中,门关了,可外面的闲言碎语还不时传进来。
小清凑过来嘀咕:“这严大人看着不像贪官啊?怎么做了这种事?”
没等杜砚和裴远棠对他翻白眼,语方知先给了他一个暴粟!
“看好这两人,我出去一趟。”
小清追出去大喊:“少爷您又去哪里凑热闹!?”
大街上已经流言四起。
“听说是郑朗跟严辞镜一起偷试题卖,赚了好大一笔钱,今日殿试皇上过问,有好些人连百家姓都背不出来!这不是唬人嘛!”
“我呸!范直能考上就是个天大的笑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对!”
“我邻居的远房表亲在宫里当差,说是龙颜大怒,要斩立决,好说歹说才劝下来入狱待查。”
“快看快看!大理寺押送犯人了!”
语方知随人群看去,只看见侍卫开道,傅大人高坐于马上,行在最前面,身后三辆马车押送囚犯,从外面看不到什么,也不知道里面的是谁。
但不妨碍有几个愤慨的百姓扔臭鸡蛋,嘴里“狗官狗官”地骂,还是护送的侍卫抽出半截刀,场面才稳住。
语方知一路跟着,直跟到大理寺门前,围观的人渐渐少了,这才看见一直混在人群中的杜松。
此时马车的门帘掀开,先是郑朗,被扒了朝服,只着白色里衣下地,落地便跪了下去,嘴里“哎哟哎哟”地叫唤,语方知挪了位置才看见郑朗后背的血迹。
严辞镜随后出来,也是白衣白裤,背上一片赤眼的红,下地没摔,但走得极慢,被两名官兵抬着进了门。
人一走,地上只余两条血迹。
杜松看得心颤:“大人……”
语方知一手拽起他的衣领:“不是说入狱待查?没审怎么就用刑?!”
“我不知道……”杜松六神无主,“怎么办?语公子,我家大人入狱了,我该怎么办?!”
语方知松手,看了眼守卫森严的大理寺,转身飞快离开。
如枯现身跟来:“科举一事东窗事发,郑朗入狱也在意料之中,主子静观其变便是。”
语方知面冷如霜,深深看了眼如枯,道:“郑朗该死,严辞镜我也要救。”
作者有话说:
求海星和评论!下章安排严辞镜和语方知在监狱里谈恋爱!
第37章 探监
承昼二十年,殿试由皇上主持,三十名贡生进殿入座,等着执事考官发放答题卷,答完最后一门系关一生的考试。
通常殿试直至傍晚才强制收卷,持续时间长,因此皇上只待上一刻钟便会自行离去。
有些考生答得快,想着能早些离开,但这次殿试与往常有些不同。
答完了卷子,考生一个个走路都不太对劲,因为答卷中途不给如厕,憋了一天了实在难捱,正巴巴地找茅厕,就被早就等候在殿外的太监拦下带走,竟进了文华殿,说是要加试!
加试的考卷不算难,可跟着殿试的卷子一同呈上去后,皇上勃然大怒,摔了镇纸,拂了茶盏,殿内众官员两股战战,都知道大事不好了。
“郑朗,严辞镜,即刻杖杀!其余考官押入天牢候审!”
殿内“不可”此起彼伏,丞相、副相,大学士及一众朝臣极力劝阻,两位主考官这才保了性命,鞭笞二十,入狱。
还不算完,此次会试成绩作废,翰林院重新出题,大学士苏宏章主持,择日重考,责令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彻查科举舞弊一案。
宫中人人自危,宫外闲言碎语一时难以平息,却不想牢狱成了最安静的地方。
只是安静得有些可怕。
语方知掌灯前行,路过关押郑朗的牢房,晃了晃手中烛灯,见他酣睡正香,又见他后背血污不多,想必是一路打点好了,未受多少苦楚,很快便能出去吧。
语方知轻蔑笑笑,走了。
郑朗处境尚可,严辞镜也不至于太差罢?毕竟案子还未彻查,罪还没定,严刑逼供也不是现在。
可他想错了。
掌罚的太监对郑朗手下留情,对个入仕不满三年,又没什么水花的小侍郎可没留情,鞭鞭狠厉,打得严辞镜刚刚好全的后背皮开肉绽。
被扒了官服,摘了官帽,沦为阶下囚,严辞镜并没有太多时间自怨自艾,因为他很快就因为体力不支昏睡过去。
梦见冰窟冻骨,他缩着身子发抖,又梦见炽热盛夏,烧得他浑身发烫、淌着冷汗。
狱卒的嘲笑和讥讽叫不醒他,摔进来的馊饭食吓得他梦中一激灵,还是没醒。
夜深,牢狱内阴风呼啸,严辞镜大口喘息,眼睫纠在一起不住颤抖,昏沉中似是听见锁链落地,稻草窸窣的声音。
来人不是狱卒,狱卒不会耐心至此,用温热的毛巾擦去他所有冷汗,来人也不是大夫,大夫上药不会没轻没重,抖落的药粉好不均匀。
那大概是神仙,替他脱了血衣换上干净袍子,还喂水,润着吼间的沙地。
严辞镜吃力挤开一条眼缝,模模糊糊瞧见一个影儿,瞧得不大真切,虚虚弱弱吐出一个名儿:“语方知……”
“别起来,安生躺着。”语方知劝不住他,只好坐在床板边上让他靠着,手不好搁人背上,只好搂住严辞镜,让他靠进自己怀中。
“今日之事……”
语方知偏开脸,冷道:“听不见你在说什么,先吃点东西下肚。”说着端起一碗稀粥,送至严辞镜嘴边。
严辞镜不推拒,吃力抬手,捏着瓷勺一小口一小口往嘴里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