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辞镜直躲,带得锁链一阵响动:“怎么?”
语方知握住那节滑嫩的腕骨,使了个巧劲,叫他偏转了身子,后背暴露出来。
又不是登徒子,掀人衣服自是要解释:“药需一天三换,你自己不方便,我又不能频繁来,待会我留些内服的药丸,你按时吃。”
严辞镜这才气顺:“多谢。”
语方知不应他,他便悄悄扭了脖子往后瞧,被一句较为冷酷的“别动”给制止了,又转头回去,暗自想着大概伤势严重,连语方知看了都变端正持重了不少。
又想着语方知不是大夫,却把他身后各种残破的伤口看了个全,不知夜里睡觉会不会梦魇。
“嘶——”
严辞镜一个没忍住倒吸了口凉气,身后的人登时没了动作,过了会,伤痛处竟然有阵阵风吹过,想也知道为什么,严辞镜将床边的纱布往后丢去:“够了,缠上吧。”
语方知缠好了纱布,道:“大人好好养伤,裴兄等着要跪谢你。”
“谢我做什么?”严辞镜拢好衣服,调转身子,跟语方知对坐。
“哦?”语方知佯装讶异,“原来大人留下裴兄,不是为了让他重新参加考试吗?”
严辞镜也不藏着掖着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语方知道:“皇上重视,亲选了两位德高望重的翰林学士出题,又请了苏宏章大人做主考官,力保第二次考试万无一失。”
又道:“也是因为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郑朗处境不太好,没有严大人这么惬意,有好心大夫治伤,不过念在他年纪不小,之前行刑的太监没敢真使力抽,跟严大人比,也就是些小伤。”
严辞镜低低应了声:“嗯。”
语方知盯着严辞镜发顶:“牢狱安静,不比我在外面,听到了很多闲言碎语。”
严辞镜晃了两下镣铐:“是说我献宝郑朗,让他为我大开方便之门,好让我决定上榜人选,还是说我行事如鼠辈,在贡院里鬼鬼祟祟?”
语方知道:“郑朗说房中藏好的金银器物都是你的贿赂,礼部考官也都指认你偷了试题,朝中大臣说你年纪轻轻,胆大通天,现在的局势对你很不利啊。”
严辞镜面沉如水:“不必理会,只需要让郑朗走不出大理寺监牢就行。”
语方知颠了颠锁链:“你已经知道了,郑朗留了一手,用仿制的亲笔信坐实你行赂。”
“惯用的手段罢了。”严辞镜说完,手腕被扯了去,低头看,是语方知不自觉攥紧了锁链。
语方知冷笑:“多年以前,他就靠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入仕,多年以后,他皮下还是那只阴沟里的臭虫,早就该死。”
严辞镜抬头:“想要他死没那么容易。”
语方知与他四目相对,读懂了他的深意:“关键在魏成。”
“是了,案子迟迟定不下来,刑部和御史台都在等魏成的态度。”
严辞镜点点头:“魏成迟迟不表态,固然是因为有多双眼睛盯着,他自己也在观望,他跟郑朗牵扯颇深,也怕把自己拖下水。”
“科考泄题一案,就算魏成牵扯进来,也不至于脱层皮,他怕的不是这件事。”语方知心知肚明,但严辞镜跟他想得一样,他没料到。
严辞镜望进语方知眼中:“仅凭这一案,扳不倒魏成。”
严辞镜自是不甘心,语方知也不要他开导劝慰:“道理我明白,能办了郑朗也是快事一件。”
“我有个办法,你附耳过来。”严辞镜坐直身子,待语方知倾身而来,就将早就想好的办法说与他听。
谁知语方知听了,竟然笑了:“跟我想的一样。”
严辞镜也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道:“此事务必办妥,不用留太多时间让郑朗逍遥快活。”
“饿着肚子,神仙也快活不起来,吃饭吧。”语方知来这一趟,已经将所有事情理清,眉宇间的凝色退去,提起床尾的托盘,“你那两个小厮,很能哭,整天在我家中垮着脸走动,看得我好没胃口,只好躲到你这里来用膳了。”
严辞镜无语凝噎,看他说的什么话,好似他这里是什么好去处。
不与他多话,严辞镜独自掀开食盒,端出两样小菜和两碗米饭,先递了双筷子给语方知,自己却拿了旁边牢狱特供的糙馒头干嚼。
语方知夺走馒头,把白米饭塞进他手中,不悦道:“这馒头我没吃过么?又硬又难吃,放了好一会也凉了,有热饭热菜不吃,蹲监狱蹲傻了?”
严辞镜捧着热饭,握着语方知塞过来的筷子,不知作何反应,良久,终于夹了米粒往嘴里送,低声辩解:“蹲牢狱还有好饭菜吃,有些不吉利。”
原来是怕“断头饭”么?
语方知往他碗中夹菜:“吃你的,别怕。”
“有我在。”
丞相府书房
“相爷,郑大人又从狱中传话了,苦求相爷救他出狱。”
魏成挥毫的手一停,浓稠墨汁堆成一个污点,这幅笔墨已毁,索性把笔扔了,他疑惑道:“救?如何救?”
黑鹰跪地不敢抬头,魏成这话不是冲他来,他不答,房中便陷入令人胆寒的死寂,他只能硬着头皮道:
“郑朗说,他已经把罪责都推给了严辞镜,刑部杨训也愿意帮他,虽然案子还没定,但只要相爷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念在过往君臣情分,皇上会留情。”
魏成年逾五十,生得一副长眼薄唇瘦脸的刻薄相,多年锦衣玉食丝毫没让他变得富态和蔼一丝,特别是现在肚中怄了气的样子,像个还没消食的螳螂。
这“螳螂”咧嘴一笑,又问道:“黑鹰你说,本相该救吗?”
揣测主子心思是下属大忌,黑鹰暗叹伴君如伴虎,刚想推拒,魏成一句话让他进退维谷。
“你跟在我身边几十年,我做事手段你最清楚,旁人不懂,你也说不出个一二吗?”
黑鹰眼珠子溜溜转,向前爬了两下,殷勤道:“皇上因为陈开洋的死对相爷有积怨,郑大人出事,相爷万不能出头求情。”
“嗯,说下去吧。”
“郑大人跟相爷相识多年,相爷必定是想救的,只是怎么救……”黑鹰嘿嘿一笑,“属下愚钝,想不出来。”
“想不出来就好好看着。”魏成不给他好脸色,抖了抖袖口,伸出两爪跃跃欲试:
“时候到了,去小门接应刑部的人,郑朗府上搜出的东西,本相要一一过目。”
作者有话说:
更啦!
(别人家的cp见面扒衣服是干柴烈火,自家的cp见面扒衣服是看伤……)
第40章 舆论
“第二次殿试已经结束了,科考泄题一案还没有定论吗?”
皇上主持完了殿试,把卷子交由翰林院判,一切都顺利无虞,但他也没忘那桩大案,在朝堂上点名要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给一个答复。
傅淳喊完了赎罪便不置一词,杨训欲言又止,徐文只好咬紧了牙关当出头鸟:“此案牵扯甚广,涉案之人多而复杂,整理物证人证有些难度,所以现在还没有定案……”
皇上不悦:“那两名主犯呢?没有认罪吗?到底怎么回事?!”
杨训出列,急道:“郑朗指认严辞镜以权谋私,行考官之便收授钱财,上下打点的银钱和托请信均在郑朗家中找到。”
皇上问:“既是严辞镜所为,为何迟迟不定案?”
傅淳答:“严辞镜拒不承认托情信出自他手,人证物证疑点颇多,单郑朗一人的证词不足以定案,还需深查。”
皇上耐心告罄:“可我听说同考官已经指认了严辞镜,证据确凿,为何定案一拖再拖?”
三人齐声告罪,说是不日便会给皇上一个满意的答复,皇上这才顺过气来。
“敢左右科举选人,岂止胆大包天,无论是谁都要严惩!”
下了朝,随伺的太监低语,殿试的贡生求见圣颜,此时已经在殿外跪了许久。
平时若是有人敢惊扰早朝,早就被太监禁军拖去杖杀,可跪的是贡生,皇上极为看重,旁人自然另眼相待。
可那贡生未免太过言之凿凿,听他说的什么话?
“入狱的严辞镜严大人并未渎职,平白受了刑狱之苦,草民替他喊冤,以命作保,求皇上彻查此事,还严大人一个公道!”
跟来的大臣脸色不大好看,暗嘲这贡生不知分寸,竟然敢以胁迫之姿质疑审案的公正性。
又有一名考生伏地跪拜,义正言辞:“因之前的考试出了纰漏,不少人心存忧虑,求皇上彻查,不仅是因为苦读不易,还因国之科考不可亵渎,皇上圣明,相信科考一案不日便能给天下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借此机会,傅淳等人再次告罪,保证尽快查个水落石出,皇上还算满意,让跪地的众人平身。
人已散,两名学子才互相搀扶着起身。
“多谢毕兄相助,是我心急了,差点得罪了皇上。”
“裴兄仗义执言,所求不过一个真相,皇上不会因此怪罪于你。”
出了宫门,两人分别,毕守言上了等候已久的车轿,轿中已经端坐了一人,他低头恭敬道:“父亲。”
毕守言之父正是当今太傅——毕知行。
毕知行点点头,命车夫上路,一路车水马龙,掩盖住轿中低语。
“我事先并不知你会有今日之举。”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儿子谨记父亲教诲。”
“严辞镜所处的境地很是复杂,你莫要糊涂。”
“儿子并非是为了严大人,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公平的科考环境。”
毕知行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叹了口气:“罢了,身在局中难免眼盲心盲,你能看得通透也实属难得。”
朝堂上除却审案的相关官员,并没有其他人对科举泄题一案公开议论,反倒是市井中不乏揣测之声。
“听说要处死郑朗,是郑朗拿考题牟利。”
“不是说严辞镜泄题,郑朗是无辜的吗?”
“你们说的都不对,是两人合谋,一个泄题,一个拿钱,谁都不无辜!”
街边的人议论纷纷,管家命人把门关上,别惊扰了书房中待客的魏丞相。
自然是惊扰不到的,不说街边议论,就算是下了朝之后,见了贡生求情,魏成也不为所动,不改要救郑朗的心思。
皇上催得急,此事不能再拖,一切准备就绪。
杨训坐在魏成下首:“那七位托请的同僚口供很好拿,只要相爷授意,他们自会供出泄题的人是严辞镜,加上郑大人准备好的‘亲笔信’和赃物,把严辞镜钉死不在话下。”
“只要严辞镜人头落地,一切便可尘埃落定,郑大人虽不能再出任尚书之职,但沉寂几年,也总有再升上来的机会。”
大约是草菅人命,只手遮天的感觉很好,杨训说得忘了形,开始口不择言:“好在严辞镜资历浅,在朝中没有说得上话的人,傅淳倒是想秉公办案,但是现在证据都指向严辞镜,他也做不了什么。”
一直默默听着的魏成开口了:“杨大人你说……这郑朗办事办得如何?”
杨训飞快扫了魏成的脸色,斟酌着答:“郑大人为魏相办事向来妥帖,只是不知道这次为什么失了分寸,出了这么大纰漏。”
魏成苦恼:“是啊,连累我在那七位同僚心中失了信,别人还以为我魏成是拿了钱不办事的无赖,我上哪儿说理去?”
杨训听懂了魏成的暗示,暗暗想着接下来的事一定要做好,又记起一事,忙叫人进来,递上差点忘了上交的物件。
“相爷,这是在郑大人书房中找出的信件,您是否要亲自过目?”
“拿来。”
夜半时分,牢狱中阴风传堂,带来阵阵如鬼泣的呼啸,缩在角落中的郑朗被惊醒,睁眼便是锁链大牢,晃动的残烛。
他缓了好一阵才记起自己身在何处,拍了拍胸脯,急喘不成声:“只是梦只是梦……”
“好很快就能出去了,富贵荣华都还在……”
狱卒走近,郑朗扑去问:“本官让你找魏相传话,你有没有传?!”
那狱卒帽檐遮脸,蹲下身,轻声道:“大人的话,小人岂敢不照做,自然是传达得相当到位。”
两声轻笑如鬼魅般令人胆寒,那狱卒突然变了脸,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魏成让你早登极乐。”
郑朗还在发愣,那狱卒已经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垂下来的目光像是在看路边的蝼蚁,郑朗伸手去抓,抓不到什么,他大喊:“什么意思?不可能!魏相不可能不保我,你骗我!?该死的——”
余光扫到狱外一抹黑影,郑朗收声望去,惊讶得说不出话,两颗浊黄的眼珠子像是要掉下来。
“严、严辞镜?”
作者有话说:
傅淳:看我大理寺监牢给语方知嚯嚯的,还以为是他自己家后院呢!
(明天是超A的严大人!)
第41章 威逼
语方知举着火烛让郑朗看清楚:“郑大人不信魏相放弃了你,那严大人呢?严大人为何在此?”
严辞镜斗篷上的帽子落了,露出他那张面冷如霜雪的脸。
郑朗难以置信:“不可能!你为什么能出狱?不可能!”
语方知笑:“看来大人已经知道了,科举一案不能再拖,结案必须要有一个替罪羊。”伸手搂住严辞镜,“好巧不巧,郑大人,就是你了。”
“不可能!”郑朗硬把脸从栅栏间挤出,“魏成不可能抛弃我,我帮了他那么多,我不信,你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