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语方知蹲下来,举着灯,佯装好奇:“大人与我说说,为何魏相一定不会放弃你啊?”
郑朗不答话,一双眼睛飞快地转。
他有理由,魏成借他的手铲除异己,中饱私囊,他跟郑朗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科举选人他暗箱操作,也是授了魏成的意,一切都是替人受过,魏成不会过河拆桥!魏成不会不救他!
语方知道:“在常郡做盐铁官、替他输送钱财的小舅子,尚且能说抛弃就抛弃,跟他作对的陈开洋更是横死在乾元节当日,郑大人是不是……对自己太有自信了?”
语方知又悄声道:“不知道郑大人还记不记得死在芙蓉渠的禁军?那城外堆尸成山的百名禁军呢?”
郑朗浑身一震,冷汗顾不上擦,随着身体轻微发抖聚股留下。魏成是个什么人,郑朗与魏成共事多年,一清二楚,他要谁死,躲到天涯海角都没用。
“不!不会……”郑朗定了定神,暗劝自己莫着了旁人的离间计,他能跟随魏成多年不仅靠本事,他还握着魏成最不能被人提起的秘辛!
“为什么不会?”
“因为当年孟——”郑朗气愤之下喊出的话戛然而止,警惕又愤恨地瞪着语方知,差点就着了他的套,把话都吐了出来。
语方知笑着帮他把话说完:“因为当年魏成构陷孟霄通敌,作证的信便是由你伪造。”
瞬间,郑朗的头皮就起了阵阵酥麻的痒意,眼神闪躲,蹬乱一地的稻草往后退。
“你、你是谁?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
说完了又后悔,甩了一巴掌给自己,恶狠狠地:“你想怎么样?想拿这件事来胁迫我吗?我不认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孟霄已经死得透透的了,我不管你是谁,现在才想来报仇是不是太晚了?”
郑朗见他招架不住,哈哈大笑:“我已经享了半辈子的荣华,孟霄死了都没人敢立碑,你能奈我何?”
癫狂之状让人看得窝火,出言不逊狠踩语方知的底线,语方知难再忍耐,袖中甩出一把短刀,直冲郑朗面门。
谁知旁人比他更快!
严辞镜飞快夺走语方知手中火烛,往郑朗面上一泼,火热的蜡油浇去,郑朗面上一痛,捂着脸在地上大滚大叫。
“你原是魏成府上陪读少爷的小厮,仿字的天赋被魏成发现并留在身边,他命你伪造通信,构陷朝臣,你丝毫没有犹豫,立刻应下,因为你清楚,这是你扭转命运的唯一机会。”
郑朗还在吱哇乱叫,严辞镜语速飞快,掷地有声:“本就是燕雀之流,做伪上位也当不成鸿鹄。”
“魏成赏识你做伪的天赋,其实你还有拉帮结派、霍乱朝纲之能,你资质平庸,唯有奸险阴邪旁人不能及,为臣十余年,上不能辅君当道,下不能宣德布政,蒙蔽欺君,中伤善类,极刑不能平民愤,死了都难快人心!”
一番话说得郑朗的老脸难挂,顶着张烫红的脸朝严辞镜扑来,伸出的爪还没碰到严辞镜,就被语方知出手卸了胳膊。
严辞镜不为所动,仍旧是半蹲着,冷睨郑朗,伤势未愈,面上没有太多血色,却让他在深夜中平添傲骨之姿,他眸子微动,说出的话仍是冷,无意中却慰了语方知的心。
他对郑朗说:“孟霄蒙冤归土又如何,清明上香自然是有他的一份,时过境迁又如何,总有人记挂他,念他的好,为他寻仇平冤。”
“郑大人以为享够了荣华富贵便可安然死去吗?我自会命人捣了你府中精修的祖祠。”
“你敢——”
前半辈子的人下人他已经做够了!夜夜烧香只因他一朝得势做官,是光耀了门楣的郑氏儿孙,若让他人做出这种毁德损根的事,那他半辈子的苦心经营算什么!
郑朗被人捏中了命门,目眦欲裂:“你敢这么做,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恶鬼寻仇听来可怖,语方知为严辞镜撑腰:“谢郑大人提醒,我会记得请大师上门镇邪压祟,你尽管变恶鬼。”
严辞镜继续:“郑大人升官发财是祖坟冒了青烟,可惜你郑氏一族终要毁在你的手里,香火散尽,你那无恶不作的儿孙也逃不过。”
又是毁祖祠,又是断香火,郑朗声嘶力竭:“你要如何?为何欺我至此!”
严辞镜身子晃了晃:“那要问问你自己,当年孟家叛国一事,你知道多少?”
郑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不住点头,答应说了,什么都可以说。
郑朗松口,语方知却不急着问,揽严辞镜入怀,感觉到他在微微颤抖,严辞镜坚持得够久了。
“我没事。”严辞镜嘴硬,但确实累了,靠着语方知,“你问吧。”他要听。
当年的很多细节只有当事人知道,郑朗说了很多他们不知道的信息。
“我并不知道魏成跟孟霄有什么恩怨,他让我仿字迹我便仿了,后来他说我仿得很好,老皇帝信了,我以为这件事就结束了,但其实没有,魏成见我伶俐,便让我跟在他身边,跟着他,我才知道,他的计划才实施了一半。”
“他命人传信到江南,信中写了什么我不知道,只是后来听说北边遭大军压境,随后当时在游历的皇帝亲自领兵,带足军粮前去支援。”
“北方在打仗,京中也不安宁,魏成领了老皇帝的圣旨前去孟府捉拿孟霄……”
一直安静的严辞镜在此时动了动,语方知道:“说下去。”
郑朗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我知道魏成这一去会是什么结果,我不傻,当时我身份低微,知道太多会有性命之忧,所以领了出远门的差事,那一夜,我什么都没看到。”
语方知:“我要你把你知道的所有事都大白于天下。”
郑朗嗤笑:“我疯了?今日我不告诉你们,你们就要断我香火,我要是背叛魏相,他的手段我一清二楚,只怕我九族都没活路。”
“何况,我说了又如何?又有谁信?”
郑朗的话难辨真假,唯有这两句让人信服,魏成颠倒黑白的本事大,语方知也不是吃素的,留着郑朗的证词,等着以后来日方长。
语方知松开严辞镜,朝狱中扔了袋东西:“笔墨纸砚都准备好了,写吧,如果不想你另一只手也断了。”
郑朗别无他法,只能照做。这一番闹腾,其他狱卒像是死了似的不现身,可见面前这凶悍的男人不是一般人,郑朗最识时务,哈气暖笔,低头写了起来。
落笔还没写成一个字,郑朗抬头问他:“你到底是谁?”
语方知凑近了,朝郑朗露出一个邪气的笑,没出声,轻飘飘吐出一个“孟”。
郑朗震惊大喊:“你是——啊!”
语方知反应极快,后退两步护住严辞镜,大喊:“谁!”
通道中烛火飞快闪动一瞬,一抹黑影在尽头消失,狱中只剩语方知的回音。
两人再转头过来,郑朗已经气绝身亡,血水从吼间短箭刺穿的破口处流出。
语方知带着严辞镜掉头:“快走。”
严辞镜:“是魏成的人。”
语方知:“来得比我想象中的快。”
两人前脚离开郑朗的牢房,后脚狱卒便冲了进来,指着横死的郑朗高声喊人。
语方知把严辞镜送回监狱,斗篷散开,严辞镜腕上的枷锁根本没解。
原来是两人做戏,哄得郑朗晕头转向。
“郑朗已死,大人不必担心接下来的事。”语方知扶严辞镜躺下,这一夜的折腾耗费心神。
严辞镜点点头,道:“郑朗死了,傅大人那不好交代。”
“天塌了有我顶着,你睡你的。”语方知离开牢房,上了锁链,伪造严辞镜并未出狱的假象。
钥匙要还给傅淳,免不了一通问。
好在傅淳在狱外也没闲着,狱中的情况他一清二楚。
“杀人凶手混在当值的狱卒中,我没看出来,直到他突然飞身上了屋檐,我才知道出事了。”
语方知道:“没能得到郑朗亲手写下的供词,可惜。”
傅淳倒是一点都不介意:“做了就有痕迹,当年参与进来的人又不止他郑朗,无碍。”又嘱咐,“郑朗之死瞒不了,刑部和御史台的人随后就到,你速速离开。”
“是。”
“慢着,”傅淳又留人,“等事情结束,你别忘了去我府中一趟,郑朗交代了什么,都说与我听。”
作者有话说:
更啦更啦!晚安~
第42章 搭救
这一夜,晔城各处有的是人夜不能寐。
丞相府书房中,茶盏摔地而碎。
门外小奴颤颤兢兢:“这已经是第三个杯子了,什么事让丞相这么生气啊?”
管家背手站在他身后,咳了一声,那小奴被吓破了胆,摔跪在地上喊饶命。
管家低声呵斥:“小心你的舌头!去,没事别靠近书房!”
书房内,魏成双眼紧闭地摊在圈椅中,胸腔起伏不定,双手握住的扶木隐隐有断裂之势。
面前的书桌上,平铺着一张书信,书信中详细记录了这些年来,郑朗私下为魏成操办的大小事,头一件,便是做伪书信,诬陷孟霄通敌。
黑鹰敲门进来,汗如雨下:“相爷,底下人传话来,已经处理干净了。”
见魏成没有气消,黑鹰不得不主仆一条心,大骂郑朗表里不一:“多亏相爷英明,让杨大人把郑朗书房里的信件都挑拣一遍,这才发现不对。相爷不问出身,一路保举他位及尚书,他竟然不识好歹,在背后藏了一把捅人的刀子!”
又劝:“郑朗也该多为相爷想想,在这风口浪尖想救他出狱,有多么难,不该威胁催促,更不该私下如此行事,让相爷看了难免心寒。”
苦劝劝不住气头上的魏成,黑鹰怕自己也受牵连,只好用其他的事转移魏成的注意力。
“相爷,派去灭口郑朗的死尸回禀,当时郑朗的牢门外,站着一个人。”
另一边,毕府也不安宁。
毕知行在房中接待了一个怎么也没想到的不速之客。
此人着夜行衣深夜来访,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只因他的身份易招来祸端。
毕知行在朝数年,大风大浪见过不少,却也不得不在此人进屋时,惊掉了手中的书册。
“你是夏……”
夏长嬴帮他把书捡起:“毕大人别来无恙。”虽是客,却极为主动的关上了窗,插好了门闩,这一番不知礼的举动做完了,他双膝跪地:
“许久未见,晚生夏长嬴有一事相求。”
短短的一炷香时间不够叙旧,十几年来的沧海桑田也不是短时间内能理清,夏长嬴说清楚了事情就走了,只留毕知行对着敞开的大门,细想着陈年旧事叹了又叹。
窗外夜虫嘶鸣,惊断了毕知行的思绪,深夜凉风袭人,毕知行年事已高经不住久吹,起身关门打算就寝。
忽的一阵风扑面,毕知行眼前一黑,捂着胸口倒退一步,待看清逆光之人的容貌,松了气,大骂:“要去给你父母亲上香也要早些,这个时辰有些折磨人了。”
语方知顾不得擦去鬓角细汗,急道:“星夜来访,镜元是有一事相求!”
又是有事相求?怎么都凑在一起了?毕知行问:“何事,说罢?”
语方知作揖:“想求毕大人救一救因科举泄题案入狱的户部侍郎,严辞镜。”
毕知行“咳”了一声。
语方知不懂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赶紧道:“我已想好了一个法子,既能救他,也不会让旁人怀疑毕大人跟案子有关。”
毕知行没憋住,道:“怎么又是严辞镜?”巧了这不是?刚送走一个为严辞镜来的,又迎来一个为严辞镜来的,这严辞镜到底是个什么人?怎么都要保他?
语方知:“嗯?”
“没什么!有事进来说吧。”毕知行拉他进门说话。
语方知发现了毕大人房中还冒着热气的茶水,但没细想,不知道在他之前,已经有人求得了毕知行的应允,自己这一趟算是白来。
毕知行自然是不会多言别的,点点头答应了语方知的法子,又见他一身的热汗,猜他今夜奔走频繁,不由地嘱咐一句:
“科举一案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我知你为了报仇,必会牵涉其中,只是你虽聪慧过人,但对方也不容小觑,万事小心。”
语方知满口答应,说是会小心行事,刚出了毕府就忘了。此人常年在刀尖上行走,仗着一身高强武艺“胡作非为”,此时又翻进了大理寺的牢狱。
大理寺内灯火通明,刑部和御史台的人都来了,都聚在前厅,跟着仵作查验郑朗的尸体。
隐在暗处的语方知觉得奇怪,验尸便验尸了,怎么把侍卫都赶出大厅?
难道是被听去些什么?
不过也正好遂了语方知的意,厅中守卫不严,他来去也方便些。
语方知凑近便听见杨训在说话。
“傅大人,人是死在你的地界,只怕是不好交代啊!”
徐文也劝:“凶手跑得无影无踪,追又追不上,这皇上一问起来……”
后来傅淳怎么答,语方知没听见,因为他迫不及待去了监牢。
严辞镜最终能不能出狱谁也说不准,只得了毕知行的应允,并不能真的保证万事大吉,语方知本不该提前来告知严辞镜。
但他就是按捺不住,想让严辞镜宽心。
严辞镜正侧躺在木板上闭目养神,听见动静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