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很喜欢。
此后,白玉村叫得越来越响。
当时何潜问过严辞镜,为什么赐名白玉,严辞镜摇摇头,说不出来。
倒是个别村民能说得出个大概,说是建村当日,村头挖出一枚剔透晶莹的白玉,一面刻海棠,一面刻美人,有人问那白玉在哪,却没人回答得上来,这个流言也就不了了之。
白玉对严辞镜来说,代表了很多,正大光明地赐了这么个名,他不怕语方知听了会多想么?
他不怕,因为他知道语方知已经走了。
他还知道语方知离开的前一晚,在他的床前站了很久,久到他装睡差点露馅了。
临走前,语方知俯身要碰他,那只温热的手悬停在他额头上,终是没有落下来。
接着江陵就入秋了,有了些冷意,但严辞镜始终开着窗入睡……
最近,严辞镜夜中惊醒的次数频繁了些,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任谁都能看出严辞镜的状态不好。
杜松发现严辞镜夜里开窗睡觉了,睡前帮他关好了,第二天仍是开着。
这夜,严辞镜再一次惊醒。
他掀开被子离开床榻,奔至窗边才发现,惊醒他的,只是深夜突降的秋雨。
那雨水打在窗上的声音,简直跟登徒子破窗入室的动静一模一样。
他没折返上床,就着件单薄的寝衣,反坐在窗下的圈椅上,趴在窗上看秋夜的月光。
冰凉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脸和鬓角。
他伸手去接,把手打湿,在湿漉漉的窗台上划着,划出三个字,写快了看不清什么,他用袖子抹去,又重新划。
直到食指泡在水里发皱,他才终于写出写一个满意的,把头垫在手上,盯着那三个字发愣。
他总觉得自己丢了什么,想了很久,还是想不出。
最后,就这么趴在窗子上睡着了。
第二天杜松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窗边的景象,吓了一大跳,把浑身冰冷的严辞镜扶到床上,替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盖好被子,出去吩咐杜砚熬姜汤,请大夫。
这一切,严辞镜都不知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唐霜坐在床前替他诊脉,见他醒了,说:
“大人只是烧热,休息几日就好,没有大碍。”
严辞镜抓掉额头上的毛巾,哑着声音道:“我本来就没有什么大碍。”
杜松看得叹了一口气,死马当活马医地跟唐霜抱怨:“严大人不知怎么的,听不进劝了,总爱在窗边睡觉,怎么可能不着凉。”
其实不用杜松说,唐霜已经发现严辞镜的不对了,她劝道:“严大人近来瘦了一大圈,再这样下去会熬出病。
严辞镜摇摇头:“唐大夫说错了,我好像已经病了。”
许是相处久了,唐霜待严辞镜不似寻常病患,看他这般糟践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看得红了眼眶,把药方塞进杜松怀里,飞快收拾药箱出门,杜砚要送她都没让。
府衙外,药童正等着她,见她偷偷抹眼泪,忙问:“严大人怎么了?”
“严大人没有大碍。”
药童不解,默默看着唐霜,唐霜问:“你去打听打听,少东家何时回来?”
药童叫唤:“唐大夫您忘了?少东家说不会再回来了,所有事都交给张管家了!”
严辞镜躺了一个上午,烧刚退下去,就挣扎着坐起来穿衣,杜松和杜砚都快给他跪下了,他就是不听,执意要出门。
连罗生都来劝:“大人!剿匪一事就交给何将军吧!您生着病,就不要再管了!”
严辞镜强硬道:“不行,你忘了上回他空手而归了吗?全权交给他,我不放心。”
杜松没办法,只能去马厩了牵马车,严辞镜不要,兵府就这么点距离,坐马车简直就是小题大做,但其余三人苦劝,大有他不坐马车,就别想出府衙大门之势。
严辞镜最后妥协坐马车了。
到了兵府,都不用杜松提醒何潜,何潜看着脸色苍白的严辞镜就哎哟哎哟,叫个不听。
“啧啧啧,严大人您这是要殉职了?岳钧山!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扶严大人回府?”
严辞镜挥开杜松搀扶的走,四平八稳地往府中走:“本官无碍,何将军对此次出兵剿匪有何打算?说与我听听?”
何潜面露不忍地看着严辞镜,严辞镜无奈:“本官一点事都没有,待会还要跟你一起出城剿匪。”
见何潜不信,严辞镜拉住杜松,捏了捏他的手,道:“本官出府之前,早就将府中的大小事务都一并交由罗大人处理,是吧?杜松?”
杜松哪敢忤逆他,臊眉耷眼地点了点头。
何潜也没时间耗,跟严辞镜说了些剿匪的细节,大手抄起桌上的地图。
“出发!”
出了府,何潜指着严辞镜:“严大人非要跟也不是不行,在马车里安生躺着!”
严辞镜应下,上了马车,跟在队伍最后面,
上了车,他也是不老实的,杜松劝了好久,他就是不肯回马车里待着,偏要跟杜松坐在车板上。
出城剿匪的动静很大,沿途的百姓都知道何将军出城是要为民除害,都拍手叫好,还有个别热情的百姓往官兵手里塞馒头。
接了要被何潜按军规处置的,官兵不敢接,来回推拒。
严辞镜看得低声笑起来。
杜松牵着缰绳,悄悄红了眼眶,终于看见大人笑了。
严辞镜似乎好久没有出来了,沿途的街景看得新奇,他指着铺子前的灯笼问:“这是什么节?”
杜松指着白兔灯笼:“大人您忘了?快到八月十五了。”
“中秋?”严辞镜点头,“院中的菊花是开得漂亮,昨晚我看月亮也圆得很,原来是到了中秋。”
又问:“阿松,今年中秋如何过?”
杜松笑:“哪年中秋不是我跟阿砚,还有大人一起过呢?”
严辞镜问:“那你们没遇到我时,怎么过?”
杜松答:“我跟阿砚一起过,寻常人家聚在一起讨个中秋团圆,我跟阿砚在一起,便是团圆。”
团圆?
严辞镜眯着眼睛往天上看,碧空如洗,找不到月亮,哪里有什么团圆?
“你跟阿砚日日夜夜在一起,也算团圆么?”
杜松点头如捣蒜:“阿砚是我最重要的人,只要跟他在一起就是团圆!团圆并不一定只有远在千里之外的亲友相见才算。”
“远在千里之外?”
杜松见严辞镜面露惆怅,问:“大人可有远在千里之外的亲友,想在中秋见一见?”
严辞镜点点头,又摇摇头。
杜松看不懂。
严辞镜低声呢喃:“我想见见他,他却不想见我。”
作者有话说:
小严其实也......
第78章 剿匪一
社节前夕,何潜曾带人剿匪,动静闹得很大,墉山上的鸟都惊飞得差不多了,但深山老林里的匪徒跟老鼠似的,会打洞,堵了一个口,还有更多的口,剿到最后,何潜一众将士身心俱疲,无功而返。
但上次剿匪动静大,墉山一带消停了一段日子,最近又有百姓反映劫匪作祟了,何潜筹备多日,也到了利剑出销的时候了。
“出兵之前,本将已经派人全方位打探过了,匪窝肯定不在山顶,山脚不可能,那肯定是在山腰上!”
严辞镜面无表情地看着何潜:“……山腰地方不大么?”
岳钧山替何潜说话:“严大人我们这次可是有备而来!”
此时天已经暗得差不多了,部队已经停止前进,就地休整,严辞镜发现很多人都已经不见了,剩下了一队人也换掉了醒目的军甲,穿上了不大眼的灰布衣服。
岳钧山和何潜也都换上了百姓装束,坐在他的马车上装良民。
这幅打扮显然是要诱敌。
严辞镜拍了拍两人硬邦邦的胳膊,无奈道:“你们这样,就算腰上缠着金条,劫匪要拦下你们,也得先掂量掂量打不打得过。”
何潜掀起袖子,露出粗壮的小臂:“那怎么办?本将这身腱子肉怎么藏?”
严辞镜道:“塞些稻草,看起来肥硕些,走路不可行军步,太整齐招人怀疑,还有何将军,目光太凶了,用帽子遮一遮罢?”
严辞镜说得有道理,何潜赶紧让人找稻草来塞,还吩咐下去,不许走行军步!
其实他们的计划还算完善,何潜带人扮作走商,天黑前在四处游荡,天黑后找地方歇脚,刀剑都藏在木料车底下,碰见了匪徒就假意追逐,岳钧山带小队藏在深山各处静候,以信号弹联系,找出一条通往匪窝的路,一网打尽。
严辞镜还是担忧,何潜不屑:“你们文官就是磨磨唧唧,行了严大人,我派人送你去客栈里好好休息吧,剩下的事你都别管了。”
何潜本来派了两个人跟着严辞镜,严辞镜说什么都不要,最后两人相互妥协,派了一个官兵扮小厮跟着,先去客栈待着等消息。
其实是何潜把问东问西的严辞镜赶走:“你不说你当官,就是个皮肤白些的文弱书生,看着就没钱,劫匪怎么也不会对你起歹心,你跟着,我们还怎么碰上劫匪?赶紧走吧!别跟着了!”
严辞镜只好跟车离开。
天渐渐黑了,马车朝着远处的火光跑去,马蹄声和车轮滚动声在幽静的林子极为刺耳。
驱车的官兵名叫梁千,还没满二十,入伍晚,没跟何潜上过战场,但何潜杀敌的传说没少听,对何潜惟命是从,让他护着严辞镜,他也不嫌任务简单,还挺兴奋。
“大人,我们快到了!”
严辞镜掀开车帘,看着越来越近的客栈,对梁千和杜松说:“在外就别唤大人了吧。”
梁千脑子活络:“先生。”
杜松也跟着喊了声先生。
到了客栈,梁千把马车牵去马厩,杜松跟着严辞镜进店。
这客栈严辞镜是来过的,在进江陵之前。
但跟几个月前相比,店里萧条了很多,桌椅都架起来了,酒坛子也积了很多灰。
“客官你也知道,墉山一带劫匪肆虐,过路的人都挑白天走,住店的少了,生意也差了很多,我还琢磨着过段时间就关店了呢。”
店老板嘿嘿笑着,把凳子搬下来,清出一张桌子。
严辞镜看了他一眼,道:“我记得上回还是个咳嗽的老伯看店,怎么换人了?”
店老板点头:“是啊,我阿爹近来咳疾越来越严重,回乡下治病去了。”说着,翻开账簿,“您是住店吧?天黑了路也不好走。”
严辞镜点点头:“一间。”
店老板面露不快地上下打量严辞镜,杜松颇为配合,从袖子里吃力地扒拉出一小块碎银子:“上京一路花了不少钱,就挤一间吧。”
店老板把房间牌子推出来,笑道:“三位要吃点什么?”
杜松悄悄扯住了严辞镜的衣角,严辞镜抬手挡住他的小动作,指着墙上的木牌:“那就三碗清汤面吧,端进房里来。”
“行。”
进了房间,杜松落后一步关门,确定门外没人,低声对严辞镜说:“大人,上回的店老板是个女的,不是什么有咳疾的老爹。”
严辞镜点头:“我还以为是寻常店铺转让,现在看来,这店子问题很大。”
杜松担忧道:“难道这是家黑店?大人我们还是走吧?”
这里周围也就一家客栈,再换还能换到哪里去?万一出去再撞见劫匪,本来就没什么钱,再把命丢了……
严辞镜安慰道:“没事,我们有三个人呢。”
正说着,梁千进来了,端着三碗清汤面。
“大人,这清汤面……也太清了!”江州营吃军饷,江陵又富庶,梁千在军中吃得很好,这根本不飘油花的清汤面哪里能入他的眼?
严辞镜也看不上,但不仅仅是因为清淡:“东西还是别碰了,吃些你带的干粮吧。”
杜松不解:“那不吃,为什么还要叫呢?”
严辞镜解释:“住店吃东西很正常,但我现在怀疑那两人有猫腻,要是真的,这三碗面就是试探。”
梁千听了半天终于懂了,道:“马厩到处都是灰,这家店很久没开张了,大人谨慎些也是好的。”
三人分吃了杜松带的三个馒头。
馒头又小又冷,肯定吃不饱,但现在三人心里都惴惴不安,所以都没什么胃口,胡乱咽了下去,就熄灯就寝了。
梁千守在门口,杜松和严辞镜各占了一张床。
就这么过了一刻钟,什么动静都没听到,楼下走动的声音也很小,就在严辞镜放松警惕的时候,门上突然映出一个影子!
梁千反应最快,仿出沉睡的鼾声。
门外那人贴着门缝站了一会儿,就拖着步子下楼了。
黑暗中,三双眼睛没有一丝困意,梁千守在门边,紧紧地握着短刀,杜松浑身僵硬地躺着,手里抓着烛台,严辞镜也是合衣躺着,鞋子都没脱。
“着火啦!着火啦!”
“客官快下来!二楼着火啦!”
楼下炸响的惊叫声吓得杜松弹坐起来。
“大人!”
“嘘!”
严辞镜悄无声息地坐起来了,静静地听着楼下的动静。
果然是假的,楼下两人叫了几声就停了,楼中也并没有起火的迹象,是在诈他们!
那两个人有问题!
果不其然,脚步声又渐渐大了起来,这次是两个人都来了,趴在门缝上听了一会,笑嘻嘻地推开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