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渝安要是乖乖听话,那就不是渝安了。
席辞墨话音刚落,书房的门就被渝安给推开了。
渝安是从渝府偷着跑回来的,肩上随便系着一个披风,赤着脚,脚踝又细又白,精致的面容有些略显苍白,可眉眼尽数都是怒意。
……
书房里只剩渝安与席辞墨,安静了许久,席辞墨才淡淡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渝安忽的觉得有些委屈。
但光着脚踩在地上有些凉,而且渝安又顾忌着肚子里现在多了一个人,于是他慢慢的坐在椅子上,双手也拘谨的放在膝盖,“我……我是跟着母亲回渝府之后,才知道父亲去宫里提了和离一事。”
许是说这些让渝安感到很为难,他有些不自在的躲着席辞墨的目光,“但是母亲不准我出府,入夜之后才找到机会离开的。”
他是骑马过来的,因为紧张,路上还掉了一只鞋。
洒脱的五公子直接就把另一只鞋子也给丢了。
席辞墨眸光一暗,含着彻骨冷意,“渝将军把能号令整个玄水军的兵符都拿出来了,以此来交换和离书,这又是如何。”
渝安神色一僵。
他知道原因,因为刚刚母亲告诉他了。
父亲与兄长们都知道了他是哥儿的事情,也知道了渝安这些年一直辛苦掩藏锋芒的事。
渝安半真半假的告诉他,“父亲觉得,我们当初的婚事只是一道圣旨,并非是我主动提出的,不想委屈我,所以才……”
“你在撒谎。”席辞墨打断他的话。
席辞墨:“如果渝家不愿意委屈你,当初赐婚圣旨一下就该提出的,现在都生米煮成熟饭了才提出?而且还交出兵符?”
“渝安,你真当孤好煳弄?”
席辞墨的话里有掩不住的滔天的怒意。
渝安被吓到了,他眼眶一红,原先搭在膝盖上的手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捂着肚子,“我没有煳弄你,我只是……”
渝安垂下眼,有些难过。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席辞墨,渝家会交出兵符的另一层原因就是,渝安是哥儿,但当初却是以男子身份嫁给席辞墨。
一旦景帝拿此事大做文章,怕是整个渝家上下几百口人都要遭殃。
——渝峰这些年虽然不常来大景城,但他也早就察觉景帝这些年对金亭江玄水军的刻意打压,心里更是早就明了,景帝不信渝家,也不信他渝峰。
席辞墨等了很久,他看着渝安沉默,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想好怎么骗孤了吗。”席辞墨漠然道。
渝安勐地抬头,眼眶很红。
他很生气。
或许是席辞墨的态度让渝安受伤了,也或许是孕夫本就容易情绪激动。
渝安抬起手臂狠狠在眼前擦了一下,睫毛上挂着眼泪,可怜极了,他气冲冲道,“太子殿下说这些话也不怕寒了枕边人的心,你说我骗你,可你呢,你对我不也是如此吗,你还查我,试探我,你以为我不知道?”
席辞墨冷漠的看着他。
渝安心里更伤心了,他从渝府跑出来之后,在路上都鼓起勇气要跟席辞墨说自己是哥儿的事情,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很冒险,可以说是把整个渝家的未来都放在了席辞墨的手上掌握。
可他现在后悔了。
席辞墨这厮不配。
和离吧,什么皇子龙孙,什么东宫太子,都滚吧。
渝安怒不可遏的起身,重重推开椅子,转身朝书房外面走去,他虽然光着脚,但是走得快,肩后的披风也随着他的动作一舞一舞的。
嘎吱一声,书房门被人打开,又被重重甩上。
一扇门没合上,吱呀吱呀的来回摇了几下。
“送太子妃回半月阁,没有孤的命令,不得踏出半步。”席辞墨一动不动的坐着,却又如此交代。
“是。”
两个暗卫现身,然后追出去。
太医院——
章公公拿着药包来太医院。
欧阳太医打开药包一看,他皱着眉告诉章公公,“这药材里面不是治风寒的。”
章公公心里一惊,催促道:“什么?那是治什么的?”
欧阳太医迟疑道,“这药是……用来安胎的,可太子妃只是得了风寒,是不是药童抓错了药?”
章公公连忙掏出一个药方,“咱家把药方也拿过来了,欧阳太医您瞧瞧。”
欧阳太医一眼看去,笃定道:“药童没抓错药,这药方就是安胎的。”
章公公腿一软,意识到什么,连忙把药方跟药包都拿过来,“多谢欧阳太医了,咱家这就回去告诉太子殿下。”
他慌慌张张的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回头叮嘱道:“只是,今天的事情,还请欧阳太医先保密,切莫外传。”
欧阳太医一愣然后点头。
……
渝安坐在椅子上生了半天的闷气,明明都很晚了,可他一点也不觉着困,反倒越来越饿。
可能是一个白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吧。
渝安摸了摸自己肚子,叫侍从去厨房准备吃食。
半月阁的侍从们没耽搁多久,很快就端上了满满一桌的吃食。
都是渝安爱吃的。
渝安低头吃东西,他吃相很好,细嚼慢咽的,但今天饿的狠了,吃的也更专注了一些,也就没注意到屋里忽然多了一个人。
直到席辞墨坐在他旁边,神色淡漠的拿起了一双筷子,尝了一口菜,“吃的可好。”
渝安一愣,“还好吧。”
席辞墨的手一紧,手中筷子一分为二,他盯着渝安看了半晌:“你是哥儿?”
这话问的突然,渝安又一愣,接着他也猜到,席辞墨肯定是都知道了,否则不会这么问。
渝安犯愁的低头看自己肚子,“是啊……”
他这语气有些破罐子破摔了。
席辞墨唿吸一滞,今天这一天出了很多事情,但是却远远不及他刚刚知道的真相。
现在从渝安的嘴里听到了肯定的回答,席辞墨还是不敢相信。
他的太子妃是哥儿……
还有喜了……
他要当父亲了……
席辞墨想起了什么,伸手去碰渝安的后颈,渝安一僵下意识要避开,但又止住了动作。
席辞墨的指腹碰到了一颗小小的点,那应该就是所谓的哥儿痣了。
他的心里复杂,眸光越发暗沉。
席辞墨收回手,他看着指腹多出了一层白白的妆粉,盯着看了半晌,才哑声道:“……你之前用妆粉,就是用来遮住这个哥儿痣?”
“嗯。”
渝安眼睛红红的,脸颊也红红的,虽说跟席辞墨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可他的哥儿痣,却是第一次被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碰到。
渝安稳了稳心神,去看席辞墨,“其实,父亲他突然提出要我们和离,就是因为他也是前段时间才刚从母亲那里知道我是哥儿的事,父亲怕牵连整个渝家,于是才出此下策。”
“我当年一出生,母亲就隐瞒了我是哥儿的事情,这一点我没骗你,你要是不信,可以派人去查。”
席辞墨垂下眼,不知信没信。
“孩子呢?”
渝安茫然道:“什么?”
席辞墨掀了掀眼皮,定定的盯着渝安的眼睛,“如果岳父母没来,你打算何时跟孤说你有了身孕?”
——第一卷 ·完
第56章 儿女情长最误事
第二卷
渝安看了一眼席辞墨,随后又去看烛光,目光认真,不知道在透过烛光想什么,他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到:
“殿下你可知道,我初到这大景城的时候,举步维艰,事事小心,可还是差点丢了性命,”一声轻叹之后,才接着说,“要不是我收敛锋芒,假意成为大家口中都不喜欢的纨绔,我都不知道,我能否还能活着看到现在的殿下。”
渝安伸手去摸自己肚子,又继续说道:“我已经习惯了谨小慎微,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我是万万不敢迈出那一步的。”
席辞墨却道:“孤原以为你不跟孤说,是因为不打算要这个孩子了。”
渝安原本在摸着肚子,一听太子这话,反手就拿了一个橙子砸过去,黑脸道:“殿下得了失心疯吗?既是我的孩儿,那我定是要的。”
席辞墨一时不察被砸到手臂,虽然不痛不痒的,但却也令他哭笑不得。
渝安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
席辞墨又坐了一会,见渝安脸上已有困意,起身道:“孤走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好生歇着。”
渝安嗯了一声,目送席辞墨离开之后,才收回目光。
席辞墨没开口让他搬回惊鹊院,渝安也没问出口。
虽说心结已解,可他们之间到底还是多了一层隔阂。
渝安躺在榻上,掰着手指算自己都多久没有一个人占一张床了,算到一半,渝安笑了一声,笑容有些苦涩。
他把被子往上扯了扯,闭上眼。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过一段时间,就能习惯一个人住了。
渝安不知道,席辞墨并没有走远。
席辞墨站在半月阁的院外,抬头看着高高悬在夜空的明月,他等了很久,一直都没有等到渝安从屋里追出来。
……
两个充满疑心的人凑在一起,总得有一个先主动,另一个才能跟上。可如果有一天两个人都迟疑了,或许就再也没有后来了。
……
翌日,殿堂上风平浪静的。
一下朝,官员们看到太子殿下主动朝着渝峰将军那边走去,虽神情不佳,但也还是恭敬的问了一声岳丈,于是都放慢了脚步,想看看热闹。
渝峰冷眼道,“不敢当,殿下还是称臣渝将军吧。”
席辞墨面不改色,“孤与渝安是断不会和离的。”
“儿女婚事皆由父母定夺,殿下这样说,也言之过早了。”渝峰习惯发号施令,见席辞墨虽语气恭敬,却并不把他的话当回事,不由得也有些生气。
以前只以为他家小五是个男儿郎,也就懒得管他,但现在知道这是个娇贵的哥儿之后,渝峰这当父亲的心态也就变了,看太子这儿婿也越看越不顺眼,怎么都觉得他配不上自家哥儿。
他家的哥儿,就该是千娇万宠的,哪能丢他在皇宫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担惊受怕。
渝峰脚步一顿,委婉又冷酷道,“臣现在去一趟御书房,失陪了。”
席辞墨不气不恼,“岳丈慢走。”
渝峰不作回答,大步流星的朝御书房走去,他刚在宫人的引路下走进御书房里,就听到九五之尊的景帝咬牙切齿的骂道,“这些文官都是怎么回事,呈上来的居然都是弹劾大理寺卿的折子,反了、真是反了!”
渝峰泰然自若的走进去,“臣参见陛下。”
“爱卿请起,赐座。”景帝变了一副面孔。
等渝峰落座后,景帝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给渝峰看了几个折子,都是朝中官员弹劾大理寺卿的折子。
景帝忿忿道:“昨天大理寺卿才在殿中指出小六的不是,今天那些文官就给朕递来了这么多弹劾大理寺卿的折子,你说说,这些文官是不是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说罢,他就紧紧盯着渝峰,看他怎么回答。
渝峰声如洪钟,但不疾不徐,“陛下,臣一介粗人,不知道这些文官们到底在想什么,但苍蝇不叮无缝蛋,要是这大理寺卿真的行的端坐得直,别人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寻不到他的错处。”
景帝神色晦暗,显然不想听到他说这些,但是却又挑不出错,只得不耐道:“渝爱卿所言极是,那就先查查这个大理寺卿,看看这些弹劾他的折子,是否属实。”
渝峰从容的点头,“陛下圣明。”
——
目送渝峰离去之后,一边的潘成杰才敢上前,不满的抱怨:“殿下都这么给渝将军面子,他却还要摆谱,他也太不识抬举了。”
谁知太子殿下却凉飕飕的瞥了他一眼,还警告道:“慎言。”
又道,“小六如何了?”
潘成杰讨好一笑,忙道:“陛下罚六殿下在思过室待三天,听说皇后娘娘也求情了,但陛下却……却没收回成命。”
景帝会这么生气,也是因为大理寺卿昨天在殿堂上说的那一番颠倒黑白的话。
席辞墨垂下眼,尽数掩去眼底的寒意。
他没有动怒。
潘成杰叹为观止,自两年前的重惊山一战之后,死里逃生的太子殿下不仅学会了蛰伏,还知道喜怒不形于色。
这样的太子殿下已经具备了帝王之相。
可是无法揣测到情绪的太子殿下又让他们觉得深不可测。
于是越发谨言慎行、如履薄冰。
出了宫,潘成杰见太子殿下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回太子府,反而去了一家位于南街的酒楼,潘成杰脸上闪过诧异。
太子殿下可是鲜少来南街这边的酒楼,今天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但是,等他们上了三楼,路过一间开着窗的厢房里,厢房里面坐着三位年轻的公子哥,其中一位偶然往窗外瞥了一眼,恰好也看到了路过的席辞墨与潘成杰。
渝安又惊又喜,“席辞墨!”
他刚在太子府待的无聊,又不敢回渝府,怕父母会责骂自己昨晚偷着跑回了太子府,正烦闷的逗着乐乐说话的时候,彭小侯爷跟张皓井来找他一起出去喝酒。
渝安现在是一滴酒也不敢沾,但他可以吃菜,于是欢欢喜喜的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