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峰重重的把茶盏放下,虎目一瞪:“胡闹!父亲与太子在商量事情,何时轮得到你来插嘴?还有,昨晚你偷着跑回太子府的事情还没找你算账呢,安静点!”
渝安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后才垂下了眼。
倒不是渝峰的态度吓到他了,只是渝峰这句话让他倍感不适。
这些年渝安虽然与父亲见面少,但每一次见面父亲都会跟他聊一聊在玄水作战时怎么排兵布阵,知道他会看兵书之后,更是开心的帮他解一些疑惑,还一起聊过朝廷的事情。
父亲每一次都是鼓励渝安说出自己的看法,还耐心提点他,从未呵斥过渝安该不该讨论什么事情。
这是前所未有的。
渝安心里惶惶,不知所措。
……
难道这一切的转变,都只是因为自己是哥儿?
即便他什么都懂,什么都会,甚至比一般男子更厉害,可就因为他是哥儿,所以除了后宅后院的事情,他一切都不能理所当然的过问?
他不服。
也不懂。
第58章 良配还是薄情郎?
但是却没有人注意到渝安的异样。
而且,许是觉得渝安在这里碍眼,渝峰干脆对太子提出去书房商量事情,然后又转头对渝安说,“小五,你母亲在厨房做甜汤,你去帮帮她吧。”
他这话说的自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可渝安不想去,君子远庖厨这句话他是知道的。而且渝安虽然知道自己是哥儿,但他却从没把自己当做是一个柔软需要呵护的哥儿看待,更没想过让自己有朝一日也成为什么贤妻良母。
可渝安却不想反驳什么,他嗯了一声。
等席辞墨跟渝峰一起离开去书房之后,渝安坐在椅子上,等了好一会之后,才起身。
不准他在屋里听,那他站在书房外面听总成了吧。
却不想迎面碰上了渝母苏琳琅,她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两个端着托盘的丫环。
托盘上是香甜可口的甜汤。
苏琳琅拦下渝安,“母亲刚准备了甜汤,你以前最喜欢喝的。”
渝安摇摇头说:“我现在不爱喝了。”
满心欢喜的准备了半天甜汤的苏琳琅显然一愣,继而,她的脸上布满焦灼跟悲伤,“你是不是在怨母亲当初一意孤行?”
渝安沉默了一瞬,伸手去接过其中一个托盘,“不是的,母亲您别多想了,我就是现在忽然不爱吃甜的了,这甜汤我去给父亲送吧,他爱喝。”
苏琳琅迟疑道:“你去吧,不过你父亲交代了,既然你是哥儿,屋里的那些兵书就都别看了,也别总出去抛头露面的,酒肆戏楼这些乌烟瘴气的地方你也别去了,知道吗?”
渝安瞬间就冷了脸,可是面对的是他母亲,他又实在不好说什么,便闷不做声的端着托盘走了。
苏琳琅以为他都听进去了,忧愁的看了自己小儿子离开的背影,又叹口气。
早知道她当年就不自作聪明了,否则哪至于让渝家现在陷入如此两难之地。
渝安把甜汤交给了下人,自己悄无声息的去了书房隔壁的思过室。
候在书房随时听候差遣的下人们都看到了渝安,但是都默契的选择了闭嘴,也没人傻到去跟渝峰说什么。
毕竟这七年来,一直住在渝府的人是渝安。
府里的下人们自然更听从渝安的差遣。
书房与思过室有同一面墙,渝安坐在墙边,手里拿着杯子贴着墙,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隔壁都在说什么。
隔壁书房——
渝峰拧着眉,无可奈何道:“太子殿下,你与我家小五安安确实不是良配,又何必如此顽固呢。”
席辞墨不答反道,“孤有一事要跟渝将军合作。”
他是语气冷酷,但是态度谦卑,在渝峰面前一直都是以晚辈自称,可是他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冷傲矜贵却始终令人难以忽视。
尤其是席辞墨现在不再称唿渝峰为岳父,而是直接称唿渝将军。
格外的疏离。
君臣分明。
与刚刚在厅堂见面时左一口岳父,有一口岳父的态度全然不同。
渝峰也先是一愣,然后也看出席辞墨态度的转变都是因为渝安不在场,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渝峰看出来席辞墨不是真的一口咬定不同意和离。
他有些失望。
原本以为安安找的是良配,实际也是个薄情郎。
渝峰的态度也公事公办了,“太子殿下请讲。”
“孤已经拿到了确凿证据,罗家父子在两年前的重惊山一战中故意泄露军情,以至那一战我景幽国惨败。”席辞墨漠然道,“过两天就是中秋佳宴,罗家父子已得了谕旨,现在已经在回程途中。”
渝峰差点被气疯:“什么!罗家竟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
“证据确凿。”
渝峰一身杀气腾腾:“殿下希望老臣怎么做?”
“孤会在那天揭穿罗家的真面目,”席辞墨沉稳冷酷,条理清晰,“但罗家党羽众多,孤恐生变故,故而希望在当天,渝将军能暂时接管宫内禁军,负责宫里安危。”
他没指名道姓的说要负责景帝的安危。
但渝峰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思考了一下,如果罗家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揭穿通敌,狗急跳墙之下,说不定真的会跟景帝同归于尽。
渝峰郑重其事的点头,“老臣明白。”
如果罗家敢举起兵器,那他的刀,也定会毫不犹豫。
席辞墨客客气气:“多谢渝将军。”
渝峰直截了当:“那殿下与小儿的婚事?”
“倘若渝安要和离,孤也绝不会拦着。”席辞墨起身道,“孤也并非凉薄之人,渝家帮了孤的忙,孤也会替渝家将七年前刺杀渝安的幕后真凶找出来。”
七年过去了,虽说时间间隔太久远,事情查起来很难,但大理寺卿肯定是知道什么,只要在他身上下点功夫,肯定能找到突破点。
渝峰道:“多谢太子殿下。”
然后亲自送席辞墨出了书房。
隔壁的思过室,渝安也面无表情的把茶杯放好,他枯坐了半晌,才僵硬的抬起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虽然隔着一面墙,可渝安在听到席辞墨说出那句“倘若渝安要和离,孤绝不会拦着”的话时,渝安的眼前仿佛就浮现出了当初在戏楼看到席辞墨的那一幕。
他在二楼,席辞墨在三楼。
他狼狈的仰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只觉得这人一身冷傲,贵气逼人。
却不想都过去这么久了,太子殿下对他只是表面亲近,实际上,他们还是在原地打转。
渝安手指僵硬的摸着自己还没有显怀的肚子,茫然且心累。
“……最是凉薄帝王家,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半晌后,渝安才呆呆一笑,一把抓着袖子,胡乱的擦了擦眼泪。
罢了罢了,是他笨,识人不清。
他认栽。
……
席辞墨出了书房,让渝府的下人带路去渝安的院子。
那只恃宠而骄的鹅老爷正嘚瑟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看到陌生人来了,直接冲过来大展神威。
结果还没靠近就被一脚踹开了,整只鹅都呆住了。
它暴躁的来回走来走去,可又意识到这个人的武力值比自己强,还不会让着它,于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哒哒哒的跑回它的池子里游来游去。
席辞墨蹙眉,“怎么不带去厨房,放它在这撒野!”
渝府下人连忙解释:“这是五少爷的宠物,叫,叫鹅老爷。”
席辞墨眉心皱得更紧,但是对渝安这些奇奇怪怪的宠物也没再发表意见,他大踏步的走进屋里。
这是他第一次迈进渝安的屋子。
渝安的院子是整个渝府最大的,屋子里也很大,书架上摆满了书,大多都是兵书,还有一些稀奇古怪但是又精致的物件。
渝安进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质问道:“席辞墨,你踢我的鹅干什么?”
席辞墨瞬间冷了脸:“孤还比不上一只鹅?”
渝安漠然道:“嗯。”
席辞墨没当真,只当渝安跟自己闹脾气,“你刚刚去了何处?”
渝安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道:“母亲送了甜汤来,我怕打扰你与父亲的谈话,就自己找个地方喝了。”
席辞墨并不疑心。
“岳父岳母是不是到现在还不知道你有孕?”席辞墨忽然来了一句。
“我暂时不打算说。”渝安回避道。
席辞墨淡淡道:“迟早要说的,你若是说不出口,孤来替你说。”
渝安一时没压下心底的火气,嘲讽道:“你怎么说?我父母恨不得你即可与我和离。”
席辞墨皱眉,“孤不会和离。”
渝安倏地抬头,可这一幕落在席辞墨的眼里却以为渝安是感动的。
可渝安心里却凉的彻底,太子殿下说起甜言蜜语来,确实容易让人找不着北。
席辞墨伸手去摸了摸渝安的脸颊。
渝安没躲开,转移话题道:“你与父亲刚刚在书房都聊了什么?”
席辞墨避重就轻:“大理寺的事。”
渝安心里一沉,却没再问。
华光殿——
三皇子知道大理寺卿被贬灵州之后,他就慌慌张张的跑来找罗贵妃,焦急的原地打转:“母妃怎么办?”
罗贵妃也从最初的慌乱之后变得镇定,她冷声道:“弃卒保车。”
三皇子一愣:“可是,他知道太多事情了,就这样对他不管不顾,他要是来个鱼死网破……”
“先给他点甜头,总之,在中秋宴之前绝对不能闹出事。”罗贵妃语气狠毒道。
三皇子想起那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话,于是咬牙点头:“儿臣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隐隐有些后悔得罪了席辞墨。
在自己的封地里当一个闲散王爷也挺好的嘛。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外祖父和舅舅他们了。
这时养心殿的宫人来请罗贵妃,“娘娘,陛下又发脾气不肯喝药了,您去劝劝吧。”
罗贵妃眼里掠过一丝不悦,但一想到景帝现在格外依赖自己,又有些欢喜,脸上难掩骄傲,“你去回禀陛下,本宫待会就来。”
“是。”
三皇子犹疑道:“母妃,父皇的身体一向强健,怎么从半年前起就逐渐容易生病,现在还没好转的迹象?”
罗贵妃不以为然:“年纪大了吧。”
三皇子想想也觉得有道理,“母妃,之前您说外祖父在宫里安插了我们的眼线,可到底是何人?怎么外祖父一直不肯说?”
罗贵妃哪知道,而且她还急着要去养心殿,搪塞道:“等你外祖父回来你问他。本宫先去养心殿了,你也早些回府吧。”
“是,母妃。”
第59章 泼脏水
中秋宴的那天,宫里灯火通明,宾客众多,还点了美轮美奂的烟火。
非常热闹。
渝安与一干皇亲国戚坐在一起,周围的都聊的十分兴起,渝安眼一扫,又倍感无聊的收回目光,要是以前的渝安说不定也会跟着一起吃吃喝喝聊聊,反正他性格就是闲不住的。
但渝安这几天一直魂不守舍的。
六皇子磨磨蹭蹭的走过来,“皇嫂,你最近怎么了?”
渝安疑惑的看他一眼,漫不经心的问他怎么这么问。
六皇子挠挠脸,似乎心情很尴尬,“皇兄让我问你的,他说你最近胃口不好,心情也差,不爱搭理人。”
说着,他小心翼翼的瞅了一眼渝安的脸色,小声补充道:“你确实瘦了很多。”
就因为渝安这几天吃得少,席辞墨还迁怒了半月阁的下人们,但渝安拦着不准他动,两人虽然没吵起来,但最后却是以席辞墨冷脸甩袖离开而结束的。
两人一直冷战到中秋宴这一天。
渝安没答话,他目光落在另一边空荡荡的椅子,席辞墨并不在。
片刻后,渝安才道:“没什么。”
六皇子抓耳挠腮的,没完成皇兄交代的任务,他心虚的很,于是拼命的想话题,“今年的中秋宴甚是热闹,光是咱皇亲国戚就来了几十人,还有那些重臣的家眷,加起来都有一百多号人了,比过年还要热闹。”
渝安心不在焉的点头,他看着眼前这一幕觥筹交错的场景,以前是打心眼里喜欢,因为人多热闹,但现在却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喜欢。
人再多,但都是一群陌生人。
再热闹也与他无关。
渝安别过脸,不想再看,可这时三皇子却笑容满面的端着一杯酒站朝自己走来,“皇嫂,之前你我之间起了冲突,都是因为老三不懂事,还请皇嫂谅解。”
六皇子撇撇嘴,黄鼠狼给鸡拜年。
渝安倒是不生气,他看看三皇子又看看他手里的酒,道:“我近来身体不适,三殿下的歉意我收下了,但是这酒…我就不喝了。”
三皇子立即不耐烦,但四周都是宾客,他不好当场闹翻,怕误了外祖父他们的大事。
可渝安算什么东西,以为渝将军能给他撑腰?
三皇子笑容莫测,“皇嫂是看不起本王才不肯喝的?”
六皇子怕事情闹大,连忙道:“不是的,皇嫂他最近确实身体不适,刚刚皇兄还让我劝他平时多吃点,三皇兄你别误会了。”
三皇子睥睨他,“小六多什么嘴,本王又没跟你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