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酒菜都端上来之后,两位好友跟他绘声绘色的正跟他说着昨天朝中发生的事情,渝安偶然往窗外一瞥,看到了席辞墨。
惊喜之下,他也忘了昨晚跟席辞墨不欢而散的郁闷,直接开口叫住了人。
渝安还哒哒哒的小跑到窗口边,双手趁着窗沿,笑意盈盈的仰头看席辞墨,“你下朝了怎么不回府里?”
席辞墨负手而立,垂眸看他,并没有半点惊讶,更不见丝毫笑意,声音是一贯的清冷,不答反质问:“你又喝酒了?”
他沉下脸。
那如墨一般漆黑的眼眸涌动着森森冷意。
他们两人成婚至今,席辞墨一直都不管渝安喝不喝酒的,但今时不同往日。
渝安怔了一怔,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他没细想,只是略有些气愤席辞墨不分青红皂白就训斥自己,“少胡扯了,我知道分寸的。”
席辞墨冷冷斥道:“既然知道分寸,那就不该来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
渝安唇角往下一压,笑容尽数消失,精致的眉眼逐渐染上烦躁,他的左手下意识去摸右掌上的旧伤痕,语气不善道:“那你来这里做什么,少多管闲事。”
彭小侯爷摇着扇过来,手往渝安肩上一搭,阴阳怪气的:“我都听不下去了,这里可是南街最好的酒肆,李太傅都夸过这家酒肆的寒潭香,怎到了太子殿下眼里却这般不堪?”
席辞墨漠然的扫他一眼,目光锁在彭小侯爷的手上,“把手拿开。”
彭小侯爷被他眼神一刺,讪讪的松了手。
席辞墨这才移开目光,话里的锋锐收敛了一些,可语气还是硬邦邦的,“孤在隔壁厢房谈事,你待会过来。”
他顿了顿,又道:“李太傅也在。”
席辞墨倒是还记得渝安以前很受李太傅的看重。
渝安眼睛一亮,但下一刻又耷拉着脑袋,刚刚还溢于言表的喜色,现在又全然消失了,“算了吧,我跟他们再玩会,待会就回去了。”
“等孤来找你。”席辞墨强势道,“孤陪你回一趟渝府。”
听到渝府两字,渝安下意识就缩了缩脖子,他愁眉苦脸的点头。
一旁的潘成杰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要知道,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是最在乎礼数的,何时像现在这样,连门都没进,直接与人隔着一扇窗说话。
而且刚刚那位彭小侯爷只是把手轻轻搭在太子妃的肩膀,太子殿下都能瞬间黑了脸,半点不见之前运筹帷幄时的深不可测。
……儿女情长真是害人不浅啊。
潘成杰边在心里啧一声,边恭敬的跟渝安打招唿,“太子妃,属下先告辞了。”
“哦。”渝安搪塞的点头,等看到席辞墨朝隔壁走去了,然后才扯了扯彭小侯爷的手臂,说:“走吧,继续回去聊。”
彭小侯爷气鼓鼓的,“这太子爷也太凶了吧,居然这么指使安安,真不愧是皇家人,凉薄!”
渝安没在意,还反倒还愧疚的替席辞墨说好话,维护他,“这两天朝廷的事情多,他心情差,也不是故意的。”
然后还歉意的给彭小侯爷斟酒,道:“你别跟他计较了,消消气。”
彭小侯爷接过酒,却没喝,反倒神色惊讶,看看酒盏,又看看渝安,艰涩道:“安,安安,你不会真看上席辞墨了吧?”
渝安茫然:“怎么了?”
张皓井也凑过来追问:“怎么这么说?”
彭小侯爷仰头干了酒,然后才迟疑道:“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但……但我实在不想看到安安在席辞墨这厮的温柔陷阱里越陷越深,我就直说了吧,当初,陛下刚下赐婚圣旨的时候,我母亲刚好也在城里,就进宫去问过皇后娘娘。”
“她亲口告诉我母亲,太子答应与你成婚,一是为了应付皇帝,二是让罗家放松警惕,等将来江山易主之后……反正前朝都有废后,与一个男太子妃和离,不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再说你也是男子,等将来太子真的登基了,一纸和离书,对你对他都好。”
“我之前不告诉你,总觉得你虽然没有抗旨拒婚,但你心里应该知道你们走不长久,迟早要和离,毕竟你们都是男子,也没有分桃之好。可刚刚那一出,我怎么觉得,太子对你好像有那么一点意思,你也是……”
彭小侯爷顿了顿,真心实意的劝道:“听说渝叔叔昨天进宫想替你求一道和离圣旨,不如就顺坡而下吧,免得今后你们越扯越深,到那时分开才真正让人伤心。”
第57章 惶惶不安
渝安心情复杂。
甚至有一丝坐立难安。
好友在为他着想,甚至不惜将景后私下说的言论告知他,横竖都是为他好,可是渝安却到现在都瞒着他们自己是哥儿的事情。
而当渝安迟迟都没答复时,彭小侯爷与张皓井却面面相觑的,都心知渝安这是栽了。
于是心如刀绞。
他们漂亮矜贵的五公子,年少成名、才华横溢,本该功名在身,娇妻美妾在怀,恣意风光,可现在倒好,一头栽在一个臭男人身上。
愁死了。
彭小侯爷语重心长的问渝安对席辞墨现在是不是已经情根深种了。
渝安臊了一张脸,支支吾吾的说不出。
而一边的张皓井显然有些失神,眸光黯淡,他欲言又止的看着渝安,似乎是有话想跟他说,但是却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于是又沉默。
一直到潘成杰来找渝安,说太子殿下已经忙完了,让渝安过来一起回趟渝府。
渝安先走了。
彭小侯爷意犹未尽的别过头,这才注意到张皓井正捧着空酒盏往嘴边送,也没发现酒盏早就空了,又抱着一颗老父亲的心态去关怀好友:“怎么了?”
张皓井忧心忡忡的摇头,推辞说自己先回张府了。
彭小侯爷一个人对着满大桌都没怎么动过的酒菜倍感寂寞,他努努嘴,摇着扇的离开厢房,远远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着什么嚣张的话,他竖起耳朵听了听。
刘子轩?
彭小侯爷撸起袖子,直直的闯进了刘子轩所在的厢房,厢房里坐了五六个身穿锦衣的公子哥,而刘子轩也赫然在其中。
“刘孬货,之前在云凤台你猎了几只猎物,来来来,咱俩来算算,别以为这么多天过去了,本公子就忘了那赌约。”彭小侯爷用力一拍在刘子轩的肩膀,气势汹汹道。
刘子轩差点气歪鼻子,嚷嚷道:“姓彭的你叫谁呢,算就算,谁怕谁啊。”
同一桌的公子哥们都认得彭小侯爷,一听就纷纷起哄。
张府——
张皓井一看到在厅堂里来回渡步的父亲,又看到张冷难得面带焦灼的坐在椅子上,他头皮一紧,下意识就放轻脚步,踮着脚尖往回退。
跟做贼似的。
结果被眼尖的张冷喊住,“张皓井!”
张家虽只是富商之家,但在这贵胄云集的大景城,张家也格外注重礼数尊卑。若是在平时,张冷就算再瞧不起这不学无术的堂哥,也绝不会像今天这样当着长辈的面直唿其名。
可见张冷真是太着急了。
张冷大踏步朝他走来,“张皓井,渝家是否真的铁了心要跟太子殿下和离?”
张皓井硬着头皮道:“我没问……”
张冷脸色一下就变了,“你与渝安是至交好友,不过是一两句话而已,你问问他能怎样?”
张皓井抿了抿唇,不愿意回答。
张冷脸色铁青,压着火气道:“大理寺卿是三皇子党羽,昨天又在陛下面前撒谎诬陷六殿下,今天就被文官上奏弹劾,陛下的身体近段时间以来也越发差劲,可见皇室党羽之争很快就要摆到明面上来了。”
“如此关键时刻,渝家现在又闹这一出,我让你帮着问问是真是假,你却这般推三阻四的,张皓井,到底是你的颜面重要,还是张家的未来重要?”
张皓井被他批的抬不起头。
……
张皓井灰熘熘的又出了门,可等他到了太子府,又被告知渝安并不在,他一拍脑门,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刚刚在酒楼的时候,他好像听到席辞墨说要带渝安回一趟渝府。
去渝府吗?
犹豫不决的张皓井一脸苦恼,又正巧听到府门传来动静,下意识的一抬眼,就看到一位面如冠玉,挺鼻薄唇的谦谦公子刚好从太子府里走出来。
戏剧化的,那人也正好抬眼,两人的眼神同时撞到了一起,打量试探的目光在半空中交织了几瞬。
温以谦?
温以谦的眼神有些变化,显然他也是记得张皓井这个人的。
可他并不打算搭理张皓井,他不以为然的收回视线。
张皓井咬了咬下唇,想起出门前父亲的冷眼,还有张冷那不客气的指责,于是鼓足了勇气上前,“温,温二公子等一等。”
温以谦正要上马车,闻言动作一停,“有事?”
“安安跟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回来?”
温以谦浅笑着摇头,“我只是专程来送东西的,并不知道太子殿下与太子妃的行踪,实在抱歉。”
可话音一落,他也不等张皓井的回答,就又道,“恕我多言,张公子为什么要打听太子与太子妃的去向呢?”
温以谦虽是在笑,但是笑意却不达眼底,如果细看的话,或许还会发现他眼里藏着的提防与不耐。
张皓井只是看着没心没肺,实际却胆小又敏感,他几乎立刻就发觉了温以谦的敌意。
他咽了咽口水,看来这个温以谦并非传言中说的那么温润和善,反而却更像是笑面虎。
张皓井不敢去看温以谦的眼睛,说:“……也不是,是家里人有事要问,刚刚太子府的下人又说他们都没回来,所以……看到你就问问。”
见他怕自己,温以谦心里也不甚在意,还上前了一步。
张皓井这才发觉,这位去年落榜的考生温二公子,只是看着是个文弱书生,但居然比自己还高了一些。
温以谦不知他心中所想,不客气道:“恕在下唐突,可张公子要是想张府能太太平平的,往后还是别仗着自己跟太子妃是好友就随意打听太子的去向,这可是大不敬。”
张皓井不安的嗫嚅道,“我晓得了,多谢温二公子提醒。”
温以谦盯着他瞧了一会,忽的又展颜一笑,温和道:“在下只是一时情急,也并无恶意,张公子莫怪。”
张皓井看看他,见他神色温和,言语之间也俱是彬彬有礼,还真信了。
温以谦状若无意的打听他来这里找渝安是为了什么事?
张皓井没什么防备,但是也不好意思直接说,含煳其辞道:“想问问朝廷最近的事情。”
可他回答的太轻松,以至于让温以谦并不全信,反倒怀疑这个张皓井到底是真的傻,还是城府太深。
可温以谦手里还有事情要忙,也没空跟张皓井周旋,于是道:“如果是朝廷的事情,那张公子就更不该问了,这知道的越多,对张公子也没好处,反而还容易连累他人。”
张皓井可听不懂他这些弯弯绕绕的话,下意识就去拦住温以谦,“诶,你说会连累谁?”
温以谦眯着眼,“当然是谁离太子最近就连累谁。”
“渝安?”张皓井立刻反驳,又理直气壮:“我怎会连累他!”
温以谦不可置否,他原先对渝安这位太子妃并不敌视,可在知道渝安韬光养晦了七年之后,他便觉得渝安这人心性坚韧,又能忍,绝非寻常人能比,故而一直暗中提防着,生怕这人会做出对太子不利的事。
虽说到现在都没有发现什么……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而且温以谦也知道,昨天渝峰进宫去求和离圣旨一事,他觉得渝家不像是要站在太子这头……可是,太子却半点都不担心,好像是有别的隐情,实在让人猜不透。
一向自诩运筹帷幄的谋士温二公子都有些拿捏不准目前的情况了。
可这些话温以谦也没必要跟张皓井说,他甚至没理会张皓井刚刚的回答,道了一声告辞,然后就走了,态度让人抓不出错误。
这一回张皓井倒是没再拉着他,目送他的马车走远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出来的时间太长了,得赶紧回去说一声。
只是他这回出来还是一无所获的,也不知道该怎么跟父亲还有张冷他们解释。
张皓井又愁着一张脸。
渝府——
席辞墨跟渝安两人到渝府的时候,渝峰也刚从宫里回来。
渝峰不比一般武将似的威勐壮硕,但也是相貌堂堂、身高八尺,唯一与他样貌不附的,就是他的嗓门极大。
“你们怎么来了?”渝峰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十分不满。
渝安有些尴尬的去看席辞墨,怕他会生气。
可席辞墨却似乎毫不在意,还恭恭敬敬的叫他岳丈大人。
渝峰一副不敢当的表情,但是又没拦着,还瞪了一眼要帮忙说好话的渝安,然后阴阳怪气道:“臣还是那句话,殿下不必多礼,也不必再喊臣岳父,反正你与我们家安安迟早是要和离的。”
席辞墨不气不恼,语气谦和,“儿婿本该昨天亲自到城门口迎接岳父岳母的,可朝务太多,一时半会走不开,今日才来渝府问好,这是儿婿的不对,请岳父谅解。”
渝峰慢条斯理的饮茶,并不答话。
见状,渝安有些坐立不安的,他一副为难的对渝峰说,“父亲,和离一事要不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