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席辞墨没动弹。
景后与欧阳太医也都没开口。
景帝几乎要咬碎了一口银牙,才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却笑得很丑,“为什么不按朕说的照办。”
席辞墨一撩下摆,下跪道:“请父皇恕罪,其实儿臣早就知道渝安是哥儿,但儿臣心悦渝安,所以一直没戳穿。”
景帝紧皱的眉心仿佛能夹死一只虫子,“你跟他成婚之前就知道他是哥儿了?”
“是。”
景帝目光一冷,看着席辞墨的眼神有一瞬间是忌惮的,他竟不知,自己这嫡长子竟如此深不可测,居然在得知渝安是哥儿之后,还能滴水不漏的瞒着。
景后在一边看的心惊胆战,她在得知渝安是哥儿的时候,除去震惊之外,就是愤怒、不可置信。
她之前一直都不满意渝安是个男子,但现在一知道渝安其实是哥儿,她又并没有开心,反而有一种被欺骗的愤怒。
所以她打算冷眼旁观,因为她清楚知道,景帝这人忌惮渝家许久,现在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把柄,渝家这一回不死也得脱层皮。
再加上又出了罗家这一回事,朝中文官们肯定会上奏弹劾渝家……
可席辞墨却为什么要把责任都揽在他自己身上?他疯了?
景后陪着笑脸:“陛下,其实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渝家隐瞒渝安是哥儿,可能就是担心他一人在大景城会受到欺负,而且本宫也听说,今晚渝峰将军一直没有出现在席间,都是因为太子早早就交代他,让他守住宫门口,这也算是护驾有功,不如就饶了渝家吧……”
景帝心里窝着一团火,正要骂,可话还没说出口,喉咙就先涌出了一股腥甜。
他别过头,又吐了一口黑血。
欧阳太医赶紧上前替他扎针。
好半天之后,景帝才故作无事道:“这要是轻拿轻放,往后保不准渝家就是现在的第二个罗家。”
景后被他一句话堵的哑口无言。
席辞墨仍跪在地上,“渝安已怀有孤的孩子,父皇执意要罚,那就先罚孤。”
景帝咬着牙:“反了天了你!”
景后顾不上震惊,就连忙去给他顺气,“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墨儿年纪还小,而且渝安肚子里的又是他第一个子嗣,他会看重些也是正常,而且等皇嗣一生出来,我们不也能更好掌握渝家吗。”
她这话说的有道理,景帝稍稍缓和了脸色。
景后又道:“而且,渝峰将军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出跟罗剑一样的事情,所以,臣妾倒是觉得,渝家不可能会变成第二个罗家,反倒会是第二个慕容家。”
她这番话大大取悦了景帝,又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既如此,那功过相抵,朕可以不追究渝家的错。”
“多谢父皇。”
……
席辞墨刚出养心殿,听到景后在后面叫他,于是停下脚步,“母后还有事?”
景后拧着眉道:“现在罗家已除,按照机会,就该到渝家了。”
“母后知道,你现在与渝安情投意合,他又怀了你的子嗣。可是,你迟早要登基,假如任由渝家如此下去,将来必定会是你一个心头大患。”
“皇儿切记不可意气用事。”
席辞墨没答话。
半晌之后,席辞墨才拱手作揖,“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景后满意的回了养心殿。
席辞墨一路离开养心殿,路上巡逻的禁军与宫人看到他都纷纷行礼,他漠然走过,一直走到养心殿外停着的一辆马车旁。
潘成杰与章公公都在马车外候着,看到席辞墨的时候连忙行礼。
席辞墨上了马车,弯腰掀开车帘。
渝安躺在车厢里睡着了,睡得并不安稳,卷着身子,身上盖着一块薄被。
见状,席辞墨放轻了动作。
第62章 委曲求全?
一辆马车缓缓驶出深宫,渝安坐在车窗旁,手掀开一面车帘,失神的望着寂静的街边,偶尔眼里闯进一两只挂在街边屋檐下的红色灯笼,远处传来几声犬吠,不知道是从那家的宅院传出来的。
席辞墨正襟危坐,目光也牢牢盯着渝安。
渝安低声轻喃:“今晚发生的事情,是不是也出乎你的意料了。”
话虽是在询问席辞墨,但是渝安却并没有要等他回答的意思,又道:“隐瞒了将近二十年的秘密,眨眼间就被人当众戳穿了,这下,怕是真的难收场了。”
席辞墨:“孤会护着你的。”
渝安轻笑着摇了摇头,却没说话,眼里有着清晰可见的落寞。
“我不需要殿下的承诺。”
渝安所求的,不过是只能容纳他一人的方寸之地,可席辞墨却不肯给。
那他也就不要了。
席辞墨倏地一下沉下脸。
渝安视若未睹,他懒散的靠着车厢,“你刚刚怎么在养心殿待了这么久?陛下怎么吐血了?”
席辞墨冷冷道:“父皇要追究渝家的责任,孤替你们拦下了。”
渝安并不意外,他记得那天在渝府思过室偷听到的话,而且渝安现在又累又困的,根本没注意到席辞墨的表情变化。
“你怎么说的?”
席辞墨沉默了片刻,才道:“罗家已除,父皇手里能用得上的将领又不多,而荆琼关这两年又频频出现战事,父皇不会怎么对渝家的。”
他不动声色的抹去了自己在这其中说过多少好话。
他本以为……
渝安不会信。
至少渝安会好奇的再多问两句,这样他或许会拉下脸告诉渝安,可是渝安却什么都没说。
席辞墨抿了抿唇,眼角的余光瞥到渝安脑袋抵着车厢开始打瞌睡,白净的脸上满是疲惫。
见状,他伸手将熟睡的渝安拉过来,抱在怀里。
……
翌日。
窗外的阳光照进屋里,驱散了一夜的寒冷。
渝安睁眼的时候还有些懵,他昨天晚上不是在车厢里跟席辞墨说着话的吗,怎么说着说着就天亮了?
席辞墨抱自己回府的吗?
渝安吃着东西的时候还在想这件事,见钱宝端着水果进来的时候,问了一声:“这哪来的?”
“今天宫里刚送过来的,说是皇后娘娘给太子妃您补身体的,还说,让您用过早膳之后记得去一趟宫里。”钱宝对他的态度小心翼翼的,“对了,刚刚程府送了一封信过来,说是程太医送来的。”
渝安把碗里的粥都喝完,又拿了一块刚出锅还热腾着的肉饼,这肉饼煎的香酥,肉又鲜嫩可口,也不知道厨子加了什么,吃着吃着竟还品出了桂花的清香。
渝安吃了一块又吃一块。
钱宝看的目瞪口呆,“太子妃,您现在胃口可真好。”
渝安擦了擦手,不甚在意的点点头,打开信封看。
他以前很挑食,不爱吃的东西就算是饿死也不碰一口,可是自从怀孕之后,他好像就没了挑食的毛病,什么都爱吃,吃的也多。
只是即便他现在胃口大开了,但吃的不过也只是一个寻常男子该有的饭量。
信里,程太医先是跟渝安道歉,然后说他原本是打算要保守秘密的,可是他的独子程明被罗家人抓走了,罗家人拿程明的性命来威胁他,程太医不敢赌上独子的性命,所以把渝安是哥儿的事情告诉了罗家。
程太医在信里又说,他出卖渝安而换取独子的安全,他的良心非常愧疚,但希望渝安能理解他。
渝安面无表情的把信揉成一团,难怪罗剑会知道自己是哥儿,原来是程太医说的。
其实也怪自己,明知道程太医知道自己太多秘密,却没有及时派人去将他们一家都护住,否则也不会出现昨晚的变故。
……怪个屁当初给姓程的那么多钱现在都他娘的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姓程的够狠!
渝安把信交给钱宝,“拿去烧了。”
“是。”
……
出乎宫里大部人的预料,今天的朝堂风平浪静的,一个弹劾渝家的折子都没有递上来。
武官们大部分都是发自内心的崇拜战无不胜的渝峰将军,而且他们本来就不屑于写折子弹劾这个弹劾那个的,所以这倒不令人意外。
出乎意料的是那些文官们的态度。
平时屁大点的事都要写个折子絮絮叨叨的文官们在知道渝家这事之后,居然没有一个人写折子弹劾。
三皇子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气的将屋里的摆件都给摔了,北语长公主就这么一言不发的坐在旁边看着。
等他发泄之后,北语长公主才阴森森道:“现在该想的是怎么救出外祖父跟舅舅,你纠结这些小事又有何必要?”
三皇子颓丧的坐在地上,“怎么救?通敌啊,这可是死罪!”
“如果你就这么放弃了,等有朝一日父皇驾崩,我们与母妃说不定就得一起下去陪父皇了。”北语长公主盯着三皇子的眼睛道。
三皇子不信:“不可能,顶多本王就是被赶去封地,一生不得入京。”
“父皇中毒了,毒是外祖父在江湖寻的,解药十年才能制出一份,唯一的一瓶解药已经被外祖父毁了。”北语长公主的语气听不出喜悲,“我也是刚知道,父皇活不久了。”
三皇子无勇无谋,更是胆小怕事,一听这话就吓得直发抖,“外祖父疯了吗?母妃呢,母妃知道这件事吗?”
“我不知道。”北语长公主盯着三皇子的眼睛,“老三,你敢不敢拼一把。”
“外祖父的兵符已经被父皇收走了,但是外祖父这两年在边关养的十万兵马父皇并不知道。”北语长公主虽是女子,但骨子里的果断狠厉却丝毫不逊色于男子:“赌一把,赢了,这天下就是我们的。”
三皇子不敢问如果输了怎么办。
而且他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就算朝廷真的知道罗家在荆琼关养了十万兵马,但这是罗家的事情,他与皇姐只要一口咬定不知情,即便朝廷不相信,他们也能风风光光的活着。
北语长公主嗤笑一声,“你忘了吗,外祖父跟舅舅这一次回来是为了什么吗。”
逼宫。
三皇子面如土色,“你是说……”
“那十万兵马已经在路上了,你想办法去一趟刑部狱,问外祖父要得信物,然后连夜出城去与万校尉汇合。”北语长公主语重心长道:
“成败在此一举,老三,你一定要拼尽全力。”
三皇子只得点头。
宫里——
初秋的早上不冷不热,渝安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宫墙内,不知怎的突然心生起了感慨。
渝安想去太医院,结果却得知程太医已经在前天就辞了太医一职,告老还乡去了。
“……”
渝安扶额直笑,这是被气的。
前天就走了,那为什么就不能在昨天告诉自己罗家已经知道自己的秘密?
钱宝在一边看的胆战心惊的,“太子妃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适?”
“对,心里不适。”
渝安往太医院外面走,结果被钱宝死拦着要他回去找太医把脉,“那,那来都来太医院了,看看太医吧。”
渝安苦笑不得,手轻轻一推就把又矮又胖的小太监给推出去了:“别啰嗦。”
钱宝苦着脸。
不过在去凤阳宫的路上,遇到了一帮太监在抬着红木桌椅跟贵妃榻往外走,他本来是没多在意的,却碰巧听到那几个太监提到了这些东西都是从华光殿搬出来的。
罗贵妃已经被打入冷宫了,景帝现在对罗家人恨不得是千刀万剐,所以华光殿的这些精致家具是绝不可能给她送去冷宫,而是交还给宫里的御用监重新处置。
渝安对这些家具没兴趣,只是他记得程太医是前天离开的太医院,那么罗贵妃前天或者再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他是哥儿的事。
那么为什么昨晚罗贵妃还要找那个宫女诬陷他呢?
难道是吃准了他不敢说出自己是哥儿的事情?
渝安一边走一边想,一直走到了凤阳宫,这才停止深思。
景后早就等着渝安了,在看到渝安出现时,她的神色复杂,似乎是到现在都没有办法相信渝安居然是个哥儿。
……也不是真的很难相信。
至少渝安的这幅长相确实精致好看,她之前还跟不少大臣夫人暗暗吐槽过一个男子生这么好看,怎么就不是个哥儿?
结果没想到渝安竟真的是哥儿。
渝安行了礼,照例站着等着听景后的训话。
十分乖巧自觉。
景后翻个白眼,心道姓渝的这泼皮就是来克她的,然后斥道:“还站着做什么,还等着本宫请你坐下吗!”
渝安受宠若惊:“我还以为您又要训我。”
毕竟他每次看到景后了都要被景后噼头盖脸的骂一顿。
景后笑容一收,险些气过去,“本宫是骂你,但是你每次改吗?小六好歹知错就改,你呢,没脸没皮的,一点都不像个哥儿。”
渝安坐好后,不痛不痒道:“母后您找我有什么事?”
景后干咳了一声,也不跟他兜圈子,朝嬷嬷点了点头。
嬷嬷亲自捧着两三个画轴过来,摆在桌子上,也不说话,只是退到一边。
渝安不明所以:“这画轴是名师作的画?”
“不是,”景后随手拿起了一幅画轴,一边观察渝安的表情一边打开说:“墨儿都跟本宫说了,你现在已经怀了身孕,所以……这些官家小姐的性格都温婉内敛,做个太子侧妃是绰绰有余了,你看看哪个还不错,都听你的。”